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员令一下,全国就已经进入到了备战状态。整整三天了,狄阿鸟都没有升殿,大会将领,安排战事。每天清晨,那些将阁中没有担任实际武职的将领,高爵,就会约上袍泽,蜂拥在武英阁,在那儿等着。他们按群而至,身着盔甲,握着长剑,表情严肃,脚步扎扎一致,但每次高太监都等在那儿,用尖细的嗓子劝散他们:“还是散了吧。大王今天没作安排。”这是第三天了,将领们等不住,干脆一起涌到狄阿鸟的家外,想知道大王有没有从也埚的死亡中恢复过来,是不是该安排战事了。
又有人出来规劝。
图里图利已经是半卸甲状态,他也到了。
出来劝众将的有图里牛,他一看阿爸也在,登时转身想溜。
图里图利张口把他叫住,然后众将一堵,就把他围个严实,七嘴八舌就问:“大王这是怎么了?为何还不安排战事,他不会生病了吧?”
正说着,一队文参从面前经过。
文参们排着队,挺着腹部,抱着箱子,相互拉出成段的距离。
一箱子一箱子的卷轴翘着卷轴柄,把他们的视线全吸引过去。
大伙全忍不住了,用指头指着他们,却瞪着图里牛,想知道他们这些文参为什么能得大王召见,他们是要干什么。
博小鹿打小就欺负图里牛,已经欺负惯了,扬起手掌在他脸上轻轻地拍,问他:“说呀。说呀。你哑巴呀。”
图里牛气急败坏地拨着他的手掌,解释说:“我怎么知道?我…我不知道呀。”
一个将领调转头,问大伙:“没有召见将领,他拜谁为将呀?是不是?难不成他要亲征?”
这不是主流。
主流是这样的。
博小鹿问:“为什么他使劲召见文官?他想让这些书生们去打仗么?”众人顿时附和,乱吵吵一片。
博小鹿眼看文参快过完,大踏步拦上一个,往他面前箱子里一抓,抓出来一筒卷轴,一边挑衅地看着眼前的文参,一边把它展开,武将们围上去好几个,只等他打开,就惊叫:“地图。这他娘的全是地图?”
博小鹿连忙给文参塞回去,恬不知耻地赔笑,压低声音问:“我阿哥没有生病吧?”
文参摇了摇头。
博小鹿摸摸自己蓄起来的短须,又笑了,说:“这打仗,光看地图也不行?对吧。这些地图…从哪来的?你给阿哥捎个话,地图咱们带上,边行军边看…”
文参硬挤着穿过。
他蔑视地回头看一眼,扔下句冷邦邦的话:“从哪来的?黄埔开了‘国家地理’的课程,建立图集档案馆,十年以来,我们东夏人只要贡献出官方没有的草原地图,就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资助,你不知道?真是不学无术。”博小鹿愣了一愣,等他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大跳双脚:“你们画个图了不起呀你们,打仗还不是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呸呸。谁不学无术?老子家珍藏的地图多了去。”
图里图利提醒了博小鹿一下。
博小鹿一抬头,赵过也来了。
他大吃一惊,分开众人走过去,一到跟前就低头,问:“阿哥。大王也没召见你吗?这么说领兵的肯定是阿孝阿哥?对吧。”
赵过笑笑,轻声说:“王弟已经在替换博大鹿的路上,两天前就出发了。”
博小鹿大吃一惊:“大王是在等博大鹿?”
他好奇,赵过也好奇。
赵过问他:“大王没有派人传话?”
得到博小鹿的回答,他大步流星就往箭楼构造的门殿走去。
走到跟前,也立刻被拦了下来。
赵过大怒:“国家要打仗,要注意将。要注意将。这谁也不见是什么道理?和郭嘉几个运筹帷幄就行了?”
他想起什么,要求说:“你去通报,就说我在外头求见。”
禁卫断然拒绝。
这使赵过无比恼火又没有办法,这儿大门匝死,他进不去,但不是只有大门可以走,他带着两名家将,大步流星绕了过去。
他想好了,狄阿鸟再这样让人挡着,他就让狄阿田去找老夫人…走亲戚总行吧。
绕到偏门,却不料和狄阿鸟碰个正着。
他还在发愣,狄阿鸟一把把他挽住,“嘘”了一声说:“走。跟孤一起下牛录看看。”
赵过十二分不情愿,一扭头,见郭嘉钻了出来,争执说:“阿鸟。战事紧急,战报你都收到了没有?你怎么闲了三天?”
狄阿鸟叹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下,要求说:“上车说。”
三人挤了一辆车,进去之后,赵过又追问。
狄阿鸟说:“阿过。孤这三天并没有闲着,之所以行辕名单不公布,是有原因的。你听说没听说,党那人约好起事的消息?”
赵过一阵惊了,大喊一声:“什么?”
车里,狄阿鸟半个人都在黑暗中。
郭嘉轻轻地咳嗽,替狄阿鸟说:“从来没有事情是孤立的。土扈特人敢用兵,他必有依凭,他都联络了谁?也速录敢起兵,他又有没有盟友在背后支持?大王不敢宣布行辕名单,就是在等。”
赵过静了下来,问:“等什么?”
狄阿鸟低沉地说:“孤在等纳兰山雄。怕他路远,给他留够时间。如果他还不来,孤只好动手清洗了。”
赵过没有再吭声。
狄阿鸟又说:“如果孤公布行辕名单,缺了一些党那族将领,那不是在告诉他们,孤已作了防备么?”
郭嘉代为解释说:“他们蛰伏多年,和纳兰明秀也有联络,唯独不知道纳兰山雄参与了没有。纳兰山雄有没有参与其中,是重中之重。大王不想碰纳兰山雄,这些年,他已经是党那人的精神领袖…若他牵扯其中,出面反对大王,大王大清洗,就会引起党那人的恐慌。现在战事将起,无论纳兰山雄真病假病,无论他是参与起事,还是清白,他都要来,清白了,对大王忠诚,眼看国家大战将起,他岂敢不来?不忠诚,参与了阴谋,党那人围绕着渔阳起事,他能不来坐镇?”
赵过连忙问:“大王掌握了多少情况?”
狄阿鸟淡淡地说:“绝大多数的党那人都是忠诚的,不想东夏动乱,并且承认孤的地位和统治,所以他们勇于揭发敌人…你知道,如果有足够多的人揭发,就等于他们内部已经毫无秘密。”
赵过叹息一声:“起兵不怕。要是刺杀呢?”
狄阿鸟笑道:“正相反。他们不会刺杀,孤的统治深入人心,他们选择起兵之后控制孤,将孤变成他们的傀儡。”
他又轻声说:“他们要封纳兰山雄为二王,让我和纳兰山雄封领头的几个人为丞相和大将军,达到他们控制东夏的目的。这些人显得格外幼稚,其心也尤为可诛…孤看到这种幼稚,就联想到了支持他们的人,他们一定是通过纳兰明秀,和靖康搭上了线。这里头有靖康的影子,没有靖康这样的庞然大物说话,没有突然而来的战争,他们何敢一搏,他们用什么言辞说服将士?他们也在等,等孤点兵,等全国兵力北移…”
赵过表面上平静,心里已经波涛汹涌。
他实在想不到,东夏的内部还藏着暗流,而且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对敌人起到相互呼应的作用。
很快,他大声问:“大王。你下牛录,就是为了解决他们的问题?我们的军队有问题?”
狄阿鸟平淡地说:“如果军队有问题,他们直接就起事了,他们等,就表示他们的主要力量在县旗…秘密勾连,然后意图欺瞒不知真相的人。孤下牛录,也是临时决定的。阿虎。他要去从军,突然就与杨二广约好了,杨二广有应募的名额,要在今天集中考校武艺,进行甄拔,孤想去看看。”他轻声说:“你还没有儿子。不知道能不能体会到一个父亲早上起来,突然找不见自己儿子的滋味?这几天一直在忙,他母亲只给孤提了一下,没想到今天别人突然通知他去军队,他一大早不见了。”
他又说:“这一次是大战,和六年前一样,有可能比六年前还要激烈,时间还要长,孤需要征调全国,追亡逐北,和众多的父母一样,把儿子送上战场。不期望他能建立功勋,仅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赵过说:“阿虎只有十四岁,何况他是你的嫡子呀,他怎么能作为一卒上战场呢。”
狄阿鸟没有说话。
郭嘉深深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狄阿鸟扒开车窗。
他问外头的骑士:“已经通知到了没有?要告诉他们孤和大将军一道去他们牛录,看他们今年挑兵。”
回过头来,他又说:“逢毕也是今天去杨二广的牛录,逢术阿叔的二子,阿过,逢术阿叔你还记得么。”
赵过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狄阿鸟伤感地说:“布敖待他如亲生一般,为了今天也能去送他,请假的条子递上来好些天,约莫着他是昨天出发的,一夜间要奔行二百多里呀,送完还要赶回去备战,又会是一夜二百多里。爱子之心何人不同?送子之心,孤又何异?阿虎却还不要阿爸送,一大早就跑了。待会见到他,孤还要装作不认识,孤心里挺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