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军已经和东夏军队交战了。因为东夏军队的松懈,又有人引路放关,虽然不乏交战,但一路上靖康军队仍是势如破竹,他们人太多了,数十万军队,渐渐呈现出四面八方的势头,北平原的地界上,开始起火光,开始传出喊杀声…因为北平原商业发达,并没有东夏的其它地方那样有着有序的民户,虽然聚集起一些民众,但很快就在靖康庞大的军队面前铩羽…
城里终于开始乱了。
石敬中被人喊醒,发现将军府里已经在相互砍杀。
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能得悉具体原因,跟着几个熟悉的人到处乱蹿,原先府里的熟人,多数是认识的,他们逐渐聚集,纷纷说:“杨涟亭与熊熙来谋反,勾结靖康人,城外打起来,我们上当了。都拿起武器,杀了他们。”主薄还在迟疑,他与杨莲亭打交道多一些,反复地问些细节,不停地重复说:“这不会吧。”
将军府里不乏大才。
也正是因为他们,事情越发不对,他们给察觉出来,这时他们控制着北院,而熊熙来控制着南衙。
众人试着往南衙冲杀,联络驻扎在城里的兵营,靖康兵已经进城了,终于有人服软了,说:“大王的别府在北平原,我们别再漫无目的与靖康兵交战了,联络了人,火速赶往那里,去保护大王的家眷吧。”
石敬中错在对地方不熟,对情况不熟,此刻鼓掌叫好,建议说:“大王家眷若在,可以她们登高一呼。保卫北平原。”
众人终于不再低沉,沿途往王府撤走,一路与小股靖康兵相遇,折了些人手,却是把参士们保护得密不透风。眼看到了大王别府,那里果然有许多想到一起的东夏将士,他们是从将军府撤来的,别府的卫士还有其它地方溃散来的士卒都把他们当主心骨,顿时就围了上来,一边悲愤地问怎么回事,一边想知道怎么办好。为首的主薄说:“还能是怎么回事,杨涟亭和熊熙来勾结靖康人,靖康兵杀进来了,将军他?他原本说是解救杨涟亭去了,非是已经只身陷敌。”
众人都感到绝望,发现别府门开,回来别住的谢小桃在,竟然走了出来,纷纷喊道:“王妃。北平原被攻破了,请你拿定主意。”
在东夏,狄阿鸟的妻妾,不是被人称呼王妃就是夫人,大伙也不怎么区分,这个时候,却是有人故意的,是想借谢小桃主持大局。
谢小桃常年有病,一脸黄瘦,前一段时间去了渔阳,说是住不惯,又一路回来,其实回来,是这边的家里设了佛堂,狄阿鸟又出征了,她想念诵佛经,因为狄阿鸟不大敬重佛主,她就像是偷偷信一样,怕那边的妻妾闹腾,反感,就回来了,回来,那便是为了让佛主保佑狄阿鸟旗开得胜的。
她手里还持着一串佛珠。
众人正着急让她讲话,好些人缓缓走出来,看到他们,众人大吃一惊,为首的王明诚,大伙都熟悉,大王的妹夫…于是,他们又想把中心转移过去,不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你们护送他们出城吧。他们都是你们东夏的瑰宝。”众人盯过去看,发现竟然是冯山虢,顿时一片喧哗。
终于有人大声问:“勾结靖康人的有没有令尹您?告诉我们。”
冯山虢笑了笑,回应说:“怎么会没有?各为其主,又怎么会没有。你们恨我也好,要杀我也好,把该保护的人保护好。把他们护送去渔阳吧,如果他们出了事,狄阿鸟才会痛不欲生。”
有人很是激动。
谢小桃劝阻说:“听令尹的。令尹是身不由己,但是他爱我们东夏呀。中原人当他是个棋子,你们却要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他是咱们的令尹。就是他,在为我们东夏保护这些大才。快带他们走吧。”
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一个爵位最高的人站出来,开始简单编排,护送王明诚等人离开,冯山虢走近谢小桃身边,请求说:“你也走吧。”
谢小桃摇了摇头。
她说:“我是夫君家族中唯一在北平原的了,我若走了,世人岂不认为大王家的人都跑了?我不跑。我为阿鸟看家。”她的年轻其实还不大,只是生病而已,扭身回去,竟还像个赌气的少女。
冯山虢愣了一愣,对着她的背影就是一揖。
这是敬重。
对着护送王明诚,范博士等人走的士卒又是鞠躬。
这里头,有好多人都是知交,也许这一别,就不再相见了…而说服他们走,也颇费工夫,他渐渐微笑了。王明诚等人给他还礼,其中一人还发出了一声叹息。冯山虢却调头了,大步如飞,热泪挥洒。
东夏。
曾经梦中的北平原,经此一劫,还会有几分的繁华?
热情的图里图利好像又拥抱了过来,走在街头,好像曾经的士卒在一致高喊:“令尹,别求他们。要战咱就战…”即便是他杀死拓跋巍巍的使者,陷东夏于战争,却是没有人尊敬自己呀。
暖心的饭菜,热烫烫的微笑,滚滚的热泪。
这一切都还是热的。
包括那颗心。
冯山虢想道:“传递走那么多的情报,收回了北平原,我算是报国了吗?”他痛哭流涕,自言自语说:“报了一个国,亏了一个国。我欠他狄阿鸟的呀。他欠得太多太多…这么一个好地方,就给毁了。”
虽然沿途恶仗不断,陶坎已经向北平原飞驰了。他让几名骑兵挑着人头在身边奔驰,这是被他斩杀的违纪士卒,骑兵们一边奔驰,一边一路高喊:“诸将士但犯秋毫,如此等头颅。”
眼看就要入城,遇到了一个裹得面目全非的将领。
将领一见他就大呼:“元帅。有数千兵马犀利难挡,直奔北平原来了,末将好战一场,还是败了。”
陶坎大怒,但很快收敛了。
大局无碍,东夏之卒冠绝天下,有一支人马独秀,也不应该大惊小怪,他立刻传令下去:“调集马天佑所部,李尚所部,王锏所部…”算算,已经两万余众,就大喝一声:“若敌锋锐难撅,给我围困住,从后面将我们神造营数年营造的红衣将军推上来,给我用那个,用那个。”
一直以来,朝廷都在质疑他学人家东夏,造出什么了,唯有皇帝一力支持,收集花山散乱的药工,十余年,便造出来几十门这种红衣将军砲,喷火吐砂,威力无比…这也是陶坎正面对阵东夏精锐也怀有信心的原因。他相信,一砲下去,一片人浑身窟窿,他狄阿鸟哪怕让他卫队出战,都顶不住,而战争,往往是一股气,几砲下去,敌人就胆寒了,敌人胆寒了,哪怕砲打不动了,敌人也照样败退。
今天他便要拿这支东夏军队试砲。
他仰天大笑,想到这十余年的忍辱负重,知道自己熬到头了。
收复北平原,与光复陈州,从难度上来讲,当真有差别吗?
这是拨云见天的感觉。
这是令备州重见光明的感觉。
这是对自己的证明。
这是对皇帝的效忠。
一路跃马扬鞭,陶坎的心里不能不激动,缔造东夏的,当年的那个少年人压得整个帝国都喘不过气来。自己州治将军,一直以来,只能弯腰低眉,不但是对他,对他手下张铁头这样的人,亦不得不如此,逢年过节,还不得不按杨雪笙当年平敌大略上要求的,送些特产点心,写封恭维的书信。
笑到最后才可开怀一笑嘛。
正笑着,过城门三百步,有个治所,治所底下悬了个人,穿着宽大的睡袍,身无盔甲,手无长剑,吊死在门上。
他认为是军纪不严,喝问道:“这个百姓怎么吊死在这里?”
顿时便有士兵跑来,望向那个门,那个梁,告诉说:“小吏死节。挡不住咱们,就把自己吊死了。”
陶坎心里咯噔一下,跳下马,往里头走两步,顿时有人把他拦住,轻声说:“里头全是战死的东夏人,没地方扔的,就抬进去了。”
他没有再吭声,不过还是走近望一眼,里头人头颈相交,不知几许,多数手握长剑,身穿里衣。
继续向前走去,不知几百步,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个横剑于肩的大胡子。
天已经快亮了,陶坎看得真切,他是靠着树自刎的,人没有倒,还靠着树,身上插着长箭,那背后的树,也钉着十好几支长箭,身上胡须熬着冰渣和白霜,脚下的雪整个都是红的。他正要问这个也是死节的吗?旁边跟上来的军官说:“围住让他投降,他抹自己脖子了。这些东夏人,蠢得很…”
还要再说下去,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他脸上绽开。
死节者比比皆是,将士伤亡会少得了?
何况?
死节,最能衡量一个国家的气节和风尚。
可怕,可畏,可敬。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