李响很纠结,曾巩继续说着。
他说:“李响,你在向阳机械厂玩得很好,玩出名堂来了,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想怎么玩下去。如果你觉得好玩,我们考虑也陪着你玩玩。李响,你说说的的玩法。”
李响头皮上似乎爬满了虱子。
他抬头偷看了曾巩一眼。
他娘的,这家伙贼兮兮的在那里笑。哎,这世界上。为什么既有猫,又有耗子呢?难道耗子就是为猫而生的?
李响觉得自己是只耗子。曾巩是一只猫,一个虐鼠成性的巨猫。
“说说呀!你是准备怎么玩的?”曾巩戏谑地问。
奶奶的,谁说老子天生就是只耗子?!老子也是只猫!我们平起平坐着,公平竞争——可是,我呸!….公平?竞争?
李响一口气从丹田直往上冲,本来是要冲到脑门。可是,不知何故,才冲到脖子处就卡住了,他的脖子红红的,青筋指头粗。
这股气,没有继续冲上去。
想起刚才那两个词。
公平?什么叫公平?李响不应该说这么低级的词语了,公平,永远是火星人的词语,地球人,谁见过公平?你和曾巩谈公平,他一句话可以让你下地狱!你到阎王老子那里讨公平,他还说你脑残。
他妈的,不知谁发明“公平”这么一个邪恶的词语,来骗世人!
竞争?李响羞愧地记起来了,这两字,刚才好像是出自他的内心!你与曾巩谈竞争?亏你还叫李响。李响不应该是这水平,老鼠和猫谈竞争,李响觉得该抽自己一个耳光。
见李响没说话,曾巩似乎得到了满足,他继续说,“李响,听说你召开八千人大会,啧啧,有魄力呀。记得一九六二年,中央召开会议,也只有七千人,史上号称七千人大会,没想到,你的魄力更足哈。还听说,你半个月之内,收缴了房租,包括拖欠的,总共收了一千七百多万元。厉害呀。还听说,你两手空中一划,竟然出口了98台重型机器,并且都是你们厂生产的向阳牌机械。啧啧,厉害呀你。李响。有这么回事么?”
“有。”
难道这也是罪状?
当然。
你只要有救工厂的动作,就是罪状。你让一个正在死亡的人突然燃起活的希望,你就是有罪的。人家安安静静地死,你让人家死得那么痛苦,你就是罪该万死。
过去,每一次闹事,都是工厂在虚幻的美景破灭之时发生的。你他妈李响勾画出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景,将来,不,根本不等未来,这美景很快就破灭,怎么收拾局面?
李响理解领导。他也做过领导,所以他理解领导的苦衷。
曾巩见李响没有否定,继续问:“听说,李响你有一个庞大的计划,你要缔造一个企业王国,比美国的通用还大?”
“没有的事。”李响说。
“哈哈哈哈。”
他妈的,曾巩竟然在仰天长笑。
李响恨不得上去抽他几个嘴巴。
老子给八百多名最困难的职工每人发放了一万元救命钱,在厂职工医院预交了五百万元医疗费,还留下四百多万块钱做启动资金。快饿死的人至少又可以活一年了,一年内,搞些生产,就可以给部分人发工资了。快病死的人,现在有医疗了。这是我李响做的两件最小的事,也是最有功德的事。
可是,我错了吗?
看着曾巩哈哈大笑的那副嘴脸,李响真想对他大吼一声:我错哪儿了?
可是,李响的天赋在发挥作用。做行政最能体现能力的事,就是会“忍”,忍字心上一把刀,能在最不能忍的时候忍住了,结论俩字:本事。
李响忍住了。
曾巩笑完,又说:“为什么不呢?我看你很行嘛。李响,你请来的专家都住那个什么‘苏修楼’吧?太寒碜了,应该住好一点嘛,那是五六十年代的房子,怎么可是住国际一流的专家呢?”
我的妈呀,他们的情报收集能力真行啊。哎呀,不好,钱总的身份暴露了?李响真想杀人。
曾巩还在那说:“李响,我很佩服你,你哪里挖到这么多人才?听说,原来市团委的杨小年,你也看上啦?你的眼睛好毒啊,她是江都的一枝花…”
李响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姑奶奶的,老子这是在裸奔啊,众目睽睽之下裸奔。曾巩,你积点阴德好不好,你这么说我,让我还有没有一点隐私啊?
噢,明白了,那个对杨小年垂涎欲滴的、不知姓名的老色鬼,原来就是你曾巩啊。要不,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根本就不是市委任命的职权范围。好啊,我说呢,她怎么也被你们任命一次呢,原来,就是你那个不知名的老家伙哟。
好吧,我不玩了!再玩也玩不下去了!
“请问书记,我哪儿错了?”李响突然冒出一句。质问书记。他想,这世界还有没有理讲?如果没有,那咱就不讲了!
曾巩一愣。所有的人都跟着一愣。
既然开始了,那就干脆讲完。
“谁说向阳机械厂已经死了?谁说就没有救了呢?它的资产仍然庞大,它的市场仍然有潜力可挖,特别是,他的大企业文化还在!光凭最后一条理由,它就应该活下去。”李响几句话,充满着火药味,他等候别人来和他辩论。
可是,鸦雀无声。
“他的大企业文化还在。”这句话,把所有人震骇了。
企业文化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李响这些天在向阳机械厂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威力。纪律、荣誉是过去企业的文化核心。向阳机械厂虽然处于濒死状态,但是,一旦激发他们的爱厂热情,这是一股很强的力量。那天,李响从他们不愿意输一盘棋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荣誉感很强。后来,动员大家补交门面租金时,总共才用两天时间,大家基本上是二话没说,就补交了房租。
李响的这句话真的使大家震骇了。在座的人,都是有能力的人,行政老手,李响这么一提醒,他们顿时就领悟李响这句话的份量。
李响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心想,把这些人都得罪了。反正也得罪了,再多说几句,又何妨?
“既然领导们把我放在那死人窝里,我就想救活几个人,如果你们说我错了,那就撤了我的职吧。不过,撤我的职,我个人没意见,可是,那八千人只怕会不答应。”
李响不是威胁,他还没有到留恋那个职位的地步,他是提醒,提醒一下在座的每一位领导,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讲到这里,曾巩一个哈哈,说:“你把你的计划说说。”
“我没有计划!我的计划就是想救活这个厂子。”李响赌气地说。
“怎么没有计划呢?据说,你有一个庞大计划,譬如,筹资,你就准备筹集几个亿,对吧?”曾巩说。
“是。可是,我知道,你们不会批准。”
“谁说的?翰清、根昌、晓愚,还有你们,谁说不同意了?”曾巩朝四周看了一圈,又回到李响的脸上,“我们今天临时召开会议,就是专门讨论你那里的问题。我们想,给你一个大平台,让你创造一个奇迹出来。”
李响感觉脑子里“咝咝咝”连着几声,这是烧掉保险的声音。他短路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么回事?
当领导的也不是这样折腾人的吧。说清楚看!
李响哑然地看着曾巩,他不相信曾巩讲的是人话,凭什么你们会同意我的方案?刘翰清看到这个方案吓出了魂魄,你曾巩没被吓着?不是不可思议,而是不必思议,没有哪位领导会同意李响的冒险。
可是,接下来,李响更加目瞪口呆。
曾巩说:“李响,我们在酝酿一个方案,今天拿出来正式讨论,想征求下你的意见。你的意见将决定这个方案是否通过。当然,这个方案还要拿到人大政协去讨论,不过,原则性问题,我想还是听听你的意见。我们的想法是,撤销新开区,那个新开发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把新开区管的那一块土地,全部划归向阳机械厂。”
还是没说清。李响有些激动了,他希望曾巩说更明白些。
其实,曾巩说得够明白了。
他们的想法是,新开发区和向阳机械厂翻个个,由向阳机械厂吞并整个新开区,那么,向阳机械厂的地盘比原来要扩大一倍有余。向阳机械厂升格回复到新开区成立之前的级别,还是正处级。市委的想法是,逐步还要升格为副厅,正厅级,回归它的历史原貌。
今天,请邓飞、黄世仁,包括谭祥徽过来,就是讨论新开区的撤销问题。至于龙佩贤为什么过来,那就复杂一些了。
促成这个想法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曾巩在半个月前,接到省里一位领导的电话,他对向阳机械厂有一番指示。第二天,伟业创投基金就找到曾巩,他们私下里,进行了一番交谈。
曾巩希望有所成就,如果在他手里能够挽救向阳机械厂的命运,对于曾巩来说,比他升职还高兴。
但是,由于有些东西不能摆在桌面上来讲,刘瀚清并不清楚内幕,所以刘翰清是持反对意见的,他们争论了十多天。
项伯,由于他是资深的组织部长,曾巩想通过他了解更多的李响,所以,他请项伯过来。今天,刘翰清、项伯、龙佩贤一起坐下来,他们来一次沟通,讨论李响,讨论他是否能够做一番大事。
讨论的结果是,李响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不过,还有一个结论,那就是说,李响也可能把事情弄砸。理由嘛,这个人做事吧,说得好听点,他是风格迥异的那种人,说的不好听呢,他喜欢走歪门邪道。
这点,曾巩是有切身体会的。那还是什么时候?很多年前,李响第一次求见他时,用的方式就是旁门左道。
曾巩到现在还记得那情景,并且清晰得很。
既然大家一起会诊的结论一致:李响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那就用吧。
可是,刘翰清还是反对彭莎听见他们两人的争论,就是这个原因。刘翰清说,我们还是沿袭历届市委、政府领导的策略,以不变应万变,避免捅向阳机械厂那个马蜂窝。
如果是以往,曾巩一百二十分赞成这个观点,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省里面的那位领导说了,向阳机械厂的死活,就是检验你曾巩能力的试金石。弄好了,副省长职位,包在我身上,砸了,那就比苏瑜还惨!
至于那位省里主要领导为什么这么关心向阳机械厂的存亡,就别乱测了吧,反正,关心向阳机械厂前途的人,不会是坏人,虽然,也许他是受到某些利益集团的委托,但没证据的事,咱也就不小人之心了。
这背后,有伟业基金公司的影子。
会议在继续,曾巩对李响说:“对向阳机械厂的前景,你可以考虑得更宏大些,改革开放嘛,就要敢想!敢做!敢闯!”
他口里,出来的不是人话,而是莲花。
“李响,你放心,市委政府会全力支持你的。你有勇气吗?”曾巩激情四射,满脸通红地问。
“没有!”李响回答得也很果断。
“为什么?”
“就因为你的决心,把我吓着了。”李响着实吓着了,这背后有什么阴谋呢?这不得不认真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