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们鱼贯而出。
那些使团里的文职人员也开始在携带的物品中翻找护具。也许是东夏好战的传统,也许是为了证明对大王的忠诚,也许是对大王个人家仇屈辱的同仇敌忾,他们一样持刃上马,从百姓中走出来,在那师爷的带领下扑向邓氏家宅。
顿饭功夫,邓宅就破了,邓氏几个骑士逃脱,奔向自家的庄园,熊熊的大火就在他们身后冲天而起。
多数骑士追击攻打庄园去了。留下的十几个骑士在邓宅中堆起柴垛,不断抬来家具投在火上。这是讯号,也是发泄,亲族老少仆役长工打手跪了整整一地,骑士们却只能把怒火发泄在这些家具上…一个犍牛在这些人中说了算,他拽来不需要再带路的师爷怒吼教训:“你这老匹夫为何要劝降?为何要劝降!为何扔出我们大王的名头把他们吓住?”他的战友还把一把把的兵刃投在地上,投在跪倒投降的人们面前,激将这些人中青壮年:“你们是不是爷们?兵器都在这儿,站起来呀,拿上站起来呀,你看我们只有这几个在,站起来啦,也许你就能打赢呢。反抗呀?起来反抗呀?你们都是小尾巴绵羊养出来的种么?在这孬地方,你们不曾是作福作威吗?”
跪倒的人求饶声更惶恐。
那老师爷头低得低低的,小声嘀咕:“你们想杀人杀呀,放弃武器不是更好宰?!”
暴躁的骑士伸起拳头要揍他,却收在半空中,抓拢指头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大王他咋想的,他定的律法简直就是作茧自缚,连他的仇家老小都杀不了!”
旁边有人立刻劝他说:“还是看押起来,交由大王处置吧。”
随着熊熊的大火,他们把目光看向北方,那里是楼关的方向。
在楼关,狰狞的史千斤手持双戟到处翻找马孟正马侯爷,这个西定降将是马孟符的宗亲,有一支降兵班底,被朝廷放在这儿屯田,主要用于监视史千斤,他早就和史千斤交恶,几次针对史千斤搞暗杀,原先还有王志镇着他们,现在因为王志不赞成出兵白登山被人检举,他们就差没有明火执仗地干起来。
他儿子提醒他说:“那姓马的已经跑了。爹,你先不忙找他,迎接妹夫要紧。”
史千斤一想,对呀,便点起狼烟。
很快,更北方有狼烟呼应,一支军队向着楼关开了过去。
楼关和雕阴之间,数十骑要追回李虎,变成了跟着李虎,碰上了来自楼关的溃散败兵。败兵溃勇最想夺的就是马匹,这会儿尽管分不清李虎是敌是友,便时不时有人挥手阻拦,但胆敢袭击的,只有马孟正一个,他虽然骑着马,在部下的簇拥下逃了出来,但他的部下缺马,总有一些悍卒猛将受他喜爱,他希望可以一起逃出生天,见了李虎一行,把剑一指,就呼令败兵冲上来。
李虎正是气不打一处,一路驰骋劈砍,马快人也快,直奔马孟正扑去。
马孟正出身西戎,虽然体肥武艺下降,弓术还在,次第开弓。箭流星一般射向李虎,却被他不可思议的躲闪放到身后,甚至一支长箭直接从李虎耳畔边飞过。在马上腾挪的李虎最终飞速接近这个胖汉,在他一侧挂了一刀,用手一探一捞,像是闪了一闪,竟提了个人头飞掠过去。
追他的夏人先是惊呼,紧接着就是大声喝彩…武艺最出众的逢毕,别有心思的王威,内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震撼。
如果说步战的李虎还是人的话,骑上战马的李虎不啻战神。
赶到楼关,倒是没有与史千斤闹误会,已有夏兵开进入关,李虎就威风凛凛站在楼关的南门之外,一手绰刀,一手提人头等他父亲。
史千斤听人说那是狄阿鸟的长子,唤他几回,他不作理睬,东夏府兵过境,见过也好,问好也好,他也是不予理睬。
他就在楼关数百步外,杀气腾腾,提着人头等在那里。
他和他的人像孤岛一样伫立,像是斩开东夏府兵急行军的利刃。
其实狄阿鸟已经入关了,他带着大将祁连等人见过史千斤,被史千斤带到城楼上,遥遥地看着孤岛一样的他儿子。
史千斤马屁拍上,立刻就拍到马腿上:“小太子真英雄也。一手绰刀,一手提着人头,真是少年虎狼。”
狄阿鸟右手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一干降卒拍马屁,跪在地上道:“小太子真乃霸王降世,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夏将也不甘示弱,争相称贺。
只有祁连,感觉狄阿鸟面部抽搐,浑身都有点颤抖。
这是高兴得?!
不像呀。
最终,狄阿鸟下来了,他在过兵的间隙,带着人走向李虎。
李虎见了他父亲,这才将人头一掷在地,下马扑通一声跪地,硬邦邦地说:“阿爸。儿臣想问你…”
狄阿鸟不等他说完,走在跟前,就是一脚踹翻。
李虎翻身爬起来,又硬邦邦地说:“儿臣想知道…”
又被一脚踹翻。
又翻身起来。
再被一脚踹翻。
反反复复六七回,东夏的将领们才反应过来,跪地求情说:“大王。大王。您这是要打死世子吗?”
狄阿鸟气喘吁吁,却是气得,他住了手,问李虎:“你手持白刃,提一首级血肉模糊立于关门,是做门神呢,还是镇恶呢?难不成等来你老子,你劈一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你是什么鬼样子?”
李虎硬邦邦道:“儿臣不是要做门神,也不是镇恶,更不敢忤逆父亲,儿臣就是有气,就是想知道,您知道儿臣和使团在长月的成绩吗?”
狄阿鸟弯腰,愕然失笑,问他:“成绩?你有成绩?你认为你有成绩。”
李虎道:“有成绩。”
他掏出国书,双手奉上。
狄阿鸟一把打落,冷笑说:“这里头写的什么?孤不看都知道。你以为他释放些儒道上的大人物是因为你?你做什么白日梦?皇帝不敢与儒道决裂而已。他还不敢…他肯定告诉你,他把这些人放了,而你?又是上宗正楼,又是去太学,你觉得天下的士林有你一席之地?你以为享受特权的大门阀大地主大学问家可以跟着你行夏律?你做梦吧。你以为你把义理揉捏到一起就把人说服了,说傻了?都在利用你,皇帝利用你,是为了看看反对的力量,儒道利用你让皇帝知道,不是非他不行。他们已经和解啦。”
李虎道:“他们怎么可能和解?”
狄阿鸟反问:“为什么不能?”
李虎说:“皇帝要崇佛。”
狄阿鸟冷笑:“你吃肉不能一起喝汤?”
李虎只好说:“那这个不算,还有呢。”
狄阿鸟点了点他说:“还有?还有就是开榷场对吧。”
狄阿鸟道:“开榷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白登山打完仗是不是就该开了?现在都没开,还要名称言顺地拖延,你看看你的国书上是什么时候?他靖康不但拖延,还与你协定,在你的同意下拖延,你是头猪也不能同意呀。”
李虎大吃一惊,连忙去捞国书。
狄阿鸟一脚给他踢走,问他:“陈州是谁的?他答应你救援陈州就结束了?孤问你,好好问你,这个价值在哪?哦,天下人都知道孤有个傻孩子,奋不顾身去救百姓…还有什么?你想去陈州救援,你需要看他朝廷的脸色么?要听他怎么说么?他让去就去,不让去就不去吗?”
李虎道:“我害怕他们的军队戕害救援人手!”
狄阿鸟问他:“是他许诺不戕害有力还是你提剑架在他脖子上有力?白登山之战我们打赢了。阿虎。我们打赢了,你阿爸想进关中就进来了,你见过打赢的人还讲道理的吗?你见过打输了,随时进他家可以打他的还凝着头皮讲道理的吗?”
狄阿鸟下结论说:“你的使团没有任何成绩,你的出使一文不值,你们出使,你们要谈成什么结果你都不知道吧,要去谈啥?结果谈成了啥?你就是那种战场上帽子歪了要戴正被人一剑干掉的傻子。不是阿爸在你身后,你就是天下的笑料,你自己说孤说错没有?你自己说你错了没有?”
李虎别过头去,拒不认错。
狄阿鸟道:“说你一介武夫,你不承认,一说你少舞刀弄枪你就急眼,一国世子…”他口误了,警惕地环顾一下四周,更正说:“一国王子,让你监察襄理西部军政,你竟然手提钢刀和人头,一脸血污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英勇?你豪杰?你让中原的百姓怎么想你?嗜杀成性么?一提你,夜中小儿都不敢啼哭吗?你一天到晚板着脸,谁欠你的么?你就不能和蔼一点,让百姓们让身边的人觉得如沐春风么?让他们知道你读很多书,出口成章,起卧有诗么?”
李虎否认道:“我没有。”
狄阿鸟道:“你没有?你没有上天。你文质一点谁笑话你么?你争强好胜,见你姑姑你非要打赢你姑姑,见个虾兵蟹将你拧人家人头…我让你多读书你读了没有?不说复杂的经典,论语你会背吗?”
李虎打断说:“我会背。”
狄阿鸟冷笑说:“给孤跪在这背。”他一脚踢开人头,要求说:“你们谁会背,在这监督他背。背完,给他纸笔,让他写榜安民。”
人头滚到史千斤面前,史千斤立刻惊奇道:“这?竟然是将军马孟正!”
(本章完)
请:m.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