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旧看不清官兵的数量和具体动作,义军所面临的压力,却比先前降低了一大半儿。王匡、王凤、廖湛等人立刻重新振作起精神,去收拢身边的弟兄,准备结伴朝棘阳方向突围。傅俊、李秩、王霸、陈俊等人,也在刘縯的指挥下,将剩余的舂陵将士重新组织在一起,朝着东南方向且战且走。
堪堪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的阻力越来越小,耳畔的号角声和喊杀声也越来越低。众将以为脱险在即,忍不住各自偷偷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一道潋滟的日光,忽然从头顶照了下来。
浓雾以肉眼可见速度消散,将领们身上的血迹和兵卒们脸上的恐慌,在短短几个呼吸时间内,变得清晰可见。更远处的山坡上,一杆羊毛大纛,在日光下迎风招展。旗面上,赫然绣着一个斗大的汉字“甄”。
“是甄阜!”
“前队大夫甄阜!”
“是甄阜老贼的本军!”
……
义军将士连声惊呼,士气再度一落千丈。而山坡上的前队大夫甄阜则喜出望外,立刻将宝剑前指,指挥起一群如狼似虎的爪牙,顺着山坡向下猛扑。
这下,义军可是遭到了灭顶之灾。许多筋疲力竭的将士,刚刚举起兵器,就被蜂拥而至的官兵砍翻在地。许多体力尚还充沛的将士,在接踵而至的打击下,也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刘縯、傅俊、王霸和刘秀、邓奉等人虽然努力约束身边弟兄,奋勇冲杀,然而却终究回天乏术。很快,就被官兵冲散,彼此之间,再也无法相顾。
“甄阜老贼,你家爷爷在此!”发现大势已去,刘縯的眼睛迅速开始发红,挥舞长槊挑翻几名拦路者,策马直扑甄阜的羊毛大纛。
周围的官兵将士哪里肯答应,纷纷挥舞着兵器上前阻挡。短短几个呼吸过后,就将他身前身后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刘縯,身陷重围却毫无畏惧,长槊左刺右挑,大开杀戒,将拦路者一个接一个放翻在地。飞溅的血浆,迅速染红了他和他胯下的战马。在日光的照耀下,宛若一座火焰之神。
“射死他,给老夫射死他!”前队大夫甄阜,才没心情欣赏刘縯的勇武,看到此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立刻吩咐麾下亲兵放箭偷袭。
数百支羽箭,瞬间破空而至,将刘縯和包围着他的官军将士,不分敌我彻底覆盖。鲜血喷涌,尸骸遍地。侥幸没有被射中要害的兵卒们,嘴里发生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四散奔逃。
下一个瞬间,刘縯忽然从战马的尸体下钻了出来,徒步继续冲向甄阜,长槊过处,官军将士像开裂的寒瓜般,朝两侧纷纷退散。(注:寒瓜,即西瓜)
不是这些官兵不够勇敢,也不是他们自认本领不济。然而,他们却谁也吃不准,万一自己冲上去阻拦刘縯的时候,会不会又有一场箭雨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甄强,甄坚,你们两个带二百骑兵,给老夫将他剁成肉酱!”被手下人的“胆小怕死”气得胡须乱颤,前队大夫甄阜用宝剑向刘縯指了指,再度大声命令。
“是!”两名亲兵队正答应一声,立刻各自带领麾下的爪牙,向刘縯扑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将刘縯乱刃分尸,斜刺里,忽然飞来数支短矛,“呼——”“呼——”“呼——”“呼——”,带着凄厉的风声,将冲在最前方四名亲兵,直接推落于马下。
“大哥上马!”刘秀、邓奉、朱佑、严光四人策马急冲而至,每个人身上,都洒满了血迹。谁也分不清究竟哪些来源于敌人,哪些来源于他们自己。
“小子受死!”当着自家主将的面儿,亲兵队正甄强哪里肯接受此等羞辱?立刻抖动长槊,直扑四人当中看起来最不像武将的严光。谁料想,还没等他冲到严光面前一丈范围内,在严光侧面十多步外的朱佑,忽然朝他挥了一下手。紧跟着,一块硕大的青砖呼啸而至,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鼻梁骨。
“噗!”亲兵队正甄强的鼻梁连同小半边脸都塌了下去,七窍出血,惨叫着落马。而朱佑得了便宜却不肯罢手,迅速又甩出第二块青砖,直奔甄坚的胸口。
“当啷!”甄坚在最后关头竖起长槊,将青砖砸飞到了一旁。还没等他将身体重新于马背上坐稳,距离他最近的邓奉,已经冲至五步之内,抬手一槊,正中他胯下坐骑的眼睛。
“唏嘘嘘嘘嘘——”可怜的畜生,疼的凄声惨叫,高高地扬起前蹄,将甄坚摔到了地上。跟上来的亲兵们唯恐将其活活踩死,不得不努力拨歪战马。而偷袭得手的邓奉,则借助亲兵们主动避让的机会,继续策动坐骑逆流而上,槊锋吞吐,将沿途遇到的对手,一个接一个刺落于马下。
“来人,带所有亲兵过去,去给老夫把他们几个碎尸万段!”甄阜气得两眼冒火,挥舞着宝剑,调遣人马去替两名亲兵队正复仇。还没等周围的心腹们上前接令,已经冲到他面前六十余步处的刘秀,忽然张开了骑弓,“嗖”“嗖”“嗖”,三箭连珠。
“小贼!”甄阜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岂会被几支冷箭吓住?立刻挥动宝箭,去拨打迎面射来的雕翎。
第一箭,他如愿用宝箭砸飞在地。第二箭,他勉强用宝箭拍歪,却将自己忙出了一头热汗。第三箭,他凭着经验藏颈低头,本以为可以将其直接避过。却不料,那枝箭却远比他预料得低出许多,“噗”地一声,正中战马的前胸。
鲜血飞起,来自西域的宝马良驹悲鸣着倒地。前队大夫被摔了个狗啃屎,顺着山坡骨碌碌滚出了半丈多远。他的心腹将领和亲兵们见此,哪里还顾得上去对付敌将。纷纷大叫着上前,争先恐后地向他施以援手。
好刘秀,则趁着甄阜的亲信乱做一团的机会,迅速拉住了两匹空了鞍子的骏马,一匹牵给了哥哥刘縯,另外一匹留给了自己,“大哥,快走!你若遭遇不测,柱天都部势必分崩离析,咱们舂陵刘氏上下,谁都活不了!”
“你说什么?!”刘縯眼睛一红,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
柱天都部乃是刘氏庄丁、江湖豪杰、逃难流民和被俘的郡兵七拼八凑而成,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除了他这个大将军,短时间内,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将弟兄们凝聚在一起。而万一他遭遇不测,大伙立刻就变成了一盘散沙,无论多少人逃回了棘阳,最后恐怕都得成为官兵的口中之食。
所以,他刘縯无论如何不能死。至少在找到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不能死!想到这儿,刘縯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气。低头捡起一把环首刀,然后一纵身跳上了马背,“跟着我,一起走,去棘阳,整顿兵马替弟兄们报仇!”
“你先走,带上子陵!”刘秀毫不犹豫地大声拒绝,面孔迅速扫向严光,朱佑和邓奉,“子陵,你体质弱,不耐久战,跟大哥先走一步。仲先,士载,跟我来!”
“你去哪?”刘縯大急,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四下里几乎全是官兵,根本看不到自己人的身影。即便有,也早就敌军彻底分割包围,根本没有任何逃生的希望。刘秀现在冲去营救他们,无异于送死。
“马大哥和三娘还在后边,刚才替咱们挡住了岑鹏!”刘秀头也不回,策马继续朝小长聚方向飞奔。手中骑弓迅速换成了钢刀,所过之处,劈开层层血浪。
邓奉、朱佑,各持一杆长槊,护卫在他身侧。将试图从侧面扑上来偷袭的敌军将士,一个接一个送回老家!
“子陵,走!”刘縯嘴里,又发出一声大喝,带领严光,背对着刘秀向外突围。忽然间,他身上的压力彻底消失,每一招刺出,都宛若行云流水。
谁说自己万一战死,柱天都部就会失去主心骨儿?那怎么可能?合适的继承人其实早就有了,只是大伙儿一直忽视了他,一直将他当成了小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