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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文,其实原本圣上是准备升你为总兵的。”
来到西暖阁外,王承恩慢吞吞地说道:“后来,是公公苦劝皇上不要把你升得那么快的。”
丁云毅怔了一下:“公公但说无妨,可为什么要说给我听?”
王承恩傲然道:“公公我做事情从来不瞒任何人,我做得,便不怕别人知道。就算你恨我,公公也一样要和你说。”
“公公,我不会恨你的。”丁云毅平静地道。
“知道公公为何要这么做吗?”
丁云毅摇了摇头,王承恩朝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公公一来是为皇上考虑,想来你也知道,你升官郑芝龙也升官,就是两个字,‘平衡’!”
丁云毅默默点了点头,这原是他知道的,也难得王承恩一点都没有反对。他仔细听着王承恩说道:“可还有一个,你官升得太快了,你眼下立有大功,自然没有人说你,可一双双眼睛都在那盯着呢。总兵是什么?那是手握大权的一方诸侯,我大明才多少总兵?那些总兵都是一步步熬过来的那,你今年才二十一岁,难道便能当上总兵了?难道便没有人嫉恨了?不,嫉恨你的人多的是,只是你远在台湾,看不到!你知道皇上看到多少和你有关的折子了吗?无非就是说你年纪太轻,还不堪当此镇守一方重任…丁云毅听的有些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朝廷里居然还有这些对自己不利的折子。
王承恩表情凝峻:“皇上还是信任你的,没有理会这些折子。可你若升得太快。那些总兵一个个上折子,皇上难道便会真的不考虑了?所谓三人成虎那。就算现在升你为副将。在公公看来还是太快了些。在我大明,做官还是得要循序渐进。”
丁云毅“恩”了一声,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好了,该说的公公也都说了,你自己回去好好的想想吧。”王承恩停了下来:“你还年轻,也不急。耐心熬上几年,再为朝廷多立一些功劳,早晚总会当上总兵的。眼下你已经是一方大员,不小了。不小了…回去的这一路,丁云毅脑子里一直在转着王承恩的话,小土在边上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小土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皇上还着实的夸奖了她几句,惹得这小姑娘高兴到了现在。
让皇甫云杰、邓长贵几人带着弟兄们到官驿休息,自己带着小土回到了家中。
丁云毅回来,这丁家可又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尤其是这次大不相同,丁云毅已经是从二品大员,离他老子就差一步了。
他目前丁陈宛荷更是高兴。只觉得没有白疼这个儿子。丁碧薇也是一样的为弟弟骄傲,还顺便数落了自己丈夫王清衡一番,你看自己弟弟丁云毅,这才多少时候已经是从二品大员了,可你还是在那原地踏步,还有资格说别人?
再一看到跟着丁云毅一起来的小土,丁陈宛荷和丁碧薇更是喜欢,尤其是丁陈宛荷,一直握着小土的手在那说个不停。
一听小土认了自己儿子当哥。丁陈宛荷问道:“小土,你知道我是他的谁吗?”
“当然,你是哥的妈妈。”小土觉得这问题问的很奇怪。
丁陈宛荷笑了:“那你叫我儿子是哥,该叫我什么啊?”
丁碧薇一听这话,赶紧不停的拱着小土,小土也聪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的磕了几个头:“爹娘在手,小土给你们磕头了。”
丁陈宛荷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就连丁远肇居然也笑得非常开心:“啊,既然认了女儿了,赶快封个红包,要大的。”
丁陈宛荷手忙脚乱的封了个红包,红包拿在手上,小土的眼泪却“扑哧扑哧”的落了下来。丁陈宛荷急忙问道:“怎么了,小土?”
小土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俺爹俺娘俺奶奶俺弟弟都没了,可现在俺又有爹娘,还有哥哥姐姐,还有姐夫…丁陈宛荷一听自己的眼眶也红了,一把搂住了小土:“小土,乖,以后你就是俺的新闺女。”
丁碧薇“噗嗤”一声笑了:“妈,你怎么也说起‘俺’来了。”
说着从母亲怀里抱过小土:“小土,以后姐姐教你说官话,你是丁家的女儿了,可不能总俺啊俺的。”
几个女人在那说了会话,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说不出的热闹,只可惜少了叶原先和丁碧月两口子。
丁远肇看来对儿子去了台湾后的表现非常满意,忍不住道:“云毅,你自去了台湾,先是听调,信阳、颍州大战反贼,现在又立了如此大的两个功劳,也算是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一片期望。”
能从自己老子嘴里听到这话,当真罕见。丁云毅唯唯诺诺的应着。
“只是你为何自作主张,先纳妾,后娶妻,又不对父母禀明?”丁远肇忽然就把脸色沉了下来:“而且即便娶妻,父母居然也不在场?这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问到这个问题,丁云毅便觉得有些头疼,丁陈宛荷赶紧道:“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难道休了她们了吗?再说,项文不是也取了那个大儒的女儿了吗?邓牧之也专门派人来京城来说过此事,当时台湾情况紧急,项文实在没有时间…慈母多败儿。”丁远肇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我是为了这些事情气恼?虽然这事于我丁家名声略有损害,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麻烦的是。圣上如何看待!”
丁云毅一下集中起了注意力。
“你知道在你到京城之前圣上是怎么说的吗?”丁远肇也不要儿子回答,自己答道:“圣上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说。‘丁项文这样的人,便是在礼仪上有些亏损。又有何妨?可惜他已经娶了江南大儒邓家的邓怜玉,不然这次朕要亲自为他许亲。他娶了两个小妾,便为朕立了两个如此大的功劳,要是他有了十个小妾,那天下旦夕可以平了。’”
丁云毅没有感觉到这话有什么不妥。
王清衡在边上叹息一声:“一个皇上,焉能当着如此多大臣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圣上太高兴了。便有些忘形了。若是放到别的皇上身上倒也罢了,但圣上自从登基以来,一向威严有加,从来不苟言笑。可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时圣上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事后冷静下来想起,便会觉得大是不当,损害了自己在群臣面前形象。若是没有人提起便也罢了,有人提起,便成了圣上心里的一个结…丁云毅听的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当皇帝的连这样的话也不能说吗?
“这还罢了。”丁远肇眉头紧锁:“更加让人担心的是,一旦将来有人弹劾项文,那项文先纳妾、再娶妻便成了罪名一条。项文,你不要以为圣上金口玉言。说你礼仪上亏损不算什么,可真要想治你的罪,治得会比任何人都狠!他就算不治你的这项罪,也会从别的相同罪名上狠狠的惩罚你。为什么?因为圣上要借着如此,来挽回这件事的影响,来树立天子的无上威严!”
这......是不是自己老子和姐夫想的太多了?丁云毅真的有些蒙了。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还有一桩,更是厉害。”王清衡分析道:“圣上说,要是你有了十个小妾,那天下旦夕可以平了。难道我大明朝廷就靠你丁项文一个人吗?难道那些尚书、总督、总兵便都是摆设吗?这话。圣上很快也会觉得不妥的…丁云毅低着头喝了口酒,难道父亲、姐夫,还有那些大臣,平时一下朝便会研究这些事,研究皇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吗?如果真的这样,那当这个官还有什么意思?
或许崇祯只是随便那么一说,事后早就忘记了呢?不过再仔细想想,父亲、姐夫当官的经验远远胜过自己,也许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要不然,王承恩也不会对说那些话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现在仔细想想,在皇上身边为官,可比在一头真的老虎身旁要危险多了,一个不小心,这脑袋就得落地。
“项文是个武将,又久在台湾为官,不像我等,日日伴君,终究对朝廷里的事情,还是要比项文多了解一些。”王清衡摇头晃脑地道。
丁碧薇是个女人家,一听这话便慌了:“那你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无妨。”丁云毅微微一笑,既然已经如此,再急有什么用?难道现在急了,将来真的如他们说的一样出事,崇祯便会放过自己?
再者,他的心里在和王承恩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计较。
见儿子不慌张,丁远肇颇有几分赞赏,问了一些福建情况,一听便皱起眉头:“福建现在居然如此之乱?表面平静,暗里却波澜起伏?难道张肯堂巡抚一省,还无法镇住郑芝龙吗?”
“何止是镇不住郑芝龙,他便连我台湾、澎湖二地官兵百姓也不服他。”
“混帐!”丁云毅这话才说出来,丁远肇已经沉声呵斥:“张抚帅乃是朝廷亲自任命的,你有何本事敢不听他的?”
“父亲。”丁云毅仔细说道:“当日父亲和邹抚帅在的时候,连番和红夷厮杀,都有战功,郑芝龙对父亲和邹抚帅还是有些畏惧的,但你们一走,事情可就不太一样了。张肯堂想管住郑芝龙和他的水师,但郑芝龙如何肯?这来争斗便起了。儿子的遭遇和郑芝龙一样。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能有如此局面,都是弟兄们一刀一枪拿命换来的,张抚帅却忽然想全盘接手,你说他们焉能肯?又焉会听他的命令?”
原以为父亲还会生气,却没有想到丁远肇反倒沉默下来,过了会才说道:“张肯堂本事还是有的,而且为官清廉刚正,但却太刚了一些。要知道,郑芝龙是海盗出身,桀骜不驯,便是我和邹抚帅在的时候,也多以安抚为主,张肯堂骤然想要大权在握,急了,急了。只是项文,你千万不可牵扯其中那!”
丁云毅苦笑了下,现在可不是自己想牵扯其中,而是自己即便想于世外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说到了邹维琏,丁云毅顺口问道:“邹抚帅现在如何?”
这话一出,丁远肇和王清衡互相看了一眼,叹息一声:“一回来,便被革职了,如今已经仙去了。”
“革职?”丁云毅吃了一惊:“他在福建立有大功,怎么会被革职?”
丁远肇苦笑几声:“还不是因为得罪了温体仁?邹抚帅这个人太刚正,从来不会溜须拍马,记得万历四十三年,邹维琏从延平调京待命。此时,有位爱财如命的上司,要下属向邹维琏透风,说是某上司要提拔他,需带厚礼去投拜。邹维琏听罢,拍案大怒道‘我宁可失去当官的机会,也决不能失掉我的气节’,只此一句话,得罪了上司。在京闲置了一年,到第二年才授以六品官阶的南京兵部主事。他回到京城后,对温体仁的态度也是如此,结果被温体仁上了一本,于是便被当廷罢官。”
王清衡接口道:“后来新任福建巡张肯堂抚呈奏疏,力陈邹维涟抚闽时荡冠大功,皇上方知被人蒙蔽,后悔不已。亲笔写下“‘下第一清忠’的匾额赐予邹维涟,并下令加升三级任兵部左侍郎。可惜邹维涟还未动身上任,便病死在家中。”
丁云毅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邹维琏在福建时候,兢兢业业,克勤克恳,为了抵抗红夷,亲临战阵,血战八天八夜,中左全境收复,把红夷一路追杀到了扶桑国一代。
“公一出兵,擒获夷王,歼灭群丑,收复失地,仅两个月便建大功、士气不衰,财帛少费,此闽省二百年所未有也。”
这是福建百姓对他的赞美。
可这样的好官,居然被活生生的气死了,这算是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