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说了多久,那女子不再问了,站起身来,在林中来回踱步。
被绑在树上的契丹骑兵冲那女子说了一句话,那女子点了点头,冲李诚中道:“他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请求速死,让咱们不要再折磨他,给他个痛快。”
李诚中看了那契丹骑兵一眼,叹道:“这厮手上力道好大,倒还算是条汉子。”
那女子抿嘴笑道:“此人是契丹突举部的一个挞马,这几个契丹骑兵便以他为首…若非你…想让他开口却也不易。”
“他.妈…是什么东西?”李诚中愕然。
那女子没好气道:“挞马就是部落大人物的扈从,想要获得这个称号,不仅要武勇,还要衷心,是契丹人的精锐勇士。”
李诚中点了点头,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妈”两字怎么在契丹语里就成了精锐了,但至少他知道,这个家伙就是突举部某位首领的亲卫,怪不得好大的力道。
那女子又道:“给他个痛快吧,勇士应该得到勇士的待遇,你这么对付他,在草原上…不合规矩。”
李诚中暗地里嗤笑一声。他刚才使出的拷问技巧只是小儿科罢了,更阴损的大招还没用呢。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刑名之学博大精深,哪里是这些草原蛮夷能够想到的?他心里将女子和契丹骑兵都归入了蛮夷之列,却也不会当面反驳那奚人女子,毕竟两人算是身处同一条战壕当中。只是他也不会就此杀了这个契丹骑兵,既然契丹骑兵是什么“他.妈”的精锐,却要好好利用一番。李诚中到目前为止,对契丹人的军制、战法及内部情况知之甚少,自然是要把这个契丹骑兵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的。
李诚中岔开话题问道:“他不是突举部的么?怎么跑到平州地界来了?我记得突举部似乎正在围攻卢龙塞。”他这次回平州,也看了周知裕留给他的近期军报,对军报上登载的边关各处军情有大概的了解。
那女子犹豫片刻,道:“他们是追着我才来到这边的…”
李诚中有些诧异:“你去卢龙塞了?他们从卢龙塞追着你过来的?卢龙塞离此处至少三百多里啊!”
那女子点了点头,却不想说太多,只道:“他们已经派人去告知此处的契丹品部了,估计天明后品部就会派人在这片草原上展开围堵,咱们还是趁夜走吧。”
李诚中见她岔开话题,心道这女子可能掌握着突举部的什么重要情报或者拿了什么重要物件吧,但事涉对方私事,他也没法详问,便答应了,去把那四匹契丹人的战马牵拢过来,想了想,忍痛分给了那女子一匹:“你这么长途奔波的话,一匹马是不够的,再带上一匹,路上也好有个脚力替换。”
那女子也不客气,略作收拾,骑上一匹马,又牵上另一匹马,就要连夜赶路。
李诚中问道:“你要去哪儿?”
那女子道:“我往正北走,去饶乐山下。”
李诚中“哦”了一声:“那边好像是你们奚人王帐吧,路还挺远的,”说着,把自家盛放干粮和肉脯的皮袋递了过去:“路上吃吧。小心!”
那女子默默接过来,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大郎怎么称呼?是平州军哪位将军帐下?”语气忽然间有些郑重了。
李诚中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想将来寻机感谢一番,笑道:“我姓李,叫李诚中,娘子唤我李大郎也行,目下在兵马使周知裕帐下效力。今夜相逢便是缘分,娘子不用挂系于心的。”他按照后世人的思维方式说话,话里忍不住就含有少许调笑意味,尤其是“缘分”和“挂系于心”这几个字眼,隐隐间有着几分暧昧。但这话若是从正面理解,却又是李诚中施恩不图回报的意思,听起来似乎很是冠冕堂皇。这种说话方式在后世男女间是经常用的,在这个时代却极为少见,当真是反驳也不是,赞同也不是,直把那女子说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那女子想来想去,竟然没法接口,只得尴尬道:“那便后会有期了!”
李诚中“嗯”了一声,心中却有些失落。这女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为人处事大大方方,又能打善射,英武的气质之中还带着些高贵的味道,颇令人心动。虽说他话里显得自家很潇洒,说什么不图回报之类,但就此别过的话,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后会有期”了,所以还是很舍不得的,便壮着胆子问:“对了…不知娘子怎生称呼?”
李诚中知道当面询问对方姓名不太合适,但想来对方是奚人,应该不会有中原女子那种礼仪习俗吧。果然,那女子犹豫片刻,便道:“我叫撒兰纳,若是…将来到了饶乐山下…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找我。”说完,也不等李诚中回答,双腿一催马腹,便骑马离开了,只留给李诚中一个英武婀娜的背影。
李诚中看着她近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摸样,不禁笑了。
撒兰纳一路近似逃跑般奔出二里多地,才控制着将马速缓慢下来。她满脸通红,心里恚怒,却感觉自己心头跳得有些快,不禁暗道,这家伙不过是个小小斥候而已,自己怕他作甚,居然逃得如此狼狈,而且…自己这气生得好没来由…
她又想起李诚中刚才说的那番话,听上去大义凛然,仔细琢磨却又毫不着调,自己面对那么多大场面都应付自如,今夜却完败于这番话下,竟然毫无反驳之力,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是…那番话真个是回味无穷,也不知他是刻意所为还是无心之失…
接着又想起李诚中整治那个契丹挞马的手段,忽然耳根子都热了…
且不说撒兰纳一路上各种女儿家的小思量,却说李诚中站在林中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努力将撒兰纳的身影从眼前赶走。这是古代,这里没有手机网络等通讯工具,又处于烽烟四起的关外草原,哪里还有什么“后会之期”?虽说知道了她叫撒兰纳,住在饶乐山下,可这又如何?他还真能扔下白狼山军寨、抛开自己努力打拼出来的事业,去饶乐山下找人么?就算找到了又能做什么?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已经婚配甚而有了子女,若是她对自己压根儿没动心思,自己还真能强迫不成?虽说在这个时代,就算强迫了,那也是符合历史潮流的,也不会有人过多指责,但李诚中骨子里来自后世,更看重的是两情相悦,强迫别人的事情,他还真做不出来。
就当是一场路边艳遇吧,李诚中强行抛开杂念,转过身来将那契丹骑兵绑到一匹马上,也不管契丹骑兵叽里咕噜嚷嚷什么,往他嘴里塞上一块从他身上扯下的布条,耳朵边才清净了。他又整理了一下,然后带着俘虏和缴获的三匹战马,向西北驰去。
奔行一个多时辰,一路无事,借着月色,李诚中看见了白狼山漆黑的山影,仔细辨明方向,绕到白狼山口,见到了自家的岗哨。岗哨处共有两人,一人留下继续监视,一人陪着李诚中赶回军寨。
冯道、姜苗、张兴重、周砍刀等听说李诚中回来,都纷纷赶到李诚中所住的窑洞里。李诚中把这次前往平州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大伙儿一听平州方面即将大举支援白狼山军寨大量物资,都松了口气,有了这些东西,白狼山军寨便解决了过冬的一应难题,也就是说,可以减省出兵力进行训练了。
让众人散去,李诚中连夜提审了那名契丹骑兵。整个白狼山军寨中,会说简单契丹话的不少,除了孟徐兴、焦成桥两人出身关外游侠,会一些契丹话外,那些关外百姓中,也有不少人曾经和契丹人打过交道。但这些人的契丹话都不甚精通,绝大部分都只能说一些生活用语,想要审问契丹骑兵还不够格。唯一精通契丹话的,就是那个带着契丹兵马在白狼山中转圈并成功脱身的唐代王二小。
胖子王二小是贩运货物的行商,来到白狼山军寨后便无事可做。他农活不懂、当兵也不成、做工更不会,最后被王大郎给叫了过去,帮着喂喂战马,闲暇时给王大郎讲讲他在关外各部族贩运货物时的所见所闻,倒也令王大郎收获不小。
此刻有了用武之地,便显得精力充沛起来,在李诚中身旁尽职尽责的当着翻译。
“我知道你是契丹人的‘他.妈’,但你不要妄想我会善待你,你越‘他.妈’,对于我们大唐来说,罪孽就越深重,危害就越大…”李诚中盯着俘虏的眼睛,十分严肃的道。
胖子王二小赔笑道:“都头,是挞马,契丹语的意思就是扈从勇士…”
“我知道,契丹语里,‘他.妈’就是勇士的意思,不用重复了。”李诚中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对王二小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耐烦。
胖子王二小无奈,干脆找了根树枝在地上将“挞马”两个字写了出来,李诚中愣了愣,不由一阵尴尬,又是一阵好笑。
“呃…好吧,你是挞马是吧?那么你应该知道很多事情,如果你不说,我会用一些让你非常羞辱和难熬的方式对付你,我想,这一点你已经领教一二了。但老实说,刚才在树林里对付你的招式很简陋,还有很多更精妙的方法没用上,我对此很期待。”李诚中继续道,说完冲胖子王二小示意,让王二小翻译给俘虏听。
那契丹俘虏眼神中闪过愤怒、无奈、沮丧等诸多表情,最后低下头,缓缓说了一句话,王二小道:“都头,他说你是…呃…狼魔…他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狼魔是吗?呵呵,当狼魔也不错,只要你害怕就成。对于新获得的这个称号,李诚中毫不介意,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突举部哪位首领手下做事?担任什么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