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李诚中如今真正当家作主,方知道要养活一大家子需要付出多少努力,需要操持多少心思。
粮食、衣被、油盐、训练等等诸多问题,随着冬天的到来越发的暴露出来,让李诚中和冯道两个如今白狼山军寨的军政一把手成日里皱着眉头长吁短叹。
白狼山孤悬榆关之外五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太平时日,物资的补给自然不成问题。以平州一州之力,当年大燕皇帝安禄山起家之时,便能供应整个安家军三分之一的军用,区区一个白狼山近千军民的补给,那是肯定不在话下的,就算如今平州所产的大部分需要上缴幽州,但负担白狼山军寨仍是绰绰有余。
但问题是这是在战时。就算之前在军寨之前重创了契丹品部的主力,却仍不能打破契丹人对白狼山的封锁,原因无他,契丹人改变了对策而已。他们不再强行攻打李诚中所部,而是以封锁补给线的方式来剿杀李诚中。一旦契丹人恢复了草原民族的传统战法,李诚中的白狼山军寨就陷入了困境。
挟大胜之威,李诚中曾经试图打破封锁线。他将手头所有能战的部队集中起来,二百多人列成队形,向山外的契丹游骑发起围剿。那些契丹游骑却在发现李诚中所部出山后,立刻远远躲开,只是在一里地的范围外紧紧缀着李诚中的部队。在草原上,步卒如何跑得过骑兵?所以李诚中只能远远望着那些吊在远方的契丹游骑徒呼奈何。
李诚中带领部队在白狼山口外做了一个“几”字行进,最远深入十里。然后,他发现了陆续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契丹骑兵。这些骑兵逐渐增多,却不主动上前进攻,只是远远跟随着李诚中的部队。缓慢的压力逐渐增大,让李诚中所部士兵开始紧张。
当契丹人的骑兵增加到一百余骑的时候,李诚中立刻下令返回白狼山,这个决定非常果断和及时,当他回到山口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大胡子带领着大队契丹骑兵赶到了。正面尾随的契丹人约四百骑,还有一百余骑兜了个圈子,在李诚中所部的侧后方待机,妄图当双方接战的时候,就从侧后赶至山口,截断李诚中所部的退路。
双方在白狼山口对峙了片刻,然后李诚中下令全队返回山中。李诚中没有信心以自己手中的二百多步卒对抗契丹人的五百多骑兵,哪怕契丹人有二百多正兵已经损失在白狼山军寨前,他也没有这个信心。好在对面的契丹人都是轻骑,面对阵列密集的步兵枪阵没有办法硬冲,所以也没有追赶后退的李诚中所部。
整个过程中,双方没有发生正面冲突,一共发了一支箭矢,这支箭矢是双方在白狼山口对峙的时候,由孟徐兴所射,用来校验和确定射程的。契丹人没有发箭,骑弓的射程比步弓要短一半,通过孟徐兴的箭矢,契丹人也评估出了自己发箭所需要冲击的距离。
这一次虽然没有交战,却令李诚中感受到了压力,他知道契丹人开始改变战术了,一旦契丹人运用正确的战法,在草原上以骑兵来封锁他的补给线,就预示着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诚中开始品尝到了孤军悬于关外的苦涩。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方面的后果,李诚中选择在白狼山立山头就是如此。
从好处上来说,他率军离开了平州、前出榆关,离开了平州军和周知裕的钳制,使他的小军阀梦想踏出了正式的第一步,手下军官和士兵也初步凝聚到了一处。在这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有更大的空间和更高的自由度来实现自己的各种想法。
从坏处上来说,白狼山太小了,这座军寨无法真正承载他的梦想,单是养活手下近千张嗷嗷待哺的嘴,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
粮食问题一直卡在李诚中的心头,让他很是头疼。白狼山确实是一个过冬的好地方,因为位于山谷之中,所以挡住了关外冬天如刀一般的寒风,又因为后山那些地热温泉的缘故,所以整座军寨之内比起山外来说,要暖和得太多。后山的田亩中,青苗又长高了一些,但要收获,还需三个月,因此是指望不上了。而上次冯道从榆关中拉来的粮食补给,则在千百人的同时消化下,也正逐渐减少,预计还有二十来天便面临枯竭。
除了粮食问题外,过冬衣被仍显不够。冯道动员了山中的百姓,那些女娘婆子们一齐动手,缝制出了三百套冬衣,冬衣内塞满了关外特产的乌拉草,穿起来还算暖和,但却有些膈应,不是很舒服。这些冬衣优先供应了军寨内的士兵,老百姓们却没得穿,每次李诚中看到老百姓们大冷天穿着单薄的衣服瑟瑟发抖,都心里难受,着实不忍目睹。
另外,盐的消耗也是个问题。冯道拉来的半车盐虽然看似很多,但许多都用来腌制猎户们猎获的野味,所以消耗非常快,眼看又得去榆关讨要了。
以上,就是李诚中这个冬天需要面临和解决的问题。
但至少,这是一个起点,虽然这个起点很低,条件很严酷,可若是没有这个起点,李诚中谈不上真正的起飞。
李诚中想来想去,决定亲自回一趟榆关。有冯道主持白狼山军寨内的民政事务,他很放心,至于军事,他交给了姜苗、张兴重和周砍刀三人共同主理。所谓共同主理,就是平常的时候,各自管好自己手下的都队,遇到重大事项,则由三人共同讨论决定。如果讨论中有分歧,则三人投票解决。
李诚中不担心契丹人的进攻,一来契丹人已经改变了战法,以骑兵封锁补给线为主,二来如今军寨内的防御设施已经初步成型,抵挡契丹人应该不在话下。他担心的是部下的擅自出击,为此专门和三人一一谈话,尤其是周砍刀,对这个好战分子,他特意多叮嘱了一番,直到周砍刀不耐烦的挥手道:“都头放心去,某晓得了…都头不要啰嗦了,已经说好几次了,某真的晓得了…”才放心的离开。
对于李诚中决定单骑走马赶回榆关,手下的军官们都不干了。大伙儿都跑到他的面前,纷纷请令,要保护他回去。但李诚中谁也不想带,一方面是手下这些军官都各自负有军务,战斗中的作用都很明显,想来想去谁离开都不合适,最主要的是,他决定夜晚出发,带着人反而是个拖累。
没有夜盲症,能在夜晚跟得上李诚中的军官少之又少,所以大伙儿也只能无奈的放任李诚中单独回榆关。而且单骑走马的话,五十里地一个晚上就能走完,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风险,大伙儿想了想,便不争了。
趁着夜色,李诚中选了一匹马舍中最健硕的快马,挎上腰刀,单人独骑离开了白狼山口,向榆关进发。马背后绑好了从契丹人头上割下来的二百多只耳朵,这是要回去复命请功的。光向周知裕要东西肯定张不开口,以战功来说话才有底气。
李诚中没有催马狂奔,催马狂奔是行不通的,不仅对战马是个极大的损伤,马力也受不住。所以他一路都是让战马小跑着走,中间还歇息了两次,就算如此,也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赶到榆关之下。
镇守榆关的是赵在礼,他见到李诚中的时候有些惊奇,问明了李诚中的来意,两手一摊道:“兵马使已经返回平州大营了,那边募兵的事情十分繁杂。李郎先在某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走吧。”
李诚中摇了摇头,他不想多所耽搁,便吃了些东西,让战马恢复了体力,便向赵在礼告辞,继续向平州赶去。从榆关到平州修有官道,路便好走得多,同样两个多时辰,便走完了八十里地。赶到平州的时候,天色才放明。
见到周知裕的时候,这位兵马使正在吃饭,李诚中也不客气,接过粥碗,一边喝粥,一边啃着面饼,顷刻便吃完了。
李诚中先将上次白狼山军寨之战的经过详细汇报了,然后提着从马上卸下来的袋子,将契丹人的耳朵交给周知裕验看。没有经历过血战厮杀的人若是乍一眼看到那么多人耳,估计吃了什么全得吐出来,但周知裕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反而饶有兴味的仔细看了看,然后交给亲卫张龙检验。
张龙是周知裕身边资历最老的亲卫,对他尤为衷心,虽然到了此刻仍没有正式册封官职,却已经全权担负起整个平州军都虞候的职责,就连军法的事情也管了不少。张龙验看完毕,告诉周知裕:“兵马使,统共二百七十六只右耳,没有错的。”
周知裕又和李诚中详细商讨了此战中的一些细节,方才叹了口气:“如此大功,怎能不赏!李御侮且在营州稍待一日,某今日便去张刺史处。”
李诚中道:“兵马使,赏赐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议,倒是粮饷的事情,还需兵马使多费心思。”说着便将白狼山军寨现在物资紧缺的事情说了,从身上取出和冯道商量之后列出的物资补给清单,递给周知裕。
刀盾五十套、木枪五十杆、皮盔若干…
布帛百匹、绵百斤…
盐一车、茶三十斤、肉脯百斤、各类果蔬三车…
粮千石…
笔墨纸砚若干…
周知裕道仔细浏览一遍,见上面列名的物品种类繁多,且需求较大,皱了皱眉:“所需甚多,其中粮肉等物从大营便可给你部进行补充,其他的还需要找张刺史商榷。只是那么多东西,该如何运送过去?某听干臣言道,关外契丹游骑较多,榆关与白狼山间最甚,你部虽打了个胜仗,但似乎并未尽取全功。”
李诚中老老实实将契丹品部目前的实力一一道出,然后道:“兵马使,若是运送这些物资,需要至少五百兵卒押送,若是遇到契丹大队骑兵,只需结阵而行即可,契丹骑兵都是轻骑,是不敢轻易冲阵的。”他便将自己所思考的布阵之法尽数讲明,遇到契丹骑兵时如何将车辆相连,步卒如何排阵,需要多少弓手、多少枪兵都讲了一遍。
周知裕思考良久,缓缓道:“你这法子从何而来?”
李诚中赧然,他这法子其实是穿越前那些知识和道听途说零七八碎拼凑而成,此刻也只能道:“我结合与契丹人的几次作战想出来的。”
周知裕对此则有些惊讶,这种结车阵对抗轻骑的法子看上去似乎可行,如果真是自己想出来的,那眼前这位可真谈得上天才良将了,这让周知裕对李诚中愈发重视了。只是法子虽好,但手下的兵都来自新募,再好的阵法也要靠人去打,真要遇到契丹骑兵的阻击,周知裕可没有太多信心。他决定先去找刺史张在吉商量,然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