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相见恨晚”,这天的最后,白秀麒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离开花阴阳的工作室。还和花阳约定了,等到下次花阴回来之后,再登门拜访。
离开玄井公寓之前,白秀麒回江成路家去取包。这一次他留了个心眼,发现塑料袋里的樱桃居然已经被扫荡得一干二净。一边的桌面上还留着两三片五彩斑斓的羽毛。
白秀麒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羽毛,大小和普通虎皮鹦鹉的相近,颜色却更加丰富,末端还有类似孔雀尾翎的圆形眼状斑。他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是什么鸟留下的,于是偷拿了一根放进口袋里。
江成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动作,转身把白秀麒的包递了过来,又问:“对这个公寓感觉怎么样?”
“有点古怪,但挺有趣。但看你之前的反应,似乎不建议我在这里开工作室。”
“也不是不建议。”
江成路耸了耸肩膀:“这地儿是你家的,搓扁揉圆了还不都听你一句话吗?只不过公寓的情况比较复杂,你是没有办法立刻了解的,就算日后真的要在这里圈地,也请听多听听我的建议。”
听你的建议?白秀麒反问:“那如果我要把玄井公寓夷为平地,另起新楼呢?”
“办不到的。”江成路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有我在,没有人能推倒玄井公寓,包括小东家你。”
白秀麒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玄井公寓回到家中。
当他打开寓所大门的时候,夕阳正好从对面的落地窗投射进来,为浅色的柚木地板镀上了一层金黄。
奔波了一天的劳累终于开始发作,白秀麒将提包甩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抽出烟来点燃。客厅里有一个居高临下的飘窗,布置成了带着软垫的卧榻,他坐在上面将窗户打开。
楼的对面是一座新开辟的湿地公园,人烟稀少。春末夏初时节,满眼都是跳动的新绿,植物释放出的芳香性化学物质让空气里有了一种甜香,与卷烟里植物枯萎的味道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白秀麒忽然有了一种“暴殄天物”感觉,又找来烟灰缸将烟掐灭了。
天色不早,再过一会儿也就是晚饭时间。虽然独居了六七年,但白秀麒的烹饪技能基本为零。出去吃,或者叫外卖是两种经常的选择——不过今天这两件事他都不想做,反而怀念起了中午的那碗土豆子排汤。
好像应该学一学,家常便饭的味道也挺不错。
夕阳西斜,光线迅速昏暗下来。白秀麒起身开灯,顺便取来了速写本和笔。他展开空白的一页,刚落下一个点却僵住了。
自己究竟想要画谁?
是梦中那个与自己怆然死别的民国男人…还是一贫如洗,开朗随和的看门人,江成路?
白秀麒缓缓抬起了左手按在嘴唇上,来回抚摸,寻找着记忆之中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手机的震动声。
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告知了那捧黄水仙花束的化验结果。血和组织都不属于人类,应该是猫狗一类可怜的小动物。
目前对于这种恐吓行为并没有太好的制止办法,就算捉到了嫌疑人,只要他没有实施实质性的侵害,也就差不多只能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或者罚款。
最后的结论是:继续观察,注意保留证据。如果对方还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立刻通知警方。
白秀麒点了点头,记下了联络方式。过了一会儿李坤的电话也打来了,先是责怪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接着问起了今天的收获。
“啊,工作室就决定在那儿了。”
白秀麒笑笑:“你家是搞房地产的,帮我介绍个靠谱点儿的装修团队。”
“成啊。”李坤答应得也很痛快:“啥时候带我也去看看那块风水宝地呗。”
择日不如撞日,白秀麒干脆与他约定明天中午再去一次。
放下手机,白秀麒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想要看看电子地图里有没有什么绕过九里槐菜市场,直接把车开进江成路的捷径。
短暂的等待时间过后,九里槐一带的平面图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空旷,真的很空旷。
绝大部分都是土黄色的,间或交杂着几条藏青色的笔直公路。灰色的九里槐农居点和附近的农田格外显眼。
除此之外,地图的正中也是一抹浓绿——东西走向的丘陵像一道长眉轻轻划过。眉弓下方有一个巨大的方形的建筑物,那就是玄井公寓。
“这样看起来,还真像一口井。”白秀麒自言自语:“又像一只眼睛。”
白秀麒的爷爷曾经说过,所谓的“井”,是沟通天地之气的通道。古代的帝王贵胄的墓室棺椁下边就挖有金井,那是墓主人灵魂出入的道路…
难道说玄井公寓周边的萧条,真会和这口“井”有关系?
白秀麒是不信邪的。
他想了想,又在搜索栏里键入“航舵路”和“废弃”两个关键词。有关航舵路开发失败原因的搜索内容很快跳了出来。
虽然年代已久,但是经过一番耐心的查找,他还是发现了有价值的内容。
江成路也曾提起过,玄井公寓的前面原本是一条大河,后来河水干涸成为道路。但在河床的位置上,地下潜流没有断绝,土壤湿软渗水。
当年,配合着航舵路的施工,曾在玄井公寓门口建造过一个地下人防工程。但是因为开挖到一半土壤渗水严重,所以不得不中断。
土质疏松,看起来这一带萧条的科学理由在这里。
但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建筑技术相信完全可以克服这个难题,鼎力地产不就已经拍下了九里槐那片农居点了吗?
下次江成路再嚣张,就拿这个反驳他。
白秀麒笑了笑,起身打开饮水机的加热开关,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
必须得趁着今晚上做点正经事。他毕竟还不是祖父那种大画家,虽然仗着家境殷实,能够规避掉很多不愿去做的事,却也不允许自己太过懈怠,
五个小时后,窗外万籁俱寂。湿地腾起的水雾朦胧地反射着月光。白秀麒取下只在工作时才戴着的眼镜,起身去洗手。
画架上,未完成的画作依旧一笔未添,地板上却东一张、西一张全都是被废弃了的速写稿。
残破或者被揉皱了的纸张上,都只有同一个男人。
或坐、或立,或转头微笑,或瞠目愤怒…都无一例外地不被作画者所满意。或许白秀麒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画得究竟是谁。
夜深了,又该是休息的时间。洗漱完毕的白秀麒并没有再去收拾画室,他直接走进卧室,掀开被子倒了进去。
床买得有点大了,一个人的体温不足以温暖所有的地方。
不知道怎么地,他又想起今天中午在江成路的床上醒来的事儿。胸口上的胭脂痕迹已经洗褪,可不知为什么反倒觉得灼热起来。
白秀麒翻了个身,让皮肤紧贴着微凉的床单。过了一会儿身体的疲倦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将他拖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回,白秀麒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做梦,梦中的时间还是古代。
他穿着一袭缁袍,腰佩银刀,披散的长发在背后挽成一束,玄色发带两端的珍珠微微摇晃。
而最奇怪的是,他还被一幅宽大的黑纱笼罩着,纱上布满了暗银色的火焰纹。
四周光线昏暗,是一条幽深而无窗的石砌走廊。墙壁上的火把燃烧着,发出的却是诡异的幽蓝色光亮。
“玄冥灯”
白秀麒居然知道这种火把的名字,而且也知道,这种幽蓝色的光焰能让人心神安宁,甚至有着催眠的效用。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立着一扇扇黑铁栅门。他往前走去,两侧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一双双颜色各异的眼眸,或警惕或轻蔑地看着他,隐约还传出诱惑的言语和锁链的声响。
白秀麒记起来了——这里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而他,是一个清闲的狱卒。所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每天例行巡查一遍幽冥灯和牢中众人的情况,每年为牢房中的凡人发放一次粮食。
是的,每年一次。因为这里不是人间的牢狱。
白秀麒非常肯定这一点,但他却怎么都记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大牢。
身上的黑纱能够帮助他抵御玄冥灯的幽光。否则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前进半步。今天并不是放食的日子,可是他依旧脚步不停地朝着监狱深处走去。
单调的走廊终于到了尽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拱形石门,门里蓝光闪耀,似乎比走廊里更加夺目。
白秀麒深吸一口气,走进拱门,脚下是一连串陡然下沉的台阶,一直一直陷入到蓝色的火海之中。
偌大一座洞厅,顶上高悬着铁链与符咒,底下是蓝光灼灼的火池,四面石壁上雕刻着金刚力士的浮雕和深深浅浅的符咒——这地网天罗一般的存在,却只是为了困住一个人。
白秀麒解下腰间的令牌丢在火池上,站在上面缓缓渡过火池,来到池中央困着的那个巨大牢笼前。
牢笼是黑色的,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铸成。每一根栅栏都是一条蟠龙,每一片龙鳞上都刻有细密的金色符文。
而如此大的阵仗所要困住的人,此刻就靠坐在牢笼里。他一头银发,眼眸却是罕见的金色,脚上套着一根长长的脚镣,不断发出淡淡的微光。
这个人,又长着江成路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