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乌鹊南飞,便是这样的一个夜晚。
健威率领着军队,潮水一样地在一个陌生的地域向一个方向涌动,虽然月色皎洁,其下不是一团漆黑,但人马那样淹过来,亦是苍浑一片,数步之外面庞模糊。走了半夜,健威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他找来副将,带着请教的口吻说:“我们本来还是小心翼翼的,一路都在考虑怎么避开东夏军队,为什么这一路上不曾遇到?倘若渔阳在往上补给,多少应该会遭遇他们的军队和丁壮。”
副将经验丰富,但是却失于惰性。
他压低声音说:“少将军。这与我们在中原不一样,周围全是旷野和山坡,咱们行军亦不快,一旦隔了二三里,中间夹个山坡,两支人马就是擦肩而过,亦是难以发现,谁能知道谁呀?咱们行军制定的路线本来避开东夏的干道和居住地,没有遇到人实属正常,遇不着人不是正好吗?”
遇不着不是正好吗?
证明了行军的隐蔽性强?
不知为何,健威心里仍是一坨疑云,但他没有实际将兵的经验,并没有足够的自信判断…副将以多年的军事生涯保证,他也觉得自己是在没事找事。但是感觉真的不对劲儿,记得祖父教授兵法时讲过,不要天真地以为你遇到的真实情况会特殊,无论何时,必须要作最坏的打算。
他下令让斥候放更远一点儿,才觉得安心一点儿。
他身为一个军人,在与东夏军队交手之后,就能通过自己的军事素养得来一种印象,对手不可力敌,难以撼动。
这次取巧,进攻渔阳,也不是不得已为之。
就像一把牌,你打着打着,在明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时,你就迫切行险换一个出法,试图用改变来逆转不利的结果。眼下偷袭渔阳的军事行动一旦成功,或者偷袭渔阳不成功却搅乱东夏的补给,那是一场莫大的功劳,要知道在与名震天下的东夏王狄阿鸟的战争中,决定胜负的一笔竟有自己书写,那该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将会连祖父都跟着沾光,第一次从君出征,阵斩敌将,一跃为骑兵大将,而后逆转战事…那说明什么?将门虎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反过来,如果失败了呢?
这个结果也像重担一样沉重地压在健威的胸口,丢盔弃甲,丢祖父的人,将帝国数万骑兵葬送于敌手。
一旦兵败,自己有何面目回朝廷,有何面目回中原,又有什么面目见自己戎马一生的祖父…尤其是这个主张自己提出建议的。
心中一半向好,一半向坏,时而偏颇一方,时而交织混乱,健威用莫大的毅力自持着自己的理智,不至于一心想着好事,也不至于自坏。
夜晚,响动的是行军的声响和远方时近时远的异动。
那来自高空和远方的奇异声响,他小时候问过祖父,祖父说,那是勇士的心鼓,由苍穹所发,壮男儿意志。
这异动象征着天地的不可战胜。
正因为天地之雄浑,才有威慑,才让人感到惧怕。
但在真正的男儿面前,这又算什么呢?
他们可以在漆黑的夜晚,独身出没旷野,可以在山林,可以在深水…这声音的紧跟伴随,反而说明毫无异常,天地之威,非为一人而发呀。
这声音像什么呢?
像鼓捶极鼓又不是鼓声,除非是天地那张大鼓,像水声翻腾却又不是水声翻腾,除非是云霞上的天河经由山谷传到…细细聆听,细细聆听。猛然间,健威拉住马缰,因为动作反应迅速,那马尽管带着笼头还是吭吭作响。
他抬头环顾天空,随星月转动。
身畔的卫兵迅速快速地反应过来,围裹簇拥上他,喊道:“将军。你怎么样?是不是踩到地洞了?”
他迅速一摆手,制止众人,眼神中现出了惊惧。
没错,是惊惧。
这天空的响声不对,祖父让自己熟悉这天地,不是只是哄一个孩子玩,而是让他辨别各种天籁。
但现在,他肯定,这天空的向东中混杂了什么声响。
他猛地跳下马,迅捷地趴到地上,片刻之后,他又要来一个空心的皮筒,放地上,贴上细听。
马蹄。
虽然微弱,但是可以肯定,这是马蹄声,而且不是一骑两骑。
这是东夏要过兵,还是直奔自己而来的?
他喘了一口气,翻身坐地上了,脸上现出一丝苦涩。他告诉说:“赶紧找晁副将,让他通知全军作好戒备。”黑夜中怕走乱,晁副将离主帅并不远,带着人飞速走来,见到健威模样,也连忙下马,趴到地上,但他?却很快茫然抬起头,问健符:“什么都听不到呀?难道有敌人的骑兵?”
健威要求说:“立刻传令,让将士们潜藏警惕,随时准备作战。”
晁副将问:“真的有声音?”
在健威的焦虑中,他试图告诉说:“草原上时不时会有野物群。”
健威咆哮说:“我管什么群。让你传令。立刻。”
咆哮完,一阵尖锐的声响就传了出来,天空之中不知是鸦鹊还是不知名的鸟类,黑花花跃过土坡的脊线,到处乱扑,惊啼一片,随即,周围不太远的一片林地之中,也惊起了大片飞鸟,呱啦啦地乱舞,瘆人之极。
士兵中有人发出惊呼,到处转身看这种鸟乱,而战马也暴躁不安。
也许在他们心里,那是在问,为什么鸟儿这么多?
是神通广大的鬼怪?
还是面积庞大的敌军军团?健威身边的卫兵就有一个惊乱的,连声道:“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鸟。怎么能有这么多的鸟?”
鸟惊飞的方向,就是敌骑所指的方向。
再没有疑问,不是路过,而是弯都不打,直扑而来的。
健威极担心将士驰乱,“噌”一下抽出利刃,边走动安抚,边大声喝道:“不要乱。做好准备。鸟多。那是草原上有候鸟群,被马蹄给惊炸了。敌人的骑兵,正向我们赶来,各路人马整理队形,做好准备。”
马蹄声如雷。
而今已经是军府将领的李思浑,率领着浑无边际、黑压压的骑兵,压成一道迅捷的骑线…
秋风未起,但土烟味已经在几里外弥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