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营,李虎想到阿爸说的话,他真想赌一次气,不告而别,却是难以下定决心。军队有军法,大夏有大夏律,焉能丢弃职责,一走了之?只为与阿爸赌一回气,就为了赌气扬长而去?
他不在,樊秦这员老将才是真正管军之人。
他回来,眼看解除自己的军职更像阿爸的一句气话,接权也接得顺畅,一大清早就召集士卒,在樊秦的协助下抽查训练大纲上的内容。
这样才像是他喜欢的生活,他的心情一下变得轻松而且简单。
从接战覆盾到藏刀八法,就已经日上三竿,眼看一队队士兵开拔,要兵临黄龙城下,唯独他的牛录无人问及,还可以在城外从容训练,他和他牛录的将士开始有点着急了,便去找博大鹿,问是不是漏了。
博大鹿是与李虎一起出使靖康国去的,那么前敌总戎便不是他,找他,他也是闹着打仗,去找狄阿鸟去了。
李虎没办法,又只好去府衙找他阿爸。
到了府衙,等着好些将领,但只有他出入顺畅。
哪怕他阿爸正在接见什么重臣,讲什么机密,他也可以通行无阻,随时潜进去。
摸了进去,那个进城时带路去邓宅的师爷在。
李虎是想不到,狄阿鸟晾着一些等候的将领,竟然在拉着这个师爷说话。
他扭头等在一边,听到狄阿鸟问那师爷:“你们这周围有没有土匪?人数不多,但是相当难缠的那种?”
那师爷想了一下,苦笑说:“大王,土匪能少得了?人数不多,难缠的数一伙马匪,叫什么十八骑。”
狄阿鸟更正说:“。”
师爷道:“对。就叫。来去如风,据说只有十八人,以前在高奴一带,后来也来过我们这,再后来,听人说去了陈州。”
李虎实在是想不明白,阿爸怎么有功夫从这个带路者嘴里打听一小股土匪的消息。
他没好气地说:“阿爸。博大鹿阿叔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狄阿鸟给他挥了挥手,让他不说话,又给这个师爷说:“有没有人见过?有没有人听说过他们的来历。”
师爷说:“这十八骑很少动手,动手都是挑大户,人说他们都是飞檐走壁的剑侠,也有人说,原先那个北乡的穆二虎,以前不是跟您走了?被东夏开除,好像在十八骑里面出现过。这不可能,这都是民间以讹传讹,穆二虎不是大王您老的将领?还能被开除?更有人说有次闹内杠,穆二虎被人杀了…这十八骑从此缺了好几个,所以他们才去了陈州。”
狄阿鸟一动不动听他讲,手就放在鼻子下面,现出几丝凝重。
李虎心头猛一跳。
他像是被穆二虎这个名字触发,知道阿爸为什么要问这股土匪了。
而且他相信,阿爸能说出这个名字,那是在高奴就打听过了,燕云,燕云…这个名字都预示着什么。
他也挤过去,在一旁卧坐下来,盯着那个师爷。
狄阿鸟又问:“被他们抢掠过的大户总有人报案吧,官府有没有底档,我想找几个查案的高手看看,帮助你们找到这个。”
师爷小声说:“报案是有人报过,但是很少。那邓校尉就被劫掠过,府尊问他,他都不予承认,只言片语的底档,都是胡乱记录下的,江洋大盗作案,得破案呀。这么厉害的土匪,你如实记录,地方官谁有信心破案的?都被修得面目全非。”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知道靖康这几年这一套以下对上的做派。
地方上有了无关紧要却又轰动的大案,怕上头过问,作笔录时故意加些玄乎的东西进去,什么天上刮来一阵大风云云这样的记录,如果找到替罪羊,宰了填到案子里,你也对不出个人证物证,找不到替罪羊,上级查问了,一翻阅,发生的事都是鬼神干的,不属于人间官府能管的。
李虎忍不住问:“那万一案子能破呢?档案都被改了,从一开始就知道破不了吗?”
师爷说:“很多案子,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破不了。就比如这十八骑,来去如风,没有人知道落脚点,作案毫无轨迹,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安排缜密,杀伤少,劫掠颇丰。现在从未留下过衣物、鞋子、兵器等物证,甚至没有人能看清过他们的真面目,府尊们谁留着这样的案子抹污自己的政绩?”
李虎问:“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从高奴来的?后来又去了陈州?”
狄阿鸟轻声说:“负责刑名的人私下之间有往来,这些都是没摆上台面,但私下交流过的。”
师爷捋须道:“大王英明。破不了的案,各地都有默契,甚至会交流一二,否则的话,为什么会有金牌捕头?”
狄阿鸟安排说:“先不去管他,没有民愤,吴师爷,县里其它的案子你要给我清理一遍。雕阴在孤没有进来之前,你没有人支持,没有底气,在府尊底下当个参谋,得过且过,这有情可原,现在我把刑名的功曹给你,你要给我审案,眼下百姓们未能信孤所言,你便从邓北关开始。把他的不法之事一一收罗好,发三法司公开会审,邀请百姓旁听,审完,证据确凿,就在雕阴西市斩首。”
李虎忍不住道:“阿爸不亲手杀他,公审?”
狄阿鸟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师爷,慢吞吞地说:“快去办吧。”
师爷连忙告退。
等他走了,李虎好奇道:“阿爸。你在找我二叔?”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拿起几桌上的两个碗,一个放在地上,一个放在榻上,然后,笑着指了那个放在地上的碗,轻声道:“昨日博小鹿让孤手刃仇人,他就在这个高度。你呢,你是哪个高度?”
李虎指了指榻上。
狄阿鸟站起来,低声说:“都是一杀,却大不相同。有时候你就要学会这种多此一举,不要直来直去。”他招呼说:“走。你带着阿爸出去,到集市上逛逛,阿爸想找找有没有认识的故人,与他们聊聊。”
李虎忍不住道:“阿爸。很多军国大事在等着您?!”
狄阿鸟叹气道:“事事都让阿爸干,阿爸要那些将领们干什么?阿爸走走看看,才是大王应该干的。”
两人说走就走,带着几个人,从后门出去了。
走到集市上,天阳高照,白雪消融,人却还不敢出门,能看到的并不多。
狄阿鸟走过去,走一遍,一个故人也没碰到,张口向人询问,发现当年在城里,在牧场里与他有旧的人不是之前就投奔他了,就是死了,逃难了,问到大名鼎鼎的齐蛟爷,这老头却是造反,被抓来雕阴,闹市上一刀一刀剐了。一路走下来,狄阿鸟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忍不住跟李虎说:“当年在雕阴,孤认得那么多的人,竟没有几个还好好在家乡活着,这里的百姓苦呀。”
他说:“孤也有责任的呀。”
他又说:“孤欠雕阴的。要不是当年雕阴的百姓护着孤,孤何来今日?所以你记着,孤拿下雕阴拿对了。阿爸待会带你回我们家看看,看看什么模样了,再去牧场看看,去黄埔学堂的旧址看看。也再去找找你的思晴阿妈,你阿哥,你太奶奶他们。你思晴阿妈死在花一样的年龄,她等了孤十几年,孤才来!孤竟然才来!”
李虎双眼濡湿,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今日兵临黄龙,要是众人寻你怎么办?要是靖康的使者来了见您呢?”
狄阿鸟冷笑道:“孤带了十个军府,号称十万,黄龙又是佯攻,能有什么事让他们都来寻孤做主?至于靖康。那个不靠谱的皇帝,自称天选之人,得寸进尺惯了,你只有不给他谈才有得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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