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蒙面杀手彤云四合,朔风怒吼!
是岁末,保定城出奇的冷,连城外那一道护城河,都结了层厚厚的冰,厚得你甚至可以毫不费事地赶着大车从上面驶过去。
雪停了,但是暮色却为大地带来了更大的寒冷,天上当然没有星,更不会有月了。
是以,大地显得格外的黑暗,就连雪,你看上去都是迷蒙的灰黑色。
保定城里,行人也远不如往常的多,除了达官贵人的厚呢大轿外,谁肯冒着这么大的寒冷在街上走,就是有几辆大车,车上的帘布也是放得严严的,只剩下赶车的车把式,缩着头颤抖在凛冽的西北风里,喃喃地抱怨着天气的寒冷。
但是通往城南的南大街上,此时突然奔来一匹全黑色的健马,马上是个嘴上微微留着些短髭的中年汉子,头上戴了顶关外常见,此地却是罕见的皮帽,连耳朵都盖住了。
因此,你根本无法在这种光线下看出他的面容,只觉得他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坐在马上的身躯仍是挺得直直地,仿佛对这种刺骨寒冷,并不大介意。
街旁有家并不太大的酒铺,此刻却是高朋满座。有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被门外的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抱怨着说:“好冷!”退了两步将身子留在门里,伸头在外面“呸!”地一声,吐了口浓浓的痰。
一抬头,却正好望见马上的奇怪汉子,眉毛微微一皱,暗自低语道:“奇怪,他怎地会在这里?”头一缩,又钻回门里。
马上的汉子缓缓放着马,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手一按,将戴着的皮帽按得更低了些。
酒的香气,从厚重的棉门帘里透了出来,马上的人闻见了这种气味,嘴一抿,像是极力地压制住想进去喝两杯的欲望。
马蹄敲在已经结冰块的雪上,发出一种非常悦耳的铮铮之声,像是金器相击时所发出的那种特别的声音。
马也是匹骏马,这一对马和人,让人看起来,都有一种雄壮的感觉。
终于,带着那种悦耳的铮铮之声,这一对马和人逐渐远去。
绕过文庙,就是南门。守门的卒子倚着红缨枪站在城内避风的阴影里,也看到这一人一马缓缓骑出城去,看着马上骑士的英姿,不禁低头赞美道:“这小子可真棒!”
马出了城,就走得稍微快了些,但是仍不是一个在这种天气里赶路的人应有的速度,沿着到正定的大路上走了一段,马竟停了下来,在一株枯了的老杨树下微微踢着脚。
马上的骑士,似乎若有所待,面上的神色,阴沉得很。
在他来说,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焦急,他轻轻用马鞭的后柄击着手掌,自语道:“怎地还不来?”
又过了片刻,他等得不耐烦,又想往前走,四顾一眼,看到他立马所在地,四周渺无人迹,想了想,又勒住马缰,打消了要往前走的念头。
夜静得怕人,只有风刮着枯树枝,不时地发出那种“刷刷”的声音,是这个无星无月的寒夜里惟一让人们听得见的声音。
马上的骑士神情越发不耐,跳下马,伏在地上,用耳朵贴着满是冰雪的地面听了半晌,突然脸上露出喜色,跃了起来,冰雪沾得他一脸都是,他也不在乎,随手抹去了,也不觉得冷。
他掏出了一个极大的手帕,手帕是白色的,和他身上的衣服极不相称,但是他却将这块手帕蒙在脸上,只有一双炯炯发着亮的眼睛,在皮帽和手巾之间的空隙里,全神凝视着远方。
没有多久,大路上果然传来一阵急遽的蹄声,老江湖从这种蹄声里,立刻可以判断得出,这一定是有人因着急事在路上以最快的速度赶路,而且赶路的人还不止一个。
蹄声越来越近,这个以手帕蒙着脸的汉子立刻以最敏捷的手法又跳上马,将马缰微微向左一带,是以马身便恰好横在路上。
路的那边,飞快地驰来两匹健马,这么冷的天,头上还不断冒着热气,马上的人一色青布短袄,外面罩着一件风氅,这是当时赶路的旅人最常见的打扮,原本一点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只是马上的这两人俱是一脸的精明之色,四只眼睛也都是炯炯有神,让人见了,有一种不凡的感觉罢了。
这两匹飞奔着的马上骑士,远远也看到有一匹马横在路上,其中一人颔下已有微须,年龄仿佛甚大,见状皱眉道:“前面的像就是那话儿?”语音中河南味极重。
另一人道:“我们将马放慢一些吧。”但是为了爱惜马,这两人都不肯太过用力地去勒缰绳,让马又跑了一段。
这样,这两匹马停的时候,距离那蒙面的骑土,已经没有多远了。
年长的汉子见了这蒙着脸的骑士,脸上神情猛变,心头也在怦然打鼓,但是他闯荡江湖多年,在刀口上翻滚的次数,也不知有多少,此时虽然有些惊异,但还是从容地说道:“老哥借光,让个道给我们走。”话说得客气得很。
蒙面骑士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他,一瞬间,空气像是凝结了。
然后,非常突然地,蒙面的骑土敞声大笑了起来,笑声是那么清脆而高亢,震得枯树枝上的积雪,都簌簌飞落了下来。
蒙面骑士的笑声又是那么突然地顿住了,换了一种毫无笑意的声音,冷然说道:“两位敢情就是两河闻名的‘枪剑无敌’裴氏双杰吧?”说话的态度里,满是挑衅的意味。
那较为年长的一个考虑了半晌,方想答话,那年轻的一个已说道:“朋友好厉害的眼光,不错,在下就是弧形剑裴元,这就是家兄钩镰枪裴扬。”他冷笑数声,又道:“朋友深夜在此相候,莫非对我兄弟有什么指教吗?”
蒙面骑士朗声笑道:“我听说裴二侠性情豪爽,如今一见,果然是快人快语。”他笑声一住,随即又是一副冷冷的神情,你虽然看不透在他手帕后脸上肌肉的变化,但是从他的目光里,你仍可以发现他的这种慑人的寒意。
他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在明人面前,也不必说暗话,今日来此,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只不过是想向两位讨一样东西罢了。”
“要向我兄弟要东西,还不简单得很。”弧形剑裴元冷笑道:“只是朋友也该亮个万儿,要知道,我兄弟的东西,却不是随便要得的呢。”他话可说得极为不客气,像是早已知道这蒙面骑士对自己非但绝无好意,而且还有着极坏的图谋。
可是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并没有引起蒙面骑士的暴怒。
他反而笑道:“我要的不是别的。”他用手将面上的面帕更向上提了提,说:“就是贵兄弟头上的脑袋,和两位怀中的玩意。”
弧形剑裴元怒极而笑,笑声高亢人云,显见得内功不但已有火候,而且已可算是登堂人室了。
那蒙面人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在他脸上,冷冷说道:“裴二侠为着什么事这么好笑?”
弧形剑裴元笑声顿住,道:“我裴家兄弟出来闯荡江湖十余年,还没有人敢在我哥儿俩面前说过难听的话,朋友,你凭着些什么,就敢在我哥儿俩面前这样卖狂,你敢情也是活得不大耐烦了吧?”
钩镰枪裴扬虽是涵养功深,此时也不觉微微有些怒火了,厉喝道:“朋友!咱们废话少说,还是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那蒙面人仰天而笑,道:“好,好,裴氏双杰果然都是好汉,兄弟今天若不成全你们,从此武林中就没有兄弟这号人物。”
弧形剑裴元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就像阁下这号藏头露尾的鼠辈也能称上是‘人物’的话,那武林中的人物,也未免太多了些吧!”言下大有你根本不是人物,还说什么以后不以后呢!
那蒙面人的眼睛倏然射出凶光,一语未发,双腿微夹马身,那马便缓缓走到路边的荒地上。
然后他回转身,冷然道:“两位请过来吧,这里清清静静,用来做两位的葬身之地,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这种语气,就是根本将这两河闻名的“枪剑双绝”看得一文不值,认为他们简直没有一丝能胜得了自己的希望。
裴氏双杰久走江湖,此时虽是怒火高涨,但见了这人这种超人的自信,心里也不禁微微打鼓,知道此人决非善与之辈,但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自己又怎能说出了不算?
于是他们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提高了警觉,双双一带马,也相继走到那片荒地之上。
四野苍茫,他们彼此都不能看到对方的脸色,寒气侵人,三匹马冻得有些不耐,不安地踢着腿,发着低低的嘶鸣。
那蒙面人刷地翻身落了马,这份轻灵和敏捷,使得裴氏双杰也不禁暗赞一声“好身手!”
因为你甚至无法看清他从马上下来时所用的是哪一种身法,只觉得他本是坐在马上的身躯,霎眼之间,已站在地上了。
钩镰枪突然发话道:“朋友端的好身手,我姓裴的走遍大江南北,可是像朋友这样的身手,我姓裴的倒真还少见,想必朋友也是武林中成名立万的好汉,我姓裴的这次保的镖,朋友既然知道了,也该知道来路,我姓裴的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朋友若看得起我姓裴的,亮个万儿,高高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我姓裴的总有报答朋友之处。”
他语气中已很明显地露出怯敌之意,这倒不是说他是个懦夫,世上的人,又有谁愿不明不白地以生命作赌注来和人家比试,而武林中的规矩,双方在交手之前,无论如何也该亮个万儿。
但是那蒙面人却像是完全不懂这一套,两条腿不丁不八,气定神凝地站在雪地上,像是谁也无法来撼动他似的。
他这种骄傲的神态,使得本来性情就较暴躁的弧形剑裴元再也忍不住了,他暴喝道:“大哥,和这种鼠辈废话于什么?”双腿离鞍,也飘身下了马,随手一挥,那马就徐徐踱了开去,远远地停下了,显见这马是受过训练的良驹。
钩镰枪裴扬暗暗叹息一声,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在此一斗,自己若是胜了,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自己若然败了,那么自己兄弟的两条命就算全葬送在这保定道上了。
这是全然不公平的,但是他也知道别无选择的余地,以裴氏双杰的身份,势不能一逃了之,何况也未必能逃得掉呢!
于是他也只得下了马,凝神站在地上,这时三人所立的地位,成了一个三角之势,三人全都凝神戒备着,谁也不敢有一丝疏忽。
裴扬行走江湖,一生谨慎,此刻绝不先发难,而且他兄弟两人已有默契,此时此地,他们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准备只要对方一发动,自己就联手而攻,绝不单打独斗。
那蒙面人眼珠一转,冷声说道:“贵兄弟还是一齐上吧,省得我一个个地动手费事。”
弧形剑裴元也冷笑说道:“当然,我兄弟和鼠辈动手,从来不讲武林规矩,因为你不配。”
蒙面人狂笑道:“好,好,我不配!”笑声未住,身形倏然而动,飒然袭向弧形剑裴元。
弧形剑裴元猛然旋身错步,哪知蒙面人突然一转折,改变了方向,身形闪电般击向裴扬。
这种身法和速度果然是惊人的很,到了这时候,各人功夫的深浅立刻就可以判断得出来了。
钩镰枪裴扬不愧为北方武林健者,“倒踩七星步”,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溜了开去,手腕一翻,已将一条晶光闪烁的钩镰枪撤在手上。
就在这同一刹那,弧形剑裴元也自撤出兵刃,寒光一闪,“立劈华岳”,划向蒙面人的后背。
蒙面人双掌一错,的溜溜地一转身,裴元的弧形剑刚好递空,右手一截,左指如剑,一招两式,疾如闪电,端地惊人。
钩镰枪裴扬手腕一抖,掌中钩镰枪竟当做大枪使,带起碗大的枪花,竟施展“岳家枪法”里的煞手,刺向蒙面人腰下的“笑腰穴”。
蒙面人暗自点头,暗忖这“枪剑无敌”裴氏双杰武功的确不弱,须知钩镰枪远比大枪短,在裴扬手上竟能抖起碗大的枪花,功力之深,那蒙面人焉有不识货的道理。
当下他也不敢太过轻敌,轻啸一声,运掌如风,忽又化掌为拳,化拳为抓,竟将“少林”的“罗汉拳”,“武当”的“七十二式擒拿手”、“空手人白刃”以及“峨嵋”的“神鹤掌”运用在一处了。
这几路招式本是江湖习见的,但能将这几路招式融而为一的,江湖中却绝无仅有,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这蒙面人不但能将这几路招式融而为一,配合的佳妙,更是妙到毫巅,裴氏双杰称雄两河多年,掌中的两件外门兵刃所用的,又都是武林罕睹的招式,但在这蒙面人的一双空手之下,非但没有占到半分便宜,而且应付得吃力得很。
蒙面人掌风呼呼,每出一招,都是向致人死命之处下手,黑暗之中认穴之准,时间拿捏之稳,临敌经验之丰,无一不骇人听闻,裴扬暗忖:“武林中,哪里出来这么个好手?”
须知裴扬在江湖中交游颇广,武林中的高手,他也大都有个认识,是以他兄弟的“兄弟镖局”走镖十余年,从来未曾失风。
但是这蒙面人的来路,饶是裴扬极力思索,可也猜想不透。
依这蒙面人的口音,该是河北一带的人物,看这蒙面人的身法,却又像身兼中原武林几大宗派之长。
裴氏双杰成名于两河,两河武林中的高手,他兄弟可说是了如指掌,可是他们却也无法揣测得到这蒙面人究竟是谁?
他两人心中虽然极力揣测,手下可不敢有半丝疏忽,以他两人的武功,合力尚且不行,那蒙面人武功之高,可以想见,而以这蒙面人的年龄和武功,在武林本该久享盛名,但裴氏双杰却无法猜破人家的来历,岂非有些奇怪?
夜更深,风雪又起,雪花纷飞,那三匹马冻得发抖,可是却并未跑远。
雪花飘到三人动手之处,被三人所发出的真力一激,远远飘了开去,弧形剑裴元掌中兵刃长不及三尺,全是进手招数,正是兵经所说的:“一寸短,一寸险。”弧形剑裴元心中愤怒,招招欺身直人,简直有些像是在拼命了。
蒙面人虽然已占上风,但一时半刻之间,却也无法伤得对方,像是有些不耐,倏然一声清啸,身形飘然而起。
裴氏双杰方自一惊,那蒙面人在空中竟变了身形,微一转折间,头下脚下,双掌带着凌厉而惊人的风声,劈向弧形剑的头顶。
他这种身法一使出,裴氏双杰不禁大惊,脱口而呼:“是你!”弧形剑裴元掌中兵刃由下而上,“霸王举鼎”身形斜转。
哪知蒙面人突然在空中一挫腰,上身猛然升起尺许,左腿却横扫而出,着着实实踹在钩镰枪裴扬背上。
这一招的奇诡变化,真是匪夷所思,这一脚的力道何止千斤,裴扬惨呼一声,胸口一甜,鲜血尚未及喷出,已然气绝了。
蒙面人身形也飘落下来,曼妙已极,弧形剑裴元双目赤红,厉呼道:“我兄弟和你有什么仇怨?你竟下得了如此辣手!”
身形形同疯虎,朝蒙面人扑了上去。
蒙面人微微冷笑,裴氏双杰已去其一,他更是胜算在握,裴元虽然不要命地猛攻,但他技高一招,从容地化解开了。
弧形剑裴元这种拼命的招式,最是耗费真力,何消十数个照面,他已经气喘咻咻了。
蒙面人气定神闲,突然双手翼张,胸前空门大张,弧形剑裴元可没想到人家为什么突然在身法上有这么大破绽。
这也许是当局者迷,裴元欺身直进,弧形剑直刺蒙面人的胸腹。
蒙面人长笑间,猛一吸气,胸膛倏然缩后尺许,竟是内家登峰造极的功夫,弧形剑裴元掌中兵刃,刚好够不上部位。
他久经大敌,此招落空,便知要糟,身形猛往后撤,但蒙面人此时再也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左右双掌齐出,形同闪电,一齐切在裴元的肩头上,这两掌是何等功力,裴元双肩俱碎,狂叫一声,两条腿在这一击之下,竟陷下雪地几达半尺,哪里还有活命的希望。
依然在下着雪,大地苍然——
“枪剑无敌”裴氏兄弟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雪地上,他兄弟的那两匹马,似乎懂得人意,又似乎是不耐寒冷,昂首一声长嘶,竟跑走了。
蒙面人凝立未动,眼中神采更见夺人,走到裴扬的尸首旁,缓缓弯下腰去,在裴扬的尸体上搜索了半天,并无所得,又走到裴元尸边搜索了一会,眼中流露喜色,自裴元怀中取出一物,极谨慎地收了起来。
然后他略为拂了拂身上的雪花,朝四周再一打量,四野仍然无人,缓缓踱到马旁,从容上马,扬鞭而去。
这荒地上脚步的印痕零乱,裴氏双杰的尸身,就躺在这零乱的脚印上。
裴氏双杰死了,他们所得的异宝碧玉蟾蜍也失了踪,这消息瞬即传遍武林,但杀死裴氏双杰的凶手是谁?江湖上谁也不知。
但是大家心中都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知道此人既能以一己之力杀了两河武林中有名的硬手裴氏双杰,那么此人的功力,岂非不可思议了吗?
于是两河的每一间镖局都开始警戒了,但是因为此时镖局间竞争非常激烈,谁也不肯将自己警戒的力量去和别的镖局结合。
于是这更给了那神秘的蒙面人以后许多次机会。
不出三四个月,两河的十六家镖局的十七位总镖头,竟被这神秘的蒙面人击毙了十三个。
这十三个武林好手,有的是走镖在路上,被蒙面人击毙,有的根本是在家里,被这蒙面人诱出宅外,用重手法击毙。
这蒙面人永远是单人独骑,既没有帮手,也不带兵刃,但是却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他手下逃出活命的。
于是不但两河武林大为震恐,就连整个中原武林,也为这事掀起巨波,武林中人纷纷猜测着这蒙面人的来路,但活在这世上的人,竟没有一个看到这神秘的蒙面人的真实面目。
总镖头一死,镖局群龙无首,同时再也没有人肯出来担当这事,镖局自然关了门,剩下的四个镖局中的河北“鸿远镖局”、河南“银鞭镖局”里的两位总镖头八卦刀李标、银鞭司徒明,年事已高,武功也弱,在这种情况下,吓得赶紧洗手,再也不干这刀头舔血的勾当,隐居起来了。
于是偌大的两河地方,就只剩下了河南的“雄风镖局”和河北京城里的“飞龙镖局”了。
原来两河地方最大的两家镖局,就是这“雄风镖局”和“飞龙镖局”。
雄风镖局的总镖头,中州一剑欧阳平之已经快七十岁了,但姜是越老越辣,掌中剑得有点苍心法,他侵淫于此数十年,功力更见惊人,此刻两河武林虽然风声鹤唳,但这个老头子禀性倔强,声言要以掌中剑来和这蒙面人周旋周旋。
飞龙镖局的总镖头却更是大大有名,龙形八掌檀明初出江湖时,才二十余岁,便以一双肉掌遍会群雄。
他武功虽高,却也从不给人家难堪,交手时点到为止,无论对方武功高低,永远是战个平手。
武林中人眼睛雪亮,腹中也有数,对这年轻好手不仅更为钦佩,十年来龙形八掌檀明在两河武林中人望之佳,更是无出其右者。
而且武林中人谁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如何,就连中州一剑那种从不服人的个性,说及檀明时,也会暗暗伸起大拇指来。
此次两河镖局十二家被毁,龙形八掌更做了件大大的义举,那就是他竟将这十三个总镖头的遗孤,全收养了下来。
须知这些武林好汉,大多是一掷千金无吝啬的慷慨汉子,平日得来的钱财,到手即散,哪里会留下什么积蓄。
于是他们的遗孤,生活自然就会生出问题,尤其是有的年龄还小,更是可怜,龙形八掌此一义举,真可称得上是功德无量,两河武林中提起龙形八掌来,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但龙形八掌却绝无骄矜之色,这三个月来他时常患病,也不大出来走镖,对于那神秘的蒙面人,也不作任何评论,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人,他也只是微微含笑,却也不发一言。
于是大家对他的武功起了更大的信念,都希望他能为武林除去这蒙面人,这就是沉默的好处,你不说话有时往往比说话能收到更大的效果。
严冬已过,春日已临,北京城里又恢复了生气,前门楼子的茶馆里,突然来了两人。
这两人一走进茶馆,喝茶的人十个倒有九个站了起来。躬身招呼着,显见对这两人甚是尊敬。
这两人一人年纪较长,已有七十上下了,但精神却仍极为健朗,手里握着两个铁胆,当当作响,大踏步走了进来,一点也未显老态。
年轻的一个只有三十多岁,双目炯炯,鹰鼻阔口,神态极为威猛,茶馆里喝茶的人们恭敬招呼的对象,也是此人。
不认识他的人也有,暗自奇怪:“这人是谁?”但见了这等气派,心里也在暗地赞佩。
那老者选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朝那威猛的汉子说道:“北京城里果然是人杰地灵,今天我老头子总算开了眼啦。”
说话时声若洪钟,一口道地川黔口音,那汉子微微一笑,道:“欧阳老前辈稍为歇息一下,等会儿晚辈再陪您到别处逛逛。”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檀老弟快别这样称呼,可把我老头折煞了。”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中对他的恭敬高兴得很。
那汉子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远道而来,晚辈真惭愧得很,本来晚辈早该去拜访您的——”
那老者一摆手,阻止了他的话,道:“这有啥子关系,我也是顺便到北京城来耍子的,那小子这几个月虽然搞得天翻地覆,可也还不值得我老头子巴巴地从河南跑来。”
茶馆里的人却竖起耳朵来听着,有的熟悉武林中事的,便已猜出这老头大概就是河南雄风镖局的“中州一剑”欧阳平之。
“但是他是河南豪杰,怎地说话却是这种口音呢?”有些人在奇怪:“也许不是他吧?”
但是老者却正是中州一剑欧阳平之,他自幼生长在云南,又在点苍学剑,壮年才移至河南的,说话自然是川黔一带的口音了。
另一个中年汉子,不言可知就是威震河朔的“龙形八掌”檀明了。
原来中州一剑欧阳平之竟为着那神秘的蒙面人赶来北京和龙形八掌商讨应付的方法,只是他禀性刚强,嘴里不肯承认,硬说他是来北京城逛逛的。
他两人神交已久,见了面相谈亦欢,于是龙形八掌便尽地主之谊,陪着老当益壮的中州一剑欧阳平之逛起北京城来了。
中州一剑欧阳平之兴致颇高,连逛了两天,还意犹未尽。
但是第二天晚上,那神秘的蒙面人却已光临到飞龙镖局里来了。
欧阳平之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日来逛得累了,也睡得熟些,但这种几十年的老江湖,仍然不是常人可以比拟,他睡梦中蓦然惊醒了,听到屋顶上有夜行人零乱的脚步声。
他极为迅速地穿好了衣裳,几十年的训练,使得他在一段常人无法思议的极快的时间里结束好了一切,悄然推开窗户。
他心里有些奇怪,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跑到飞龙镖局里来生事,但是他习性使然,遇上这种事,他绝不会袖手不管的。
于是他纵一纵身,狸猫般地掠出了窗户,四顾之下,果然发现屋顶上有一条人影。
他撤下了剑,这就是他的谨慎之处,能在江湖中享有如许多年盛名的人物,自然是行动谨慎的。
然后他一长身,嗖然窜上了房顶,却听到那夜行人微微一声冷笑,极快地向屋后掠去。
于是他也毫不迟疑地追了下去,一面暗笑檀明:“这小子到底是年轻了些,居然睡得那么死,连有人光顾他,他都不知道。”
院子里又恢复寂静,许久,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跑出院子,站在墙角撒尿,忽然看到人影一晃,吓得一哆嗦,尿都差点撒在裤子上了。
但是他胆子像是比别的孩子大,一声不响,躲在墙角里,看到一条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闪入屋中。
这孩子虽然不大,头脑却极灵敏,自幼也学了些武功,只苦于未得明师而已,此刻那人影虽然只是一闪即没,但他已看出这人影像是檀明,不禁奇怪着:“檀大叔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但那人影却又极快地闪身而出,一窜而至屋顶,速度更是惊人,令人根本无法看清他是谁。
这孩子对自己方才的判断,又觉得不太确定了,暗忖:“这大概不是檀大叔,怎会刚回来马上就出去的?”
他午夜梦回,头脑可是昏昏地,也不多去思索了,又走回房里。
第二天北京城里可沸腾起来了。
原来自河南赶来的名镖头中州一剑欧阳平之竟在荒郊毙命,胸胁间中了对方一掌,连胸骨都完全碎了。
但是这位老镖头毕竟超人一等,临死前还为武林除去一害,原来他的对手也被他丁拳击中面门,将脑袋打得稀烂,而他的对手,却就是武林中人人欲得而诛之的神秘蒙面客。
那是从他的装束、身材,以及虽然已被击烂,但仍看得出的那块蒙在面上的面巾推断而出他就是那蒙面杀手。
至于他的面目,却已完全无法辨认了。
蒙面人虽死,但他的身份、来路,仍被江湖中人不断地猜测着,至于这蒙面人究竟是谁,却似乎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中州一剑这一死,龙形八掌竟引为自咎,不断地谴责着自己,为中州一剑安排了极隆重的葬礼,北京城里来参加这葬礼的,就有几千人,再加上远方赶来的武林豪杰,人数更是惊人了。
中州一剑一生叱咤江湖,死后亦备极哀荣,他虽然没有儿孙,但两河武林道的魁首龙形八掌竟当着天下豪杰,为他披麻戴孝,做起孝于来了。
中州一剑虽死,他的声名反而比生前更响,而龙形八掌这种风度,也博得江湖中人一致的称赞。
于是龙形八掌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就更崇高了,他“飞龙镖局”所保的镖,由南到北,只要“飞龙镖旗”一到,再也不会有人敢望半眼,就连武林中其他的纠纷,见了“飞龙镖旗”,也是立时便解决了。
两河武林中,竟有十四个高手丧在这蒙面人手里,这蒙面人像是和镖局结了什么仇恨,因为除了镖局中人之外,其他任何人却一个也未曾遭他的毒手。
这些身故的镖头的后人,男女不同,年龄亦有差别,龙形八掌却将他们全收留在身边,还悉心教他们武功,武林中人交口赞誉,都说龙形八掌仁义为先,是个了不得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