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明,东方微微吐白,星点点,夜,欲走还留。
旦梅轻轻推开门,看见那一个赤足精灵正托腮静坐,凝神出窍,眼波平静如湖,心神则不知飞往天外何处,就连自己进来也丝毫不觉,不禁微微摇头。她轻轻走过去,坐到那个赤足精灵的身边,静静地陪着坐了很久,忽然开口道:“我支持你。”
旦梅总是酷酷的,平时极少言语,特别是在修习了阴魅爪和天魔腿这两种天魔秘策里的武功而容颜大变之后,就一直很少出声。
所以她一开口,婠婠就回过神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你也认为婠婠的选择没有错吗?”婠婠收回目光,又透过窗户,凝望天际,忽然微微叹息道:“可是师尊却不会这么认为。”
“宗主心里是支持你的。”旦梅又酷酷地整了一句,却不解释原因。
“婠婠知道。”婠婠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湖眸却还在天际没有收回来,还凝视着无尽的黑夜,道:“师尊她因为很多人的支持才登上宗主之位,她不能不顾念当年那一份情面,最少在表面要如此。现在那些人要联起来一起对付婠婠,她虽不愿,却不能总护着。这一点,婠婠当然明白。”
“我相信你。”旦梅静坐了半晌,忽然又冒出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婠婠笑了,笑得云开月明,道:“这事连婠婠自己也没有太多把握,何以你反倒如此有信心?”
“不为什么。”旦梅静默了半晌,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个人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是啊。”婠婠一听,小脸马上变得有些哀怨,湖眸里有了点点的波光,轻轻摇了摇头之后,才轻轻地叹息道:“他是能够帮到婠婠,可是婠婠不愿利用他来做这些事,他是除了师尊之外对婠婠最好的一个…”
“你应该去找他。”旦梅说完,酷酷地起身便行,行到门口,忽然又站定,道:“因为那不是利用。”
她的金袍微拂,如一团月晕,于迷茫的晨露之中渐远。
婠婠看向天际那不知何时就有了的一丝红意,忽然点点头,喃喃道:“阴癸…白天就快来到了…”
李秀宁看着那个提着小灯笼渐渐远去的沈落雁,看着那几百亲卫默然无声地消失,也那些床弩也在一下子分拆成一片片而带走,整一支人马消去无踪,再看看自己这边人困马乏的亲卫们,不觉偷偷地擦拭了一把额头之上的细汗。
又暗暗透了一口大气。
面对那一个俏军师,她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又大胆一博,幸好成功了,否则自己和整支亲卫队不是惨死倒地,就是让她抓到荥阳送给李密做大礼了。
平生第一次,她发现世上还有女子是那般的厉害,竟然在淡淡然之间,一直压着她来打,如果自己不是冒了那个大险,这一个俏军师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放自己走的。虽然在这个俏军师的心目中,自己并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人物,可是顺手抓了自己回去交差,那相信会一个心动的好功劳。
这一个沈落雁果然和那个人有关系。
果然是她和那个他一起算计李密这一支瓦岗军的,自己,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只棋子,用处就像是用来钓鱼的诱饵。这一个俏军师和那一个他,用自己和飞马牧场的马,将李密的儿子李天凡钓到了,又把以为可以捡个大便宜的自己钓到了,更把来强夺飞马牧场那一整支瓦岗军钓到了。
李秀宁看了看正俯在马鞍上面色苍白如死人一般的柴绍,忽然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个俏军师沈落雁够眼光倒也罢了,那一个只懂养马打猎的商秀珣怎么会那么幸运,找到那么好的一个意中人,自己的未婚夫相比起来,怎么看起来就像一个乡下土财主的败家仔呢?
不过现在也好,那个他一闹,自己正好摆脱这一个二世祖,虽然名节有些受损,可是换个自由之身,倒也不算太坏。李秀宁思前想后,发现自己这一次牧场之行,还不算太失败,最少她了解到不少自己很想知道的东西,而这一些东西,对自己的二哥也是极之重要的。
甚至,自己还轻易就得了个自由之身,总的来说,还算是塞翁失马。
在之后的数天里,徐子陵带着自己亲手训练的精锐,给祖君彦上了一堂终生难忘的战术课。
等待祖君彦和他那支瓦岗军的是,无尽的陷阱,箭雨,毒泉,尖木,野火,滚石,还有日夜不停永不间断的骚扰。几乎每天都有困极的人不自觉地睡倒在地,然后一直睡死过去,再也无法醒转。几乎每天都有崩溃的士兵跳崖自尽,或者偷偷用兵器自裁。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折磨。
就连祖君彦,都觉得自己呼吸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掐着自己的脖子般困难,现实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一心想把此次惨痛的经历回报给李密,如果不是一心把士兵们带出这一片死域,他也早就支持不住了。
他也像自己的士兵那样解脱,可是他不能,他是主将。
他是一军之长。
瓦岗军很想找到天天骚扰自己的那帮人拼命,他们在祖君彦的设计下埋伏了不下数十次,可是就一个敌人也没有抓到,甚至没有看见,不,是没有看清。
那些人就像鬼的影子一般,几乎是不存在的虚无,总是不知不觉地来,然后又无影无踪地走。没有人看清他们是什么样子,他们也许只是一些影子,他们也许并不是人。因为他们从来也不跟瓦岗军正面交锋,乃至见面。他们永远都像隐藏在密林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噬人一口,除了死去的同伴之外,相信没有人见过那些人的真面目。
那些偷袭者不知多少,不知有何目的,不知还会使用何种手段,不知…
瓦岗军对于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如果不听祖军师的命令,他们会永远地留在这片密林里。没有人不怕死,可是死亡离他们是那么的近,就算在战场之上,也绝对难以感到死亡如此迫近。
这些瓦岗军几乎可以闻到死意就在自己的鼻端轻轻滑过,他们可以嗅到它的意味,不过却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影,反倒让它带走了自己身边的伙伴。
这样的敌人天天在他们的身边不停地出现,消失。
他们带来无尽的礼物,让碰到大运的同伴一个个地解脱。这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吃得下去的,这里的水源,如果不是河流或者流动得很急的小溪,根本就不敢喝上一口。
因为,每吃喝一口,都有可能毒发身亡。
这里的密林走不得,那些有各式各样的陷阱,那怕是做得最简陋最笨拙的陷阱,比如一根斜悬在树上的尖木,也是一个致命的东西,如果没有注意,这根尖木也许会穿串在两个人的身上。如果躲避开这一个简陋又笨拙的陷阱,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它边上一些极隐蔽根本不知埋设在什么地方的陷阱里面。
所以瓦岗军要硬着头皮,走在陷阱的下面。
开始时所有人还一个陷阱一个陷阱地破除掉,再上路。
可是几天下来,他们再没有那样的精力,他们决定光明正大地走在那些明显的陷阱之下,看看谁那么好运中招,只要不是自己,那就根本可以置之不理。
相比起密林的陷阱,山峡之地要危险得多,这些地方是滚石滚木和山火出现最多的地方。瓦岗军还总结出一个经验,通常迎风的山峡是不能走的,因为那样会迎来一片大火,而不是山谷尽头的亮光。
而相比起夜里的宿营休息,白天的行军简直就安全得好像在自家的院子时玩耍。
没有人敢在夜里合上眼。
那怕一会儿的小寐,也许刚刚合上眼睛,也许一柱香的时间,只要人一合上眼睛,他就可以永远也醒不来了。因为黑暗中总是有箭,它能悄悄地把所有打瞌睡的渴睡之人偷偷的送去永眠,或者有锋快的刀子,割开他的脖子,在那个人醒觉之前。
更多的是困极的人,不顾一切地倒头就睡,结果敌人尚未出现,他自己先睡死过去而不自知。
这一支瓦岗军吃光了自己身上所带的干粮,喝干了身上所带的清水,一个个脱下了重甲,除了手中还有一把武器之外,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一个士兵的样子,他们更像一群困乏不堪的难民。他们一个个神经衰弱到了极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也会让他们心惊胆跳。
几天过后。
他们不敢睡觉,不敢过河,不敢走在山地上,不敢走在山谷下,不敢穿林而入,不敢进村庄,不敢高声说话,不敢低声哭泣,不敢远离人群,不敢挤拥人堆。
他们甚至不敢反抗,不敢出逃,不敢搜敌,不敢接战,不敢做正常士兵能做的一切事情。
一阵风吹来,吹起一点树叶灰尘,他们也会吓得目露绝望之色,颤抖不已。
他们的人数已经消减得太多太多,现在整一支部队,已经不足三千人。足足有六千多精锐士兵,永远地留在了不足两百里的山林之地。
与痛苦得瘦削如柴的祖君彦不同,徐子陵觉得很开心。因为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黯魔力士还有斥候三队学会如用环境制敌,以意志杀人。他们已经学会如何用最少的代价,利用环境,来转换成最大的杀伤力,在他们三队轮滚不息的骚扰下,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的瓦岗军完全崩溃。
他们的意志完全被摧毁,他们只剩下一个躯壳。
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
又五天的时间过去后,徐子陵放弃了再追杀这一支瓦岗军,因为那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就算他不带着黯魔队他们追杀,这一支瓦岗军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去也难说。徐子陵之前就有无数的时间无数次机会将他们全歼,不过他没有那样做,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学习机会。通过这一次数百里的追击,黯魔力士斥候等三队得到了充分的训练。
徐子陵带着黯魔力士和斥候三队,转向了竟陵,在那里,杜伏威正等着他,而更加让他不能拖延日期的是,半路上,商秀珣商大美人也在等着他。
她在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