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如的同窗——那些个姑娘们也愿意一起吃酒,再加上希望两边和好,纷纷加入相劝的行列。
嗒嗒儿虎更吸引女孩子们的目光了。
几乎所有少女都在关注他,他虽然身材高大,但分明是个少年,竟然一个人能打好几个军府士兵,尤其是王怡如的哥哥,王怡如自豪地给人讲过,哥哥在军府大比拿过名次,提了犍牛,已经是一箭之长…这会儿,她们怎么看嗒嗒儿虎,怎么觉得英武,便是拾起衣裳,细慢穿衣也觉得斯文好看。
不光她们,甲士们也在交头接耳。
他们平日与王雷交好,因为王雷家离驻地近,最近可能要打仗了,相约去他们家小聚,半道上路过,顺便接王怡如回家,确实不想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折了跟头。东夏重武,谁要武艺高强,那便得人高看。再加上本来就是去王雷家聚会…去别地方聚会其实也一样,何况嗒嗒儿虎还去叫他姐姐。
他们定下来,再次恳切地说:“阿雷。就认识他们一下吧。”
王怡如眼睛通红,大概是恨上了嗒嗒儿虎,狠狠剜两眼,却还是答应下来,大声说:“要去也行。不能喝酒。不能打架。”有了同袍的央求,王雷已经招架不住,只好答应下来,但他的眼神却一直在狄阿狗身上斜着。狄阿狗辛辛苦苦巴结,把他的甲衣搂上递给,夸奖着他们武艺好。
王雷被夸得不好意思,就说:“少寒碜人。那小郎是不是拜过名师?我们牛录的都教也不一定是他对手。”
按说这么多人吃饭,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不过,大伙想到狄阿狗是断事官,有薪水,而且起心找媳妇,也就不觉得不应该。
有了这种气氛,嗒嗒儿虎再一喊王怡如的同窗,尽管有坚持回家,怕晚回去会被父母骂的,还是五六个少女跟上,她们争相走在嗒嗒儿虎的周围,柔声细气地说:“阿虎。你眼睛碍事不碍事。”
只有野牛儿在着急,扒拉开少女挤到嗒嗒儿虎身边,两眼愁苦,他是不知道到哪给嗒嗒儿虎找姐姐。
嗒嗒儿虎附身在他耳朵边说:“熊梦梦她家住得不远。你去喊她呀,就说李虎让她冒充自己姐姐,好多年的同窗了,她一定会来。”
野牛儿与嗒嗒儿虎一起去过熊梦梦家,野牛儿一下开悟了。
众人在街上寻觅吃饭的地方,很快就近找了个酒家。嗒嗒儿虎给野牛儿指指要去的地方,野牛儿一个转身,后脚跟撞着屁股蛋飞奔而去。
一个大大眼睛的少女立刻感到羡慕,细声细气地说:“你阿弟好听你的话呀。我阿弟要像他就好了。”
大概已经恨过了。
众人往酒家进,那王怡如就等着别人先走,待嗒嗒儿虎来了跟前,腮上飞起两道红云,低声叮嘱:“阿虎。不管打架怪谁,怎么打起来的。待会你都莫忘给我阿哥敬酒赔罪。记住,你以后别跟你那叔叔玩,你是个老实人。真要打个厉害,他说不定丢下你就跑呢。”
这怎么可能?
这是他亲小叔呀。
何况从小一块长大的,血缘上是叔,但和亲兄弟又有何区别。
嗒嗒儿虎差点反驳,还是忍住了,点了点头。
狄阿狗见王怡如和嗒嗒儿虎都落到后头,找了回来,见他们在说话,不疑有它,笑着说:“我侄子武艺高强吧?”
王怡如同意,抿嘴问:“阿虎今年多大?”
狄阿狗得意地说:“十四呀。他个子高,其实比我小好些岁,当年摔跤,都是我教他的呢。”
这也是实情。
他狄阿狗在一堆孩子中最大,他不教谁教?
王怡如却反感他说这些话来衬托自己,冷哼一声说:“还你教呢。你打得过他吗?”她略微有些失望,补充了一句:“这么小呀。”
狄阿狗却在为是不是自己教嗒嗒儿虎摔跤分辩:“不信你问阿虎。”
嗒嗒儿虎连忙说:“是的。小时候我阿爸忙起来,几天都见不着,都是小叔带我玩,教我摔跤,蹴鞠,还教过我写字。”
一个姓李,一个姓朱。
自称邻居。
王怡如顶多当成邻家大孩子和小孩子在一起玩。
进去。
一群人还在围绕着柜台,不知道吃饭吃什么标准,要是要贵了,万一狄阿狗买不起单呢。
狄阿狗有钱,他不但有俸禄,家里还给他零花钱。
虽然零花钱还不多,但比他的俸禄和薪贴都高,老远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顿时打消了大伙的顾虑。
他把钱扔了过去,上楼去找雅座。
人在楼梯上,他嘴里还嚷嚷:“不天天下馆子,那是阿哥会过日子,你们都以为阿哥真不能天天下馆子呀。”
王雷也没想到这小子出门带着这么大的银票,略一迟疑,扭头找到狄阿狗的那个袍泽说:“你与他讲,不用太破费。”
嗒嗒儿虎推他们上楼,笑着说:“不破费。只要阿哥们尽兴,钱不够,我还能回家拿…”
王怡如盯了嗒嗒儿虎一眼。
她突然大声说:“阿虎。你说话这口气怎么那么像朱断事了呢?五十两都不够,还回家拿,拿也是他去他们家拿,你要回家拿,你充什么大头。”
她指上嗒嗒儿虎,给他阿哥说:“他叫阿虎,才十四岁,阿哥别理他,看他老实得呀,打架他打,钱他要拿。”
嗒嗒儿虎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是一家人,上头的是他小叔,他回家拿钱,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众人在上头找了一间大轩厢,里头有六张榻,众人只坐了三个,怕嗒嗒儿虎的姐姐一回来,就剩下的与店伙计说,别再带人,给他们留着。狄阿狗让嗒嗒儿虎先去坐,自己安排众人怎么坐,嗒嗒儿虎就脱下靴,拾裙上榻,端正跪坐,然后习惯性地解下短剑,放于几上半尺远的位置,然后双手下垂抱扣。
甲士们越发对他好奇,这么小的年龄,却武艺高强,一看这些动作,就有良好教养的表现,一时全凑过去,围着他坐,乱纷纷地问他话。嗒嗒儿虎还是老一套说辞,关于家庭,滴水不漏,包括自己曾经在高显呆过好几年,阿爸帮着修建通好学堂才去的,这些他不得不说,毕竟呆会熊梦梦要来,也许话一多,会给他带出来。
酒肉还没上来,女孩子们围绕两个几桌打闹。
他们就在一个几桌上轮换扳腕子。
打架的时候,狄阿狗没能多表现,这会儿一掰腕子,发现这家伙虽然有点清瘦,但也怪有力气…怪不得敢冲上去与军府的人打架。狄阿狗在战场上呆过的,反倒是他们中有人还没有上过战场,一会儿工夫,他们打成一片,别人就叫狄阿狗阿检郎君,过一会则直呼他阿检显示亲热,说得热火朝天。
王雷不会不留意他,对他的印象渐渐改观,因为印象改观,还时不时去瞅自己的阿妹几眼。
年方二八的女子,本来就是要找夫婿呀。
嗒嗒儿虎微笑着陪着他们。
他的话不多不少,然后一说话,往往掐着众人的脉搏,使得人热火朝天时忘不了他的存在,这又是让人潜意识中印象深刻的,往往不善谈话的人,众人一说得高兴,是会把他冷落的,比如狄阿狗的那位袍泽,但这一会儿,他们分明地感觉到嗒嗒儿虎一直在,而且无法忽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众人不会有意识地去想,只是感觉嗒嗒儿虎挺有魅力。
嗒嗒儿虎也不是故意少说话的,他怕夺阿叔的风头,他笑着看着阿叔,越发觉得离阿爸提亲不远。
少女们时不时看他,他却目不斜视,好像没有把谁放在心里,放在眼里。
听着甲士们坐在一起,要与敌浴血奋战,他心中不免冲突,不久前,他给阿爸说自己要好好读书,过两年考状元回家,却又突然想和众人一起上战场,为东夏而战,至于与少女相恋相爱,他还是白纸。
实在忍不住了,他说:“真想与诸兄一起并肩作战呀。我要是再大一岁就好了。”
狄阿狗瞪了他一眼。
大一岁又怎么样?
他要是想上战场,就算他阿爸纵容他,放他去,他阿奶那一关他也过不了。
饭菜上来,男人们终究还是要了些酒,问嗒嗒儿虎能喝一点不,实际上是想向他灌酒,嗒嗒儿虎点了点头,说:“可以少量饮一些。”
狄阿狗又瞪他。
他只好说:“我阿爸也允许了呢。少量饮一些,但不能多饮。”
只等他说可以喝,顿时一个甲士就给他倒了一碗烧刀子。
狄阿狗看得心疼,又不好替他挡,只好说:“他要是喝醉酒,一回家就被他阿妈知道,到时会受责罚。”
甲士们纷纷说:“武艺比我们还好,能没酒量?”
他们已经举了碗。
狄阿狗无奈,自己也举了起来,接着又看着嗒嗒儿虎举起来,提醒他说:“别忘了你阿妈有多厉害。”
众人一干而尽,当成开席。
狄阿狗喝完一扭头,发现嗒嗒儿虎也一仰头,碗翻转过来,已经给空了,吃惊道:“你全喝啦?”
嗒嗒儿虎憨憨地一擦嘴,轻声说:“不碍事。难得阿哥们出征在即,为他们壮行一回。”
甲士中也有人受不了这一碗烈酒,满脸涨得通红,四处寻菜吃,见他没事人一样,一阵惊奇,还扒拉他的碗看,看完就找狄阿狗不愿意:“阿检。你还说他不能喝酒。你看看他。比我们喝得都干脆。”
狄阿狗苦笑了。
他敢肯定,自己回家之后,阿嫂一定不会放过叔俩。
嗒嗒儿虎扯过自己的袖子,持筷去吃饭,见众人又惊讶地看着他,顿时知道怎么回事,这动作太斯文,顿时伪装一揭,哈哈大笑着卷起衣袖,上手抓了个猪蹄子。
众人大为满意,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有人问:“阿虎。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吗?你这武艺,不从军可惜了,马上大战将起,凭你的武艺,战场上斩将夺旗一点问题没有。”
嗒嗒儿虎不免激动,连忙问他:“真的吗?”
狄阿狗泼了冷水说:“真的又咋样,你十四。”
王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说:“我们牛录有个兵,二十岁,户籍上只有十四岁,当年编入户籍的时候给报错了。招兵的时候,我们将军一看,给要将他筛选下来的人说,没长眼睛呢,咋看像十四岁?分明是报错籍的,开个文书,送他乡旗,让人给他改回来。这一看就是个好卒,我收了。”
他突然奇想:“阿虎。军队满员的时候,允许补充部分新兵,你也去试试,你身材高大,只要武艺好,将军们肯定像对他一样对你,不对,你比他武艺还好,将军们打官司也肯定收你。”
嗒嗒儿虎惊奇说:“真的吗?”
他有些激动,看人给他写酒,又一仰头,灌了一碗。
狄阿狗在他脑门上挠了一下,提醒他,他憨憨笑笑,又是一句:“不碍事。两碗喝不醉。”但是两碗下去,又喝那么急,酒酣血热,他就意气奋发地说:“本来我答应我阿爸去考状元。可是外敌寇边,我怎么能够不上阵杀敌呢,阿雷阿哥,你帮我给将军说好,我明天就去你们牛录怎么样?”
他不放心,害怕他们将军是阿爸身边的老部下,认出自己,又问:“你们将军叫啥给我说一下,我好记住。”
问叫啥。其实他是想回家之后查该人的履历。
众人并不知道,告诉他了,终是觉得考状元常人不可企及,劝他说:“状元哪好考,你这武艺,立功封侯倒容易。”
狄阿狗一个劲冷笑。
他已经被气坏了,要说从军,他也想去呢,阿哥不让,这嗒嗒儿虎,都琢磨钻空子了,就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从军?你想想吧,你从军,你阿妈打也打改你。
正因为生气,他也不多说话,只是回了一句:“老老实实考你的状元,想啥都是瞎想。”
王雷早忘了与他的恩怨。
王雷都想好了,回去就去找将军,把人收了,就要到自己箭里,这么好武艺的,全牛录都不一定有。
他反驳说:“状元?状元能是一般人考得了呢?别瞎想,阿虎天生就是猛将。”
狄阿狗一扭头,嗒嗒儿虎第三碗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他正要责怪,嗒嗒儿虎把碗翻转一扣,说:“喝酒要节制。我只喝三碗。”
说完,趁着酒兴,啃着猪脚,斩钉截铁地说:“打退了敌人,我再回来考状元。状元,我必中。”
他一挥猪脚,,一手上指天,喷着肉沫子大喝:“我要武第一,文也第一。”
少女们也纷纷摇头,相互说:“阿虎喝醉了。他太老实,给他写碗,他一口而尽,给他再写一碗,他又一口而尽。怡如。给你哥哥说一下,可不要让他再喝了。他太老实。你看,不喝醉他也讲不了这大话。”
正说着,熊梦梦穿一身白裳,带一少女,挽着长发上来,野牛儿跟在后面。
众人全愣了。
王雷手里的酒碗松了一松,若不是再一把捞住,非摔碎不可。
十六岁的熊梦梦身体高挑,曲线柔和,一双柔和的星目顾盼生辉,脸蛋娇柔白皙,走路充满韵味,充满诗情画意,五指芊芊,抚摸的黑发柔顺,简单地用丝帕扎了一下,一身白衫一尘不染,扣着竹节青腰带,脚下踏着软靴,下摆拂在脚面。
她一咬唇,众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少女们也不免妒忌,把她旁边的美少女都给忽略了,其实那少女相貌也不差,只是翠袖繁首,一身彩艳,成了熊梦梦出尘脱俗的陪衬。
熊梦梦咬了一下唇,是要冲嗒嗒儿虎发火的,见人多,就略作收敛,恨恨地说:“父亲在家呢,跑去就让我走。”
大概是野牛儿都告诉她了,她隐瞒了父亲前的自称,盯着嗒嗒儿虎,又皱了一下鼻子,让人心里微微一怵。
狄阿狗一扭头,比较了一下王怡如和她,却是觉得王怡如缺了她的气质。
他也没想到嗒嗒儿虎还真拉了俩姐姐,把视线落到嗒嗒儿虎身上。
嗒嗒儿虎却兴高采烈地介绍说:“我俩姐。”
另外一个他不认识,他只好这样介绍。
王雷一紧张,连忙喊王怡如给腾座位。
嗒嗒儿虎笑吟吟地给熊梦梦说:“怕你在家闷,喊你来玩呢。小叔请吃饭,你想吃什么,你再要。”
他又给野牛儿说:“我正在和几位兄长说话,你把咱阿姐照顾好。”
说完,就又凑话去与几个甲士说。
王怡如却直奔熊梦梦身边了,轻声说:“阿虎姐姐。阿虎连干三碗酒,已经喝醉了,你看好他,别让他再多喝。”
熊梦梦意外地看着她。
瞅了片刻,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干嘛这么关心他?”
王怡如脸红红地缩回去。
熊梦梦扭头看了嗒嗒儿虎一眼,恨恨地说:“爱喝喝去。”
王怡如觉得这姐姐不知道嗒嗒儿虎喝了多少,连忙说:“他连喝了三碗烧刀子,肯定是喝醉了,要先从军封侯,再去考状元呢。”
熊梦梦眉头皱了一下。
她盯着狼吞虎咽的嗒嗒儿虎,嘀咕说:“吃相?”
王怡如还等着她回话呢。
她想了一想说:“他自幼要为天下先,也许只有状元才对他有意义,才是他的目标,他要是不喊状元,喊榜眼、探花,他也就不是他了。考上考不上不说,这股气势却是蛮可爱的,蛮英雄的。”
她戒备地看了王怡如一眼,别有用心地说:“别打他主意。他不适合你。要为天下先的人舍身忘家,真的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