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明明对方是非常礼貌地跟他打招呼,李秩却被吓得头皮发乍,绕开槊杆继续后退数步,毕恭毕敬地向邓奉还礼,“不敢,不敢,邓将军叫我季文就可。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李某他日必有厚报!”
“厚报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邓奉笑了笑,淡然回应。随即又快速将头转向了远处,“三舅,三舅可曾受伤。伯姬呢,她怎么样?大舅叫我过来接你!”
“我还好!”刘秀的声音,在百余步远之外传来,隐隐带着几分焦灼,“伯姬也没事,但,但次元兄中了冷箭,需要立刻救治!”
“次元——”
李秩闻言大惊,再也顾不得计较邓奉的态度冷淡,撒开双腿朝刘秀冲了过去,“次元伤在了哪里?次元,你坚持住。为兄这就想办法救你!”
“后背,后背上!”
刘伯姬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三哥,邓奉,你快想办法救救他!快想办法救救他!”
“子芝,替我照顾队伍,打扫战场,顺便派斥候警戒有新的敌军来袭!”
邓奉素来拿比自己长了一辈儿的刘伯姬当亲妹妹看,听她哭得惶急,只好先将队伍交给了副将刘禾,然后后策马追向李秩。
二人几乎同时抵达刘秀身旁,低头看去,只见李通半躺在刘秀怀内,气息奄奄。而其身后靠近肩甲处,还赫然插着两支雕翎羽箭。箭蔟没入体内不知道多深,箭杆与皮肤相接处,血流如注。
“他是为了替我挡箭才受的伤,三哥,三哥,救他,你快想办法救他啊!”
刘伯姬早已六神无主,仰起满是泪水的面孔,不断向刘秀求肯。
刘秀当然想救李通的命,奈何身在荒郊野外,既没有药草又没有合适器物,如何能够胡乱施以援手。如果贸然将箭杆从李通身体拔出,万一箭蔟已经伤到了内脏,或者表面带着倒钩,则等同于谋杀。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救!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冒险一搏之时,邓奉却忽然翻身跳下了坐骑。先用手指替李通把了把脉,又翻了下对方的眼皮,然后果断提议,”不要拔,这种伤,非傅道长出手不可。你我立刻去砍树做担架,然后将他横在马背上抬回舂陵?”
“傅道长也在舂陵?”刘秀喜出望外,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别拔,别拔,送他回去见傅道长!我去砍树,我这去砍树!”
李秩也听闻过道士傅俊能让死人回生的传闻,丢下一句话,掉头冲向树林。
“傅道长不在舂陵!”
望着李秩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邓奉压低声音,向刘秀回应,“但他顶多明天就该来了。那日你派朱佑回来禀告唐子乡的异常,庄主就立刻感觉到形势紧迫。先派了王元伯去接傅道长和附近其他跟咱们有联络的豪杰,然后又派我把隐藏在凤凰山里秘密训练的骑兵都带了回来,绕过唐子乡前去接应你!”
“那就赶紧做了担架,带着次元兄返回舂陵!”刘秀闻听,立刻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想,断然做出决定。
他的努力,终究没有完全白费。至少,至少舂陵刘家,已经提前做好了迎接巨变的准备。而随着傅俊等各路豪杰赶来,柱天庄的实力,还能再迅速增长数分。
“次元兄的性命肯定要救!”
邓奉虽然从没跟李通见过面,却早已经从朱佑的转述中,听说了此人的以往的事迹,对其放着朝廷的绣衣御史不做,非要起兵谋反的壮举,由衷地佩服。更何况,从刘伯姬此刻的反应上,他还隐约感觉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就更不能对此人置之不理,“但是回去的路怎么走,却有些麻烦。如果绕过唐子乡的话,会耽误许多时间。如果硬攻……”
“硬攻,梁游徼已经被我杀了,其手下也逃散大半,此刻留在堡寨中的,肯定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刘秀迅速接过话头,大声做出决定。
这回,轮到邓奉喜出望外了。先前因为忌惮唐子乡防备森严,他只好选择了绕路而行。却万万没想到,梁游徼此刻居然不在堡寨内凭高墙拒守,而是主动把脑袋伸到了刘秀的刀下。这回好了,唐子乡的郡兵已经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挡不住自己全力一击。而穿过唐子乡之后,再往舂陵就是一马平川。
“邓朱、邓黄,带几个人帮忙做担架!邓紫、邓橙,让两匹最老实听话的马出来,驮着担架回舂陵!”
想到这儿,他再不犹豫。转过头,冲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义军高声吩咐。
立刻有人大声答应着,去执行命令。片刻后,一张担架做好,大伙轻手轻脚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李通放了上去,让他的脊背朝天。然后用两匹专门挑选出来的战马,共同抬着担架,直扑唐子乡。
早有溃兵逃回,将梁游徼战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堡寨。寨内郡兵群鼠无首,正乱做一团。猛然间又看到有一支骑兵杀来,顿时“呼啦”一声,做鸟兽散。一个个唯恐跑得不够快,连堡寨的两个大门,都没人肯去关。
刘秀和邓奉见状,哪里肯放弃机会?当即策马长驱直入,先占了粮仓,武器库,钱库和其他各种库房,将梁游徼苦心偷偷运来的各种准备对付舂陵的物资,全都派专人接管。然后一边派人快马送信,请求刘縯迅速带领兵前来接应。一边将所有物资,挑选最贵重最急需的,打包起来驮在了马背上,运往舂陵。
还没等大伙重新启程,来路上,忽然又腾起了滚滚烟尘。刘秀大急,赶紧派人关闭了堡寨大门,准备坚守待援。那哨官军的主将见偷袭失败,也立刻停止了冒险。直接将队伍在唐子乡正北驻扎下来,准备等自家援军抵达之后,再合力发起强攻,一鼓而定胜负。
“此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兵力分明占据绝对优势,却能做到不急不躁!”李秩见敌军行事甚有章法,顿时心里就涌起了几分担忧。
“管他什么来路,等弟兄们恢复了体力,我立刻带人跟他一决生死!”
邓奉毫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大声回应。”否则,一旦官兵在堡外越聚越多,咱们就更难从容脱身!”
“只可惜了那些刀枪箭矢,刚刚装上马背!”
刘禾面对比自己这边五倍还多的官兵,也毫无惧色,只是舍不得那些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物资。
正议论间,忽然就听见了一阵激烈的号角声响。紧跟着,另外一支队伍呼啸而至,对周围的情况看都不看,立刻向正在扎营的官兵发起了进攻。
“所有人,跟我徒步杀出去,里应外合!”
刘秀毫不犹豫地大声下令。随即亲手推开堡寨大门,带头扑向了官军背后。李秩、邓奉、刘禾等人,也知道机不可失,招呼起身边所有能招呼到的义军,从唐子乡内蜂拥而出。
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却打了官兵一个首尾不能相顾。很快,带队的校尉就被邓奉一槊戳死,剩下的官兵见势不妙,立刻丢下了兵器,四散奔逃。
刘秀和邓奉不敢贪功,草草了追杀出两三里,就下令收兵。那支忽然出现的义军首领,恰恰也打着跟他们同样的心思。发现官兵已经溃散之后,立刻下令鸣金,然后策马前来相见。
不清楚对方的来路,即便猜到彼此可能是盟友,刘秀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然而,待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刹那间,所有担心都烟消云散。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有着妙手回春之名的道士傅俊。而跟在傅俊身侧的几张面孔,他也是无比的熟悉,除了前几天刚刚打过交道的王霸王元伯之外,还有荆州许俞、宛城屈杨,甚至上谷张峻,也赫然在列。
虽然一晃已经七年过去,当初大伙联手愚弄岑鹏,营救马武兄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刘秀心中顿时一片滚烫,赶紧迎上前去躬身下拜。然而,还没等他做完自我介绍,唐子乡门口,刘伯姬已经策马冲了出来。
“傅道长!”
此刻的刘伯姬,浑身上下哪有半分女侠风范?一边打马狂奔,一边哭泣着向傅俊大声求救,“您来得正好,快上马,快进唐子乡,帮我,帮我救李二哥!”
“李二哥?”
被刘伯姬的话,弄得满头雾水,傅俊本能地询问。话音未落,李秩已经上前,双膝及地,纳头就拜,“傅道长,求你救救我家二弟,李某愿意从此为你马前一卒,任凭驱策!”
“李……,你是李季文?你怎么到了唐子乡?”傅俊低下头,眼睛里的困惑更加浓郁。
“季文兄家里出了恶仆,向前队大夫告密。导致官兵连夜包围了李府。我等侥幸逃出,在路上多次遇到截杀。次元为了保护小妹,被流矢所伤,性命垂危!”不忍心再耽误时间,刘秀深吸了一口气,用最短的话,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
傅俊闻听,立刻打消了疑虑。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在刘伯姬的带领下,直奔堡寨之内。待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寨门之后,刘秀才终于又缓过来一口气,带着邓奉重新上前,跟许俞、屈杨、张峻三人一一见礼。
许俞等人,虽然依旧将刘秀和邓奉现在的模样跟当初的少年对得上号,但有王霸在旁边,倒也不担心二人的身份乃是假冒。一边跟二人寒暄,一边结伴朝唐子乡里走。待脚步迈进了堡寨,彼此之间也重新熟络了起来。
“你胆子也忒大,明知道官府已经有了戒备,居然还敢带着自家妹妹去宛城冒险!”
屈杨比刘秀只大了两岁,当初在棘阳救人之时,跟他彼此之间就谈得来,因此重逢后说话也没太多顾忌,眼睛匆匆在唐子乡的高墙上扫了一圈后,立刻低声数落。
“我当初,我当初是想借次元兄的绣衣御史身份,让官府有所忌惮,替大哥争取更多准备时间!”刘秀叹了口气,满脸遗憾地解释。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虽然此刻他已经平安脱险,但当初的谋划,却彻底落了空。宛城一行,非但没有成功扰乱官府的视线,反而因为李家的奴仆告密,导致官府对柱天庄的进攻提前发动,让大哥应对起来更加艰难。
“文叔,不必懊恼,这一切并非你的错!”
王霸性子率直,虽然跟刘秀有过冲突,却主动开口安慰,“从朱佑回到家中那时起,刘大哥就知道情况已经不妙。只是谁也没想到,破绽居然出在季文兄那……”
一句话没等说完,众人耳畔,已经响起了凄凉的哭声,“父亲,孩儿不孝,竟然让你六十高龄,还身陷囹圄。倘若您老遭受了甄阜的毒手,让孩儿,让孩儿今后,今后还如何有面目活在世上……”
回头看去,只见李秩双手掩面,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