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已经在为接受东夏国书做准备,此事也不适合放在北平原,双方国书交换之后,议和就尘埃落定,议和尘埃落定,就不会再有战争。
之前担心东夏奔袭魏博,祸害备州的担心一全瓦解,气氛一下放松,原先直奔乡下,打算向南躲避的富户一个上午,尽在入城。大雪虽然时下时停,铺沟平壑,城内的土豪士绅的交际会却形如暖潮,自北平原开战一来,他们就在魏博过得提心吊胆,害怕战争围绕着魏博,自家遭殃,忽闻喜讯,商家们拿来作噱头的铺天盖地,富户人家推辞的大宴,也会从今天起开始排。
这个季节是新产皮毛上市的时期,几大商行联合举办的名媛会一拖再拖,定在这天,自然照常举行,为了凑点新意,悬挂的全都是“恭祝王师凯旋”的字眼。字是字,可皮毛从哪来?多数都是北方来的,为首几家经营皮毛的大商行,哪一家和东夏往来不深?其中的一家,还是东夏人开的。商行真为王师庆祝还是只为生意,抑或是和东夏人划清界限?若不是朱汶汶一大早就纠集了一大帮掌柜,让自家控制的商行也准备上庆祝条幅,陈天一可能真要认为他们是真心的,不过现在,他心里最清楚不过,魏博离北平原近,商家都与那边有牵扯,包括自己母亲在内都在表态。
往年这个名媛会,是包括在皮货贸易活跃的市场季里。朱氏也是活跃的一份子。前往北平原直接贸易,官府是设了卡的,需要路引,小的商人或者来不及办路引的商人,就会落脚魏博采购,朱氏是做大宗贸易的,同样会接到大量南方商家下的单,不过今年新货紧缺,就没有涉足。
今年的名媛会,日期已经一改再改,最终举办,也只是针对城内和备州的富户们的…接下来一周,皮货贸易可能都不一定结束,虽然新货过不来,北平原那边打仗,但仍有人在通过海路走私。商家手里依然有货,会拿羊皮、牛皮等普通皮料做成的衣帽针对普通人促销,接下来,他们又会划定一个圈子举办宴会,去吆喝上流社会使用的奢侈品。
朱长说的原本请他去的宴席,就是名媛会。
朱长让陈天一去,也有朱长的道理,这名媛会顾名思义针对女人,招揽大量的官家、富家小姐、城中的交际花、青楼的头牌前往。
美人活跃之地,必有豪客一掷千金,朱长让陈天一去,那便让他选媳妇。
朱汶汶知道后也没有制止。她的儿子从北平原回来,她需要寻找这样一个机会,宣告她儿子可以代表家族说话,再说了,她的儿子从哪个方面上讲都不差,一旦去了名媛会,再一掷千金,立刻会成为万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这样的少年人,求取什么样人家的姑娘不是水到渠成?
此宴,世俗男女趋之若鹜。
但若说规格,放在今年,应该一定不算什么了,接下来几天定然会有一场庆功宴,而后,亲王秦应会来?他一到,必定有欢迎宴,欢迎宴会有官府上举办的,会有民间的,而亲王秦应掌管不少经济命脉,富得流油,本身是背黑锅而来,眼下松了口气,说不定也会反过来再宴请答谢。
宴席自下午开始,而真正的贵客则晚上才到。
晚上才是一掷千金的好时候。悦白楼周遭水泄不通,周边皮市热闹不尽,酒楼中流水宴席不尽,每当剩的酒肉撤下来,都要掩人耳目往外运送,还要放在臭气熏天的木桶中,因为一旦给那些穷哈哈知道这里有残羹冷炙,那还了得,不知多少人寻过来,到时怎么办?靠家丁,靠佣丁驱赶?
上头食物喷香,下头外运奇臭。
各种娱乐午饭开饭的时候就不中断,里头欢声笑语,歌舞阵阵,一浪接一浪的。
里头不断展出奇珍精品,而且不光是皮货,还会展出宝石和金银制品,各种古玩字画,为了隔绝那些穷人,除了能收到邀请函的大地主、大贵族、有一定声名的士子和名媛之外,门票都要钱。
外头,大雪又是一阵纷飞,不知那些个路倒,那些个贫穷人家,几人哽咽,几人咽气。
陈天一这一路上是家将开道,家中侍女、师爷、管家乘车跟随,浩浩汤汤。
他派人去叫的一些纨绔伙伴,想必这些伙伴也会先后到场,家里自然有人知道门道,根本就没在悦白楼停留,而是绕了一个圈,去了小枚园林…
这片园林从悦白楼后院起,一直到城墙根上,大贵族、大地主也只有从这里,才泊得了车马,带上足够的人。
陈天一抵达,杨雄也正好抵达。
杨雪笙是请不出来,再说了,这节骨眼上他要是出来游玩,像话吗?
所以,别人就瞄准了杨雄,不但请帖递到,官场上情愿为他买单的人也多,轮番去请,有几个必须得给薄面,而他们这队使团,又有一些京城门阀的少年子弟,起哄凑个热闹,原想着酒楼上吃顿酒席,见几场娱乐节目,买卖些稀珍,就完了,完了就能回去,却没想到这个悦白楼背后还连着个大园子,里头雪菊腊梅,假山高轩,别院…现在人已经到了,一时不好再推拒东道主,跟着从这边要入。
陈天一一下马,就见到一些大地主、大贵族簇拥着杨雄,正踌躇,管家提醒他去打招呼,他便凑了过去,到了行礼见过几个官场中人,再被引荐给杨雄,一报家门,京城来的一些少年们丝毫不陌生,想着杨雄也不是可以一起玩的,全给蜂拥到陈天一这边,各自自我介绍…陈天一根本记不住,倒是其中一个还是陈敬业那边的远亲,他“啊啊”几下,又不紧不慢套了些近乎。众人倒不觉得陈天一傲慢。他们多数在家族的地位不是太高,相比之下,陈天一的母亲又是郡主,自是存着交好之心的,但去评价当地人当地物当地事,却不屑一顾了,一路趟过去,见女调戏,见文士存心凌辱。
里头自有人接待,把杨雄接到春雪坊,把陈天一一些人接到观澜潮,按说春雪纺的规格其实没有观澜潮高,但是春雪坊那边儿艺妓多,观澜潮这边儿,却是名媛众多…一个原因是杨雄等人一看就都是成过亲的人,放入名媛出没之处不如给他们些风花雪月,而这些少年人,自然是要和名媛结识,而另外一个原因,这名媛宴背后的几家商人也确实巴结朱氏。
到了观澜潮,却还是有一些中年人在。
他们当然不是来结识名媛的,而是带着自家女儿或家族女子而来,监视少年少女在一起的举动是否越线。
陈天一一到,就有人把他认出来了,几个当地纨绔带些人到跟前,便与他介绍,介绍各个家族的少年,各个家族的女子,不乏指指点点,而满庭都知道这是朱氏家的公子陈天一,看着他被安排到正面舞台前,视线全集中过去。陈天一自幼才貌出众,家族在备州数一数二,又因为和军方合作过,在全国都是手眼通天,加上他习武练剑,身躯欣长,带些英气,明目善睐,正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人物。
陈天一胸中自有几分傲气,扫视一遭,均视为胭脂俗粉。
反倒对面簇拥的一团少女,发出一片尖叫。
陈天一在里头找到一个认识的,陶芗。
这是陶坎的侄女,自幼扎在叔叔家,与陈天一认识,他们家族虽不算什么世家,但依着陶坎现在的地位,也是众人簇拥的中心,她也是年方二八的年纪,圆圆的脸庞,眼睛不大,个子却不低,比着矮的足足高一头,她虽然依照家训,不敢珠光宝气,却为了自己的将来,在脸上也涂了些白粉,可说既不出众地漂亮,也不难看,按照陈天一的理解,他们家血脉里就不会出美女。
她一见陈天一眼睛就亮了。
虽然眼神离不开,却还是想矜持一会儿,等着陈天一找他,不料发现陈天一只一味和些少年说话,并没有上来打招呼,慢慢忍不住了,气鼓鼓地直奔过去,快到跟前时,用手一指,大声喊叫:“阿一。你眼睛不好呀。”
她其实是要说你眼瞎呀。
不过家教让她生生把话憋回去了。
那个从小见过的带剑小孩,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一样的男孩子,好几年见不着,这回一见,长大了,却这样地英俊。
有些少年人,总是把自己的情感藏在无礼中,陶芗就是一个。她这么一声喊叫,把带她来的陶家男儿都吓到了。
人说:“坏了。坏了。出丑了。”
陈天一却淡淡地说:“是芗儿呀,你来,我这有银票,给你些,买你喜欢的衣物。”
不是他轻视陶氏,而是他知道这个芗儿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举动不对劲。他自幼秀气,很容易赢得女孩子的芳心,对少女很了解,而且他还知道,他可以巴结陶氏,却万万不能巴结陶氏家族的女子,一旦人家起了东床快婿的心,他母亲定不允许,他母亲总为那个人作想,站在一个角度。
陶芗儿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这是什么意思?
她恨恨一跺脚,掉头走了。
陈天一假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深深得罪了她,还在背后喊道:“我真的带了很多钱,再珍贵的也给你买得起。”他心里已经在笑,陶氏自恃清白,家中境地其实不怎么样,定会对这话敏感,而如果他不喊这一句,他等于是把大把陶氏人得罪了,他喊这一句,就等于说,他是在巴结人,拍马屁股拍马腿上了,果然,一个陶氏宗亲带着几个陶氏家族的少年,先后都笑了。
这种土豪气把别人吸引了。
陈天一傲慢地笑着,顺手给几个京城来的高阀子弟推茶盏,自己则捏了个冰糖豆儿,往嘴角边去送。
一些女子故意从眼前经过。
他时而与人交头接耳,时而品评一二,指给众人看,顺便怂恿众人过去说话。
很快,西席有一些有名气的青少年读书人出场。这些人个个小有名气,他们和那些大牌名媛一样,来了,不但不出钱,反而能挣一些润笔,尤其是当众吟诗作对,出众了,当场有陈天一这样的土豪打赏,不少家贫的读书人辛辛苦苦就等着这一天,削着头皮往里钻,幸运的,一诗赚个几十亩地,还能得一二官宦地主家的女子青睐,从此脱贫。他们一入场,陈天一立刻就往里头扫视。
陈天一身边不缺甜美的少女,更希望能找到一些英才。
扫视一番,却是摇了摇头,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才气,但是看着一个个把自己涂个唇红齿白的读书人,他心里就失望,就没底。
这都像是有钱人的玩物了,能会有才俊吗?他舅舅自己就是个草莽,不擅长识人,母亲又不能经常抛头露面,家族产业巨大,本身就缺人打理,更不要说朱汶汶还会有其它事情上的考虑。
陈天一收回目光,一回头,进来几个少年男女。
一看走在前头的仨人,一个少男,两个少女才是主角,而跟着的,是仆役。为首的少女穿一袭黑衣,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关键是不施粉墨,毫无掩饰,她有一双略显暗淡的眼睛,还在红肿着…低着头,但步履之中却没有胆怯,像是刚刚被长辈痛骂哭的,她身材高挑,丝毫不弱于陶芗。
陈天一盯着不放,周围的少年们也盯着不放,个个眼睛放光。
这是个另类呀。
即便有不少有才的,有貌的,谁不知道这是个交际会,会遇到很多少年,谁不梳妆打扮出一个鬼神愁的模样?
她身边的少年少女也不丑,但均被人遗忘了。
陈天一听人在议论,问是谁家女子,却发现无人知晓,却是奇了怪。
其实只要是当地的,不是外来的额,这个圈子并不大,平日为求门当户对,又相互婚配,总有人认识,然而这个一身黑来参加宴会的,却无人认识。一个少年低声给陈天一说:“旁边的我认识,那是熊氏家的,他们家自从出了叛逆,很久不出来了,这回熊七叔立下大功…”陈天一和他都是眼睛一亮,给想到了,熊熙来刚归国,如果众人中无一人认识,会不会是他膝下的女儿?
又一个少年听得真切,脱口道:“熊氏有好女嗳。”
陈天一发现他们进来,正不知如何落座,表面上不动声响,却是先一步打了个响指,把安排席位的人唤来,递去银票,说:“这边还空着。你看又进来了人了,让他们落座在这边吧,我们不怕打搅。哦。不是让你来说这个的,给我们上点时鲜,我身边落座的,都是从京城来的贵客。”
他虽然是要时鲜的,下人岂不揣摩?二话不说,把三人带跟前了。
三人坐下,一大群人都想往跟前凑,跟那女子一起来的一少男一少女显然有些紧张,那女子却很自若。
陈天一替她挡了几下,就没人上跟前了,大家都看明白了,陈家公子似乎别有用心,谁去与他争抢?
他家可是备州首富。
少女也不向他称谢,怔怔盯着桌面一动不动。
陈天一忍了半天,忍不住,扭头客套说:“你是不是熊熙来世叔家的千金呀?”
少女却没理他。
旁边的少男连忙说:“是的。陈公子,没想到你从北平原回来了额。”少女听到北平原几个字,这才扭过脸,问陈天一:“你在北平原读书?”陈天一笑道:“是呀。这有什么?去东夏读书的又不是我一个。”
少女脱口一句惊涛骇浪般的问话:“既然你在北平原读书,你觉得东夏好吗?”
陈天一愣住了。
他没敢回答。在备州,他几乎是横着走,虽然有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豪门大族,朱氏与他们相比,只是欠缺官场上为官的人,但随着朱汶汶与军方合作的策略,朱长又在军中到处跑,与很多将领称兄道弟,一下子把这落后的赶上来了,有朱汶汶的财力,花阴朱氏也开始了仕途。
众人也没人敢接话。
终于,陈天一做出决定。
他抛出明面上的话:“按说东夏王是我的姨父,我母亲的表妹嫁给了他,但是我们家里人只是和我表姨往来一二,这个姨父,我是不认的,我娘也是不认的,你们不知道,在陈州,他差点杀了我舅舅。最后虽然念在亲情没杀,说是买人为奴者应以奴试之,让我舅舅在陈州干了一年苦役。”
他撇清说:“哪怕东夏再好,我也不觉得好。我去东夏求学,不过是学习怎么打败他们而已。”
说完,满场都是掌声和喝彩。
陈天一却敏感地发现,熊小姐却把眼睛眯了起来,射出一丝冰冷的光芒。
正说着,熊熙来在厅门出现了。
他是不放心。
熊梦梦今天来,几乎是被强行押来的。
他本来不支持女儿来这样的地方,但是熊家宗亲家的孩子要来,在大人的安排下,去拉熊梦梦一起,他就想着,既然是去玩,多少可以缓解父女的矛盾,正好官场上有人邀请,后到一步,跑来找他女儿来了。
他找过来,其它少年无动于衷,陈天一却连忙起身行礼,陡然之间,他醒悟到,这个少女自己也惦记不了,母亲也不会答应自己的。
但是忍不住,他又给瞄了对方两眼,发现少女根本不看自己,心里不免惘然若失。
场地里传来柔和的丝竹声,人慢慢地静下去了…而灯光,却也在变暗,看来是要开场了,一名京城来的少年轻声说:“这都是跟京城学来的吧,可以呀。”熊熙来眼看灯光渐暗,不便出去,就坐女儿身边了,看到别人那边都有食物,自己家的孩子面前没有,犹豫了一下,给下人招了下手…
紧接着,他大怒道:“你们抢呢。”
他嫌东西贵,接待他们的人尴尬地站着。
陈天一扭过头去,却是忍不住给另外一边上来的下人使个眼色,等人凑来,小声说:“给他们送些吃的,就说是漏了,原本送的。”
话音刚落,那边下人辩解的声音就喊出来了:“官人。你是官府的老爷,你都不知道吗?这些东西…不过是您九牛一毛?再说了,现在啥不贵,您知道米价,麦价是多少?自战争打起来,每天都翻倍。”
熊熙来大吃一惊,问他:“你别诳我。这怎么可能?打仗又没从民间调粮,现在又已经不打了。”
那下人叹气说:“那谁知道呢?人家说三分堂要倒了吧,天天挤兑,三分堂倒是好在,钱却不值钱了。现在谁也不想留钱,都想换金银。”
陈天一也大吃一惊。
三分他那个要倒了?
他已经无心坐下去了,还不知道自己母亲那边知道不知道,这民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三分堂怎么可能倒呢?
遍地都是他们的钱庄,他们要是倒了,天下大乱呀。
他捏捏带来的银票,可以肯定,上头应该全是三分堂的戳。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觉得自己道听途说就坐不住,会不像样子。灯亮了,场上出现一个起舞的女子,却是衣着暴露。
陈天一突然听到隔壁熊熙来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混帐。这是给少年少女们看的吗?”
陈天一苦笑。
熊熙来还是要了一些吃的,紧接着却又说:“还说给你们置办件像样的裘衣,年龄都大了,该穿点好衣裳了,一点吃的把裘衣都吃没了。还什么展出,展出什么,这都是跟人家东夏人学的,拾人牙慧…东夏那边,粮食要翻倍,狄阿鸟怕是早开仓了。以为蛀虫们没了,备州会变好,怎么还是老样子?”
没人能回答他,因为安静,好些少年们都在听着。
他又说:“这天地就不是咱们该来的,全是铜臭,你们吃些,看也看了,咱们就走吧。”
他说走,熊梦梦却是不肯走了,说:“我不走。要走你走。现在说东夏好了。什么人嘛。背主。”
熊熙来半天没吭气,看来被话噎着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父亲不做官了。不做官了,就都过去了。都是拾人牙慧,人家东夏自己国人都不去。”
他们老是说话,终于有少年忍不住了,冲他嚷道:“这是跟长月学的好不好?东夏人那么傻笨,还会展宝?”
熊熙来反问:“你这少年,你怎么知道东夏人傻笨?”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田云。你在东夏呆久了,没见过这场面吧?”
那人也来了一句:“族兄是带着兵打过去的,否则你又怎么知道东夏没有?这些不过是在拾人牙慧而已。”
熊熙来摸须而起,琢磨说:“田云。我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先前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他大吼一声:“给老子亮灯火…”
这太无礼了。
满室议论纷纷。
陈天一这边一个京城少年大声说:“哪来的人,不懂个规矩?”
此人咆哮说:“老子是关中凤翔田氏田启民,那个不服。老子带兵给你们一把火烧了,让你们缺亮光。”
那京城少年立刻不吭声,还小心提醒陈天一说:“没想到凤翔田氏的人也来备州了。”
此人的声音有点沙哑,格外刺耳,舞台都乱了。
他还站在外头说:“田云。这一次我可是特意去接你的,你是大才,早就听说你不肯为狄阿鸟所用,家族支持你上位…这没得说,你们父子受苦了。”
田云轻声说:“堂兄。你放过我吧。我不可能为官的。既然祖母、我娘她们都不在了,我自该有自己的打算了,你来接我,我很感动,但是人各有志。当年狄阿鸟以国士待我,以恩义交结,我亦未在东夏为官,而今若是归国出仕,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田启民大声说:“耻笑?他们必会仰慕你的风采。听说东夏王要嫁妹妹给你,你都不娶,也不为官。”
陈天一听不下去了。
他嘀咕说:“这两人大庭广众,也不避人,太招显了吧。”
熊熙来猛然一敲几座,站了起来,他给想起来了,喊了一声“田云贤弟”,大步往外走去。经过这一团搅闹,灯火又全亮了,一个管事的捂着被打肿的脸,给他们找地方…那田启民淫笑着路过,还一路走一边说:“这么多嫩女子呀。”陈天一愤怒了,刚要站起来,有人拉了他一把,提醒他这个田氏门阀不可招惹。
等人过去。
那人小声地说:“陈公子,你不在关中,你不知道,三田归一了。”
陈天一问:“什么意思?”
那人说:“三个姓田的门阀合为一个了,除了王裴郑等几个家族,就数他们了。这个田启民征伐过南朝,位在列侯。”
有个当地少年说:“据说田文骏公也出自关中田氏,有风声说,他也有心归宗。”
陈天一诧异道:“田氏归宗,他们是一宗吗?”
京城来的公子哥低声说:“皇帝快不行了。田氏想争夺政事堂,提起合族,无非是抗衡其它世家罢了。”
台上,管事的开始道歉。
这个波折把什么都打乱了。
他不得不道歉,然而正道歉,却是田启民沙哑的声音:“熊兄呀。你是功臣。听你的。你说得对,看啥歌舞。做诗。让他们做诗。这才符合圣人之道呀。对吧。”他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竟直奔台上去的,武大三粗,腰中绰剑,走着走着,他猛地把剑拔了,逼向西席的士子们,喝道:“给老子作诗。”
这似乎是临时起的念头,他竟然走过去了,晃着明晃晃的宝剑。
士子们战战兢兢,莫敢直视。
突然间,一个青年直身而起,冷笑道:“作就作。”
他擦着脸上的粉,直奔台上,嘴里说道:“早就忍不下去了。不是家境贫寒,学生断不会涂了胭脂,为尔等戏。”他跳上台去,确实是跳上去的,发出咚的一声,众人雅雀无声看他,紧接着就去看田启民,这田启民一看就是残暴的军阀,似乎还喝了酒,他这样无礼,田启民会不会上去用剑戳他。
田启民却是大笑道:“你作。作得好了。老子有赏。”
那年轻人发抖着吟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说完,扬手扔了什么东西,掉转头,大步走去。陈天一大为敬佩,扭头找到自己的管家,低声说:“去找他,了不起的人。”
正说着,一个英俊消瘦的青年走到了田启民身边扯拽,一起走回去了。
片刻之后,熊熙来回来,低声跟爱理不理的熊梦梦说:“你知道田云是何人?狄阿鸟武学的学政官。田启民虽是草莽,却一句都不假,狄阿鸟请他为将他不肯,曾吐露过要将妹妹嫁给他,他也拒绝了。”
熊梦梦没好气地说:“我比你知道。”
熊熙来眼看吃的已经拿来,都不过是些零吃,严肃地说:“你们把吃的带上,跟我走。那学生没说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来这儿,打断你们的腿。”说完,就指挥自己的族侄去收东西。
熊梦梦冷笑说:“别听他的,你又不是他学生。他连他学生都卖,他还冒充人家的岳父大人呢…”
熊熙来脸涨得通红。
他憋了好半天,这才硬着头皮说:“各为其主而已。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父亲。”说完,他伸手过去,拎上熊梦梦的胳膊,直接从几桌后拽上几桌,提了就走。一边走,他还一边说:“不要想他了。你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熊梦梦爆发出一声:“会的。一定会的。”
她大哭。
一厅人盯着,熊熙来只想逃。
田启民大步走过来,盯着熊梦梦,嘴里说着:“听你父亲的。”手指却是去挑她下巴。
熊熙来大怒,一转身,执住他胳膊。
两个虎躯之人便挨到了一起,一个怒目,一个赖笑,陡然间,熊熙来猛地一扭,田启民一跟头扎出去,越过别人的几座,趴个实在。
熊熙来厉声道:“不要拿你世家的嘴脸往我跟前凑。不要打过两年仗,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草包就是草包。”
田启民爬起来,剑又抽了出来。熊熙来左右一看,伸手捞了一个几座,单手抓着,竟然举重若轻。田启民在众人避让中扑上来,熊熙来一抡,几桌就在他头上开花了,他头从烂了的洞里伸出来,一额头血,那几桌就套在他脖子上,他被拍晕了,长剑掉在地上,人却在原地打转。
熊熙来盯着他,冷笑说:“我虽然是读书人,打你还是玩一样。”
熊梦梦终是心疼他,拉着他说:“阿爹。阿兄,阿妹,我们快走。”
熊熙来不紧不慢,还收拾了一番衣衫,紧接着才扬长而去。田启民终于清醒过来,扭头去找田云,却发现田云也不在了,喝道:“这个落难儿,一点也不感激老子,老子挨打,他却跑了。”
接着,他猩猩一样捶打自己的胸口,挺着肚子咆哮:“熊熙来。老子带兵抄你家去。”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