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陪着天子练了两天的导引术,果真如太史公司马迁所说,这个导引术对他没有什么用处,对老人来说却有不少好处。眼看着天子锻炼了两天,虽然手还是摸不着脚尖,但至少能弯九十度了,就是锻炼之后,他的肌肉有些酸疼,吓得卫风不敢作主,特地跑去问了司马迁,司马迁冲着他眼睛翻了翻说,酸疼就对了,这说明起效果了,后面还要麻、胀呢,这是好事。不过,陛下年纪大了,不能太心急了,以免一下子锻炼伤了,反而不美,这个要慢慢来,日久见真功。
卫风松了一口气,把司马迁的话回报给天子,天子也能理解,当下不再象前两天一样热火朝天的,一有空就玩两下,而是每天固定的时候正正经经的操练两下,操练完了之后,就让卫风给他按摩,让那两个美女在一旁看着,跟着学习。
这两个美女一个姓王,一个姓李,都是良家子,刚刚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景,当初兴致勃勃的被召见宫来,之后在掖庭待诏了两年,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着,当她们正心灰意冷,以为要等到年龄遣出宫的时候,好运气落到了她们头上,淖五把她们找了来,让她们跟着卫风学按摩。按摩就按摩吧,总比在掖庭里枯等好,再说了,天子还赏了她们名位,两人都是视四百石的少使,也就是说,她们从现在开始,享受一个县长的工资待遇了。
她们很知足,虽然这不是一步登天,但总是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她们学得很认真,对卫风这个半掉子师傅也很客气,说话都带着笑,细声细气的请教,搞得卫风颇不好意思。他也花了些功夫,让人把那个黄帝歧伯按摩找来抄了一份,让她们平时自己多看看。而他自己则开始钻研起了那个行气诀。
这个行气诀倒是很有效,比司马迁说得要快得多,他只练习了两个晚上,就发现小腹里的那团热气能跟着呼吸跳动,呼气的时候变小,吸气的时候变大,颇是有趣。司马迁听了卫风的话之后,百思不得其解的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只说了一句:“看来这行气诀,就是为公子准备的。”
一老一小正事不干,在建章宫清凉殿里做起了神仙,就连本来打算好去上林苑演兵的事情都忘了,只是在宫里纸上谈兵。一晃之间,卫风在宫里陪了天子五六天,想起来要回家看看了。天子一问他的婚期,听说是他五天之后,他有些舍不得,可是卫风要结婚,他总不能让他回去,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今天你陪朕出去逛逛,晚上你就回家,把亲事办完了再进宫。天气也热了,看来练兵的事情要到甘泉宫去了,正好朕趁这段时间好好练赤松子导引术,到时候精神抖擞的在甘泉苑和你演兵。”
他说这话倒也不是空的,这五六天的导引术练下来,虽然他的身体还比较弱,精气神却好了不少,说话的声音都响了很多。要说再练个把月,到甘泉宫的时候能骑马至少是不成问题的。
卫风自然一口答应,当下命人安排车驾,天子出了建章宫,在上林苑闲转开了。
上林苑方圆三百里,南到南山(即终南山),西到盩厔五柞宫,东到宜春苑,里面有宫观楼台无数,号称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二十五观。不过这些宫观虽然数目极多,散在这三百多里的范围内,还是如点点星辰,大片大片的还是茂密的森林,人迹罕至,而且这森林里还有大量的野生猛兽。所以负责安全的骑都尉上官桀的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万一哪儿窜出来一个野兽,就算伤不着陛下,惊了陛下也是个大罪。因此从建章宫正门出来以后,上官桀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密切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把斥候远远的放了出去。但是他们又不敢大声吆喝,要是把那些鹿啊兔子什么的都吓跑了,又扫了陛下的兴。
因为只打算了一天的时间,天子没有走得太远,在昆明池北岸就停了下来。
昆明池,周围四十里,占地三百余顷。旁边林列了许多精美壮观的宫殿楼馆,湖中还有楼船百十艘,戈船数十艘,这些都是当年为了训练水师征南越的,南越被灭之后,这里就成了天子游览的场所。这些年天子经常在外面巡狩,上林苑也很少来,这昆明池也空了很久,那些宫馆楼台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感觉。
所以水衡都尉吕破胡赶到陛下面前的时候,是胆战心惊的,两个多月前,他接到太子传来的通知,说陛下要来上林苑大猎的时候,差点把他吓死。上林苑很多的馆阁都年久失修了,一旦被天子发现他职事不勤,他这脑袋也就没了。可是上林苑那么多宫馆,一时半刻也来不及啊。幸好,他知道天子要来,肯定会来昆明池,抢先第一步就安排人把昆明池旁边给收拾干净了,几十座宫殿打扫干净,修整一新,连池边的牛郎织女像都给擦得干干净净。
“陛下!”胖乎乎的吕破胡战战兢兢的抢到天子面前跪下,他油光光的额头上全是汗,凝成一股股的,沿着他白里透红象白面馒头一般的脸直往下淌。
“吕破胡,又胖啦。”
天子心情不错,扶着卫风的手下了车,调侃了一下吕破胡,迈着稳健的步子,沿着干干净净的青石道走到湖边,仰起头打量了一下牛郎石像。石像高约一丈,双手拱在胸前,看着象征天河的滈水另一边的织女像,神色温和中带着一丝依恋,似乎能让人感觉到他们夫妻之间的思念和温情。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天子扶着高大的牵牛星石像,转过头去看着对面的织女像,轻声吟道。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眷念,不知道此时此刻想起的是谁,也许是年纪轻轻就逝世的王夫人,也许是因病早逝的李夫人,反正不会是现在看老色衰的皇后卫子夫。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幸乎,不幸乎?”天子长叹了一声,垂下了头。
“陛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卫风见天子心情不好,凑在身边轻声劝了一声。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莫。”天子随口吟了一声,眼前一亮,转过头来欣喜的看着关切的看着他的卫风:“风儿,你什么时候又会做七言了?”
“什么七言?”卫风一头雾水,他随即又明白过来,有些尴尬的笑了:“这就是七言?”
天子仰天大笑,他拍着卫风的肩膀:“风儿,你若早生二十年,就凭这两句,柏梁台上你就当夺魁首。好诗,好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啊,好啊。来来,你再做一首给我听听。”
卫风连连摇头,“陛下,臣不会做什么诗,只不过碰巧两句都是七字而已,哪是什么诗啊。”
“碰巧?”天子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卫风,忽然展颜而笑:“真是有些看不懂你,碰巧也能说出这么好的诗来,让你做,你倒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他笑着回头看了正在擦汗的吕破胡一眼,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吕破胡,这里刚刚打扫的吧?这青石道,也是刚换的?”
吕破胡见天子刚刚脸色不错,正觉得自己可以过关呢,没想到天子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碰在青石板上,撞得生疼。他连连叩头:“陛下,陛下明鉴,臣…”
“你什么?当朕再也不能到这昆明池来了吗?”天子脸色凌厉,刚才的满面春风忽然之间就变成凛冽寒风,杀气森森,连旁边的卫风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不过,他在有些紧张的同时,却又感受到一阵快意,吕破胡和江充的关系很好,他就是江充一手提拔成副手的,江充因事被免职之后,他顺理成章的代理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成了正牌的水衡都尉。这可是个肥缺,不仅掌管着三百里上林苑的池田水苑,还掌管着大汉铸钱的三官,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他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没少捞好处,要不然也不能养这么胖。而江充一个被免了官的人还能活得那么滋润,跟这个吕破胡不时的孝敬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没想到,今天看到这家伙的怂样了,卫风眯起了眼睛,暗自冷笑。当年江充整治卫家的时候,吕破胡没少跟着生事,今天算是有机会报这一箭之仇了。
“臣…臣…”吕破胡的额头汗如雨下,一颗颗的滴在被初夏的阳光晒得热乎乎的青石板上,洇成了一颗颗大黑斑,如葡萄馆的西域葡萄一般又大又圆。他紧张的牙齿打战,咯咯有声,象紧密的鼓点。
“来人,把他拖下去。”天子暴喝一声。
“喏。”上官桀轰然应诺,亲自赶上前来,他跟吕破胡也有过节,今天捞着机会了,当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没想到一看到上官桀,吕破胡却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他扑在地上咚咚的叩了两下头:“陛下,臣死罪啊,臣是听闻陛下有恙,故而心神不宁,茶不思饭不想,哪里还有心思整治这上林苑。后来听闻陛下要来大猎,知道陛下身体康复,臣心中大喜,这才抢着整修,臣失职,失职啊,请陛下治臣死罪。”
说完,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那一个惨啊,就跟他爹妈死了一般。
上官桀很郁闷,你狗日子的抄袭老子,还要脸不要脸?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只是很恼火的瞪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吕破胡。
天子愣了一下,怒气渐渐的消去。这个吕破胡虽然失职,但却是一片忠心,其情可免啊。他抬起了手,正要让吕破胡起来,他身边的卫风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