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堂开张了。
对临安府的百姓们来说,这不过就是新开了一家药铺罢了。不过这保安堂药铺的坐堂郎中不是白发白须的老人,反而是一个丰神如玉的年轻人。因此一来,倒是吸引了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愿意来这家药铺抓药看病,看着赏心悦目的郎中,心情首先就会好上许多嘛。
很快,四街八巷的人又听说这店里还有一对姐妹花,一个妩媚娇贵如牡丹,一个娇俏可人若似薇,于是男人们也愿意到这家药店来抓药看病了。而且比起只是年轻的女子喜欢来这药铺,这男人的范围就宽的多了,上至八十,下至八岁。
只是这对姐妹花平时不大抛头露面,十次来倒有六七次见不到她们,不过若是看到一身青衣、秀丽可人的小兮姑娘,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今天,来店里抓药的病人有眼福了,因为抓药诊脉的病人多,和许宣一样精通医术的白素也出面了。
保安堂里,许宣和白素分别为客人诊脉、抓药。其实白素拥有的治愈异能,虽不能说是包治百病,但对很多病也能药到病除。只是这同样需要消耗她的念力,所以只有在遇到身患顽疾的病人时,白素才会在给对方抓药的同时,悄悄用异能为他治疗一下。
这样的病人回去再把药煎服了,两者相辅,疾病自然去得极快,而因此一来,也就更打响了保安堂的名声,因此病患日渐增多,生意兴隆。
许宣和白素忙碌着,偶尔对望一眼,也有一种充实、温馨的感觉在彼此间流动。若是暂时没有客人登门时,我为你斟一杯清茶,你为我轻拭薄汗,那更是由心底里有种甜蜜的滋味。
这人间烟火气,真好!白素喜孜孜地想,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她还在窈窈小筑里做丫环时的感觉,她从不曾想远离这软红十丈的凡尘世界,她喜欢这人生百味的生活。
后宅里,小兮正把一件袍子披在钱小宝身上比量,试了试肥瘦长短,用炭笔做好记号,她取下袍子,欣欣然地道:“好了,等我把腰身再裁瘦些,袍袂修短一些就能穿了。”
小宝还在孝期,只能穿素色袍子,而且不能穿绫罗,只能穿粗布麻衣。这袭靛青色的粗布袍子就是小兮亲手为他缝制的,小兮心灵手巧,这袍子做的很是合体,再加上靛青的颜色,倒是让小宝看起来比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
小宝看她把袍子小心叠好的样子,不禁轻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只会凶巴巴的呢,想不到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小兮瞪起杏眼道:“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以前没有女人味儿么?”
糟了,又捅马蜂窝了!小宝慌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说你原来脾气不是这么的……嗯……这么的……”
“不是怎么样啊?”小兮从箩筐里拈出一根针来,气势汹汹地逼向小宝。她见小宝时常想起祖父,有些落寞寡欢,此时也是有意逗他,所以晃着钢针,看着骇人,却也不曾真个扎下去。
小宝看着那明晃晃的针,却有些害怕起来:“杨大哥,救命啊!”小宝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小兮笑哈哈地举着针追了上去。
一号药库门口,放着一张横亘的木头架子,两侧各自延展出一截横木,上边绑了一块褥垫,就像垫在马背上的马鞍,可以让人骑跨其中。
杨瀚在左侧,小青在右侧,此时就骑坐在上边。两人脚下各有一个药辗子,药辗子在木架底部固定着,两人正用脚踩着药辗两边的木轴,用那石制的药辗反复辗压着里边的药材。
杨瀚辗的是酸枣仁,小青辗的是白寇,这两种药材都要晒干了,再辗碎了,再好充分发挥药效。两人的手都扶在横亘的木架子上,随着脚下的动作,身子微微一仰一倾。
眼看小宝惨叫着从面前跑过,小兮在后面持针追上,明显是在打闹,杨瀚当然不会不识相地追上去劝架。眼看小宝眉宇间已经恢复了几分活气,杨瀚也由衷地为他高兴。
“青青啊,你看他们……”
“别叫的这么肉麻好么?我从七岁起,就没人叫我青青了。”
“那七岁以前,是谁叫你青青啊?”
“我爹啊!怎么了?”
“哦,青青啊,你看,你姐姐和许郎中相处是一种情形,小宝和小兮相处,又是一种情形,虽然各不相同,却是最适合他们的模式。我们两个,其实也在用我们的方式融合相处着,你说是不是?”
杨瀚说着,脚下停下来,手托着下巴,胳膊肘儿支在木架上,笑吟吟地看着小青。小青瞟了他一眼,问道:“那我们是什么方式呢?”
杨瀚歪着头想想,悠然道:“不似小宝小兮一般热闹,毕竟咱们比他们成熟。也不似白娘子和许宣一般蜜意柔情,毕竟……”
“毕竟什么?”
杨瀚叹了口气,道:“哎!毕竟我喜欢的那位姑娘有些闷骚,脸皮子嫩着呢,动不动就大发娇嗔,我都怕她。”
小青的脸儿腾地一下红了,她愠怒地抬起双脚,踩在杨瀚的鞋面上,威胁地道:“说什么呢,这么难听,什么闷……闷……闷什么的,你说话越来越过份了。”
那个骚字,小青羞涩之下,竟然说不出口。以她五百多年的人生阅历,少女时又是在青楼长大,此时竟也觉得羞难出口。要知道她当初在船上时,可是扶着门框,很彪悍地质问过杨瀚,是不是想睡她,那时她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而今,终是因为对这人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原本对她来说并不难出口的一句话,此时竟然羞涩难禁。
杨瀚认真地道:“我是说你外冷内热嘛,虽然你现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其实热情似火,我知道。只是那颗心,被你深深地封印住了,我有种预感,来日打开你这封印的,一定是我!你信不信?”
小青心慌慌地道:“你知道,你知道个屁呀,还封印,你干脆修仙去算了。”
杨瀚微笑道:“我倒真想去呢,如此一来,我就能修得长生不老,和我心爱的姑娘长相厮守,永世不易了!”
小青傲娇地扬起下巴:“喂!姓杨的,不要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喔,本姑娘可从来不曾说过我喜欢你。”
杨瀚微笑道:“没关系,说不说的,也没那么重要,我只要感觉得到你的情意就好了。”
小青哭笑不得地道:“你要不要这么自我陶醉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的情意了?”
杨瀚眨眨眼道:“我没看到啊,我只是感觉到了。你看,那位说起话来凶巴巴的姑娘,现在两只脚正踩在我的脚背上,我以为要被她踩痛了,可她踩得好轻好轻,就跟小猫儿踩奶似的,温柔的不得了。”
“白痴!你简直得了失心疯了,该吃药了!”小青面红耳赤,跟蝎子蛰了似的从辗药的木架上跳下来,慌慌张张就往后跑:“你再胡说八道,我以后都不理……啊!什么鬼,你跟上来都没声儿的!”
小青提着裙子。一边说一边跑,到了月亮门口一回头,竟见杨瀚正紧紧跟在她身后,登时把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跳开一步。
杨瀚笑吟吟地道:“我贴身保护你嘛。我能克制苏窈窈,你有本事伤了她,咱们俩联手才珠帘璧合啊。”
小青恨恨地道:“我辗药辗出一身汗,现在要回后宅去沐浴一番,难道你也要跟我去吗?”
“这样啊!”
杨瀚遗憾地站住,看着小青打开月亮门的门。这道月亮门本来是没有门扉的,不过后院隔出一半给了保安堂后,这道月亮门就加了一扇门,免得店中伙计进入后宅。
小青开了锁,闪身进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又落了闩,走出没有几步,就听墙外杨瀚“自言自语”地道:“我家青青入浴,一定美艳不可方物。总有一天,我会跟她鸳鸯戏水,真是好期待啊。”
“这个臭家伙,越来越放肆了!”小青磨了磨牙,却没敢接话。虽说他声音太大了些,可毕竟是在“自言自语”么,只能装没听见了,不然这个厚脸皮一定打蛇随棍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小青已经发现,如果斗嘴,自己必败无疑。
只是,赶到白素亲手设计、参与砌造的那眼温泉处,宽衣入浴,坐在水中时,小青却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杨瀚那句:“鸳鸯更浴……”
蓦地,她就仿佛看到了杨瀚正赤裸着他结实阳刚的身躯,坐在她对面,正含笑看着她的模样。小青忍不住又往水里缩了缩,把她那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都埋进水里,这才心安了一些。
墙外,杨瀚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自得地一笑,转身走去。刚回到保安堂药库,宋嫂就赶了过来,一见杨瀚便道:“啊!瀚哥儿,白娘子和许郎中出诊去了,如今店里没有郎中坐诊,只能照方抓药,可偏偏还有几位上门问诊的病人,也不知许郎中和白娘子几时回来,若是让他们先回去,会不会得罪了人家?”
杨瀚一听倏然变色,急问道:“出诊?咱们保安堂一向只坐堂不出诊的,他们为何出诊,去了哪里?”
宋嫂一呆,忙道:“南屏山下,刘姓人家妻子难产,移动不得,她那丈夫连求几位郎中,都不肯上门问诊,这才求上保安堂。白姑娘动了恻隐之心,答应登门户问诊,许郎中不放心,便跟她一起去了。”
“南屏山么?”杨瀚迅速想了一下南屏山的大致方位,马上对宋嫂道:“你快去告诉小青姑娘一声。对了,后门落闩了,你绕前门去,快快!”说完,杨瀚便飞也似地向保安堂外冲去。
若说有郎中不肯出诊,其实这个倒也常见。因为分娩是产婆、稳婆的事儿,她们就相当于那个时代的助产科医生。其他郎中所习的医道大多不包括这一门类,去了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而且,郎中大部分是男的,那个时代的男性郎中,大部分都不愿意去做这种事情,按照迷信的说话,这很晦气的。那户人家几番遭人拒绝,求到这家有女性郎中坐堂的保安堂来,也属寻常。
但是,他们开这药铺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钓出苏窈窈。苏窈窈所图的最后一枚如意,就是由白娘子保管的那方“火如意“。苏窈窈要下手,白娘子首当其冲。
杨瀚虽然对小青狡辩过一番,说苏窈窈可能会以她为目标,固然有故意留在小青身边,用水磨功夫打开她心防的想法。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直说,那就是,他其实是认为苏窈窈的第一目标该是白素的。
可他若形影不离地跟着白素,苏窈窈很清楚他的本事,那样一来,苏窈窈的手段一定更加隐蔽而缜密,说不定她会先剪除自己,一个不慎就着了她的道儿。
杨瀚认为,自己虽然跟在小青身边,但他只要时刻关注着白素那边的动静就好。白素在保安堂里时其实不用太担心,因为那几个伙计全都是钱小宝重金聘来的技击高手所扮。
有他们在,一时半刻的想挡住苏窈窈还是很容易的,毕竟苏窈窈的技击之术并不高明,她所倚仗者只有那驭水杀人的技能,而白素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她异能的伤害。
所以,只要这几个技击高手争取出最多一刻钟的时间,他也就赶到了。可他没有想到,白素竟然会出诊,而且带了许宣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如此一来,即便那户求医的人家是真的,没有陷阱针对,若是苏窈窈趁机出手,有许宣这个累赘在,白娘子只怕也逃不了。
一俟想通其中利害,杨瀚片刻不停,一阵风儿了穿过大堂,站在石阶上急急左右一望,恰好见有一人赶着辆大车到了保安堂门前。
那赶车的汉子跳下车,扶着一位蹙眉耷眼、有气无力的瘦弱老人下来,一边小心地搀他下车,一边安慰道:“爹,你别担心,两番问诊下来,您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白娘子都说了,再有一次,你的病就能好了。”
赶车汉子刚说到这儿,就觉得有人擦身而过,嗖地一下跳上了他的大车,一下子拔出了插在车辕上的大鞭。赶车汉子定睛一看,唬了一跳,失声道:“瀚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杨瀚一边抓着缰绳,挥鞭驱赶那两匹健骡扭头,一边急急回答道:“你先扶令尊去堂上歇着,我们药铺两位郎中都出诊了,我去接他们,去去就回。驾!”
杨瀚从小过的苦日子,什么杂活都干过,驾车也不费事,他一鞭子下去,那两头健骡就撒开四蹄,拉着那空车狂奔而去。
赶车汉子目瞪口呆,眼看他绝尘而去,这才喜孜孜地对他老汉道:“爹,你看这保安堂,待咱们病患真是亲如家人啊,咱们来问诊而郎中不在,你看把他给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