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啊……唔……啊……」
我在和朝霞姑娘讨论完要事之后回到书房,看见我那位可爱的主子──王明铃大小姐正趴在桌上哀号。那栗褐色的两条小马尾也随之晃动。
在张家住下来的黑猫正在玩弄放在椅子上的那顶帽子。毕竟敬阳才刚下完一场大雨,它或许是想找个地方取暖。
我摸了摸黑猫,把文书放进写着「未完成」的木箱当中。
文书的内容──似乎和「增派小船」与「试作改良火枪」有关。
「我回来了。明铃大小姐,您怎么在休息呢?」
大小姐将端正的脸庞转向我,但脸颊仍贴着桌子。
「你又送新的文书过来了?……太坏了!你觉得这样欺负因为每天都见不到只影先生而痛苦万分的可爱主子很好玩吗?」
「对,很好玩。」
「唔唔唔……」
大小姐再次抱头哀号。
平时很少看到大小姐这么无精打采……想必是因为她心爱的只影先生和少数的友人──白玲姑娘与瑠璃姑娘都前往战场了。
我轻轻递出一份书简。
「──……那是~?」
「是从临京寄来的。代为掌管王家的人希望您尽早返回都城。」
老爷和夫人成立王氏商会,并亲自让王氏商会成为荣帝国数一数二强势的大商家,但他们一年之中有超过半年都不在都城。
老爷和夫人不在时,就会由年仅十七岁的明铃大小姐掌管王家。
我压着被吹进书房内的风吹起的黑发。
……这阵风和已不复在的故乡的风截然不同。
大小姐在我沉浸于感伤时,坐起了身子。
「我还要很久才会回都城,至少得在这里待到只影先生他们平安归来才行。」
「明铃大小姐。」
我将自己的手放上这位可爱的主子手上。
──她的眼中藏着一股强烈意志。
「我绝对不会提前回去,而且临京的空气吸久了感觉对身体不好呢。」
毕竟现在的临京似乎因为长年的繁荣,导致有不少地方逐渐腐化。
据说这次有勇无谋的进攻,也是源于老宰相与副宰相的权力斗争。
……明明受到外敌威胁却仍然不放弃内斗这一点,简直就像我的故乡。
看来即使相隔一座海洋,人的本性也终究如此。
「明白了,我们晚点再一起想想该怎么回信吧。老爷和夫人也一定能够谅解您的。」
于是明铃大小姐立刻离开椅子,大力抱住我。
「唉嘿,我爱死阿静了~♪」
「我也很爱您。」
我的内心满是幸福。
当初就是这位比我年幼,又比任何人都聪明和温柔的大小姐拯救了我这个亡国的异国人。
轻轻拥抱大小姐时,也瞥见了桌上的地图和纸片。
娇小的大小姐在我怀里说明:
「这是礼严将军送来的,这张地图在敬阳西方盖小城寨时用得到……」
她的神情显露忧愁。玄国军队不会特地等我们筑完城才来。
张将军和他的心腹礼严将军一定懂这个道理,但「西冬」已是敌国,得避免敬阳西方持续门户洞开。两位将军想必也认为敌人可能透过西方入侵。
我看向另一边的纸片。
「那这张纸是?」
「是白玲姑娘送来的~她说希望能派人去带回伤兵和病人。」
「带回病人和伤兵?」
战场上的士兵通常死于流行病或受伤。
不过……为什么会在进攻途中做出如此要求?
明铃大小姐让我放开抱着她的手,接着伸手抱起黑猫并坐上椅子。
「我没听说有大规模的战斗,而且只影先生他们负责殿后,为什么会有人受伤?」
「我也没有头绪。不过……」
脑海里浮现银发蓝眼的那位姑娘,以及黑发红眼的少年──也就是大小姐心上人的身影。
他们年纪轻轻,就已是在敬阳攻防战打倒名震天下的敌将「赤狼」的英雄,应该不会做出毫无意义的抉择。
──也就是说……
「白玲姑娘或许是判断『只能趁现在带他们回来』。」
「……人数不是应该比敌军多上不少吗?」
明铃大小姐直言对我这触霉头的推测感到疑惑。她在经商方面虽然拥有过人天分,但论军事就是门外汉了。
我回想过往说道:
「有时只要战场上有一个宛如怪物的人,就能澈底扭转战局。荣帝国这次得对付『四狼将』和一位神秘军师,即使有只影先生和白玲姑娘在,也不一定拿他们有办法。」
「…………阿静。」
明铃大小姐不安地仰望着我。
明明几个月前在大运河遭遇水贼,都还是那么的泰然自若。
「只影先生跟白玲姑娘──还有瑠璃,都不会有事吧?大家都会平安回来吧??而且他们手上有『天剑』!」
「──……您说得对。」
成功统一天下的煌帝国──其大将军据说就是使用那对神秘的双剑。
若传说不假,它应该会保护自己的主人……
大小姐摸着猫苦笑道:
「阿静很不会说谎耶~就算是我,也能从你这种表情看出端倪。这次应该会是场苦战吧?」
……我真是太没用了。
竟然忘记王明铃大小姐在人心这方面很敏锐。
「…………对不起。」
「不许你道歉!以前的坏习惯又跑出来了。现在我们终究只是借住张家的客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大小姐戴起帽子,将毛笔沾上墨水,迅速在纸上写字。
她圆滚滚的大眼充满干劲。
「总之,我们先找来一些小船吧。只影先生之前在临京跟我享茶的时候,提了一个有趣的点子!再来就是送改良过的火枪──……火药桶也顺便请人送过去好了。虽然那东西非~常危险,但瑠璃应该有办法好好利用它。而且瑠璃说她最擅长……是『火计』吗?明明讨厌打仗。」
年纪比我小的大小姐正在尽全力完成自身的职责……我不禁暗自感叹。
人即使不会用剑、长枪、弓,或是骑马──也有办法战斗。
假如我年幼时就能察觉这一点──我端正坐姿,开口附和。
「我也赞同您的想法。」
「谢谢☆那么,就赶快把剩下的文书处理完吧~♪」
笔划过全新纸张的声音非常悦耳。
我用梳子梳着大小姐的头发,并怀着决心呼唤她的名字。
「那个……明铃大小姐。」
「嗯~?什么事~??」
大小姐停下毛笔歪头看向我,甚是可爱。
我将视线撇向一旁,但仍然向她坦白心中的感谢。
……也藏起对过去的后悔。
「我现在能够常保欢笑,都是托大小姐的福。谢谢您。」
大小姐先是愣了一下,才立刻挺起丰满的胸膛说:
「哼哼!我是个很棒的主子吧~!」
「是,您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
「呵呵呵~♪我喜欢你坦率的样子,真可爱~☆」
大小姐开心地哼起歌,继续处理眼前的工作。
年纪比我小的主子显露的模样令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接着坐上隔壁的椅子。
……我们需要打听「西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若没有任何对策,就算有只影先生和白玲姑娘在,也是无可奈何──脑海里浮现了那位自称「仙娘」,且精通古今战场各种故事,论军旗甚至不输临京各路好手的金发姑娘。
我不认为由衷厌恶打仗的她,会愿意在战场上指挥大军。
──……不过──
「假如有只影先生和白玲姑娘的武艺,瑠璃姑娘也能在战场上澈底发挥她的长才……说不定……」
「阿静~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明铃大小姐抬起头,疑惑地凝视着我。
我抹去心理这份奢望,露出微笑。
「没有,我没说什么。请朝霞姑娘替我们拿一张西冬地图吧。我们应该需要研究该把小船集中在哪里,又该把「火枪」和「火药」送去什么地方。」
*
「只影阁下、白玲阁下,你们来了啊。虽然两位才刚到,但爹希望在开会前和你们聊聊。我的属下会替张家军带路。」
距离西冬首府「兰阳」大约半天路程的无名小村落架起营地,里头准备了无数营火。
我们在抵达徐秀凤将军率领的南军架设的本营时,看见飞鹰正在门口等待我们到来。他的头盔和甲胄沾上不少脏污,脸上神情变得更加强悍,连语气都出现变化。
我军后勤部队全数遭到袭击已是十天前的事情,想必他在这十天内吃了不少苦。
「好。」「麻烦你带路了。」
我们在飞鹰的带领之下顺着一条没有铺上石头的路前进,环望周遭。
张家军自出征那一天起就几乎都在郊外扎营,没有进入村子里,算很难得能看见村子里的景象……但完全不见半个村民。是「传闻」已经传开了吗?
我跟白玲想起在路上看见的惨状──禁军抢劫百姓的痕迹,不禁皱起眉头。
走在前头的飞鹰开口:
「见两位平安抵达,我打心底松了口气。毕竟听说张家军也有遇袭──而且对方还是『赤枪骑兵』。」
「算勉强撑过来而已。无法上阵的伤兵和病人都先送回去了,这件事有先知会过徐将军。」
我们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成功劝他们回去。张家军的士兵们都好战得让人有些伤脑筋。
白玲神情严肃,朝着飞鹰的背影冷冷问道:
「我们有在路上的各个村庄发现搬运物资的……算了,没必要讲得比较好听。我们有发现村庄遭到劫掠的痕迹,徐将军知道这件事吗?」
老爹会自然而然被尊称为「护国神将」,甚至令敌国人民也对他怀抱某种敬畏,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绝对不允许麾下士兵劫掠百姓。
所以在从小看着老爹长大的张白玲眼里,当然是难以置信的蛮横之举。
实在不想让她看见那种景象,即使有人认为我太天真,也是一样。
飞鹰在架设于广场的帐篷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们,神情相当凝重。
「……爹应该也会亲自向两位说明这件事。请进。」
一走进帐篷,就看见「凤翼神将」徐秀凤正皱着眉头沉思,双眼看向桌上的地图。
感觉他多了些白发和白须,脸颊也消瘦了少许。
发现我们走进帐篷的徐将军抬起头。
「……你们来了啊。飞鹰,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
徐家的继承人精神抖擞地回应,立刻前往外头。
徐将军坐上附近的椅子,哀叹道:
「呼……抱歉。我大概是因为一直在应付那些还不懂自己身处险境的蠢货,有点累了。你们坐吧。」
「您不用放在心上。」「您有好好睡觉吗?」
我们在各自回答之后坐到椅子上,徐将军拿起指挥棍。
「感谢两位的关心……我们没时间了,直接说明战况吧。」
身经百战的强将表情瞬间一变,用指挥棍敲了敲桌上那张地图上的几个地方。
「敌军先前利用迂回战术展开奇袭,导致禁军的后勤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士兵的伤亡似乎不算太严重,但马匹的损失极为惨重。我们与西军的后勤部队戒备较严,没有任何损害……却也没有余裕逗留敌国。」
「所以他们才会去各个村庄打劫?就只为了抢那一点物资……?」
身旁的白玲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低声问道。她放在腿上的手正在颤抖。
──一道清脆声音响起。
徐将军折断了手上的指挥棍。
「我们南军和西军进驻的村庄都幸免于难。但是……禁军竟然派了好几支部队去四处劫掠民不聊生的村庄。这还是总指挥官和禁军元帅下的命令!」
「这……」「他们疯了吗?」
我讶异得哑口无言,白玲的感想则是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禁军是皇帝亲自掌管的军队。
「西冬」百姓今后搞不好……不对,是一定会很痛恨「荣国」。真是糟透了!
徐将军手摸着桌子,拼命抑制他的怒火。
「我也说不准他们是真疯还是假疯……至少林忠道那个自以为神通广大的傻子还没放弃攻打兰阳。要不是我跟常虎坚持到底,今晚甚至不会开战前最后一次会议。」
「「…………」」
我跟白玲看向彼此。看来情况比预料的还要严重。
银发的貌美姑娘毫不婉转地询问:
「徐将军反对进军兰阳,对吗?」
「那当然……我是打死都不会断言我们会输,但我们已经与西冬的人民为敌了。就算真能打下兰阳,西冬人也不可能愿意臣服。我们等于是澈底失去了数十年来的盟友啊,白玲姑娘。」
与张泰岚并驾齐驱的强将捂住自己的双眼,他巨大的肩膀明显在颤抖。
徐将军很清楚──
我们打输这场仗,敬阳也会跟着不保。
我跟白玲完全说不出话。这时,飞鹰从帐篷外走进来报告。
「爹,时间快到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
徐将军名震天下二十余年。
至今百战百胜的他带着满是悲壮的神情起身,拿起自己的剑。
「那么,我们走吧。必须踏上这个非赢不可的『战场』。」
军队本营最后面架设了一座巨大帐篷。
帐篷内的最里头有张大概是特地搬进来的椅子,那张椅子奢华得彷佛一张龙椅。
坐在上头的是一名身材肥满又顶上无毛的丑陋男子──那家伙就是林忠道吧。他正在和一名用狐狸面具遮住眼睛的男子与身着华丽军袍的武将说话。
「喔喔!秀凤!」
一道响亮浑厚的嗓音呼唤着徐将军。白玲缩起身子,往我这边靠近半步。
呼唤徐将军的男子身穿老旧甲胄,头上戴着小帽子。他拥有璀璨的黑眼、黑发以及黑须。虽然身材矮小,却也能清楚看出他浑身都是强壮肌肉。
周遭的其他人看来也是驰骋沙场许久的强将。飞鹰凑到我耳边说:
「(他是西方的宇常虎将军。)」
「(他就是传说中的『虎牙』啊。那么那边那个戴假面的男人跟打扮很华丽的将军……)」
「(那是副宰相的亲信田祖,还有率领禁军的黄北雀。)」
……真惹人厌。
「……喂,那个姑娘。」「是银发蓝眼的女人。」「开战前来这里太触霉头了。」「她是张家的千金。」徐将军正在和宇将军谈笑时,身穿华丽军袍的几位禁军将领竟出言嘲笑白玲。
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亲自冲锋陷阵。
如果他们不是荣帝国的将军,我早就出手揍人了……我轻碰白玲握紧的拳头。
她睁大了宛如宝石的蓝眼。
「……只影?」
「别担心。有我在。」
「──……好。」
身旁的白玲有点高兴地点点头,挺直了背脊。
「咳咳!」
「喔?那边那两位是『护国神将』的儿女吧!嗯、嗯,有你们在真教人放心。副宰相,可以开始了吧!」
徐将军和宇将军强行打破帐篷内的怪异气氛,用气势逼迫其他将领安静。
依旧坐在椅子上的林忠道有一瞬间对我和白玲眼露嫌恶,但很快又掩藏起来,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大家都到齐了吧。那么,我们来针对攻打兰阳这一仗做战前最后一次会议吧。」
「我有异议!!!!!」
宇将军立刻大喊,强势反驳。
「你可别误会了,我们根本不赞成进攻兰阳!」
「…………啧!」
我的顺风耳清楚听见了那个肥胖男人的咂嘴声。
徐将军接着说:
「副宰相阁下!敌方先前的大规模奇袭导致我军马匹损失惨重,禁军也显然缺乏物资,只能想方设法苦撑。敌军势必会固守城池,届时……我们也不可能拿下『西冬』。我认为应该趁现在还有余力,尽早撤退。」
南军及西军的各位将领一同敲响他们沾上脏污的甲胄和剑鞘,表达赞同。
相对的,禁军的将领们则是显得不太高兴。
副宰相先是向待在后头那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询问了些什么,才转头看往前方。
「我们的确受到一点影响,但是!」
……「一点」啊。
这蠢蛋完全不懂我们在后勤部队只能仰赖陆路的战场,遭遇「失去大量马匹与物资」和「惹怒百姓」这两种情况代表了什么意思。
「我们有十五万大军!敌军也不过只有五万兵马。只需要借着人数优势打倒他们就好!而且物资问题也已经解决。我们不趁早与西冬一战──更待何时?真不敢相信威震八方的宇将军和徐将军会出此言啊。」
──狭窄的帐篷内顿时杀气腾腾。
宇将军的太阳穴浮现青筋。
「……你说什么?追根究柢还不是因为你命令他们去抢──」「常虎。」
徐将军制止手已经在剑柄上的宇将军,并呼唤他的名字。
随后以锐利目光凝视至今面不改色的某位将军。
「黄北雀……你怎么想?难道禁军也希望继续进攻吗?」
「我们会遵从深得皇上信任的总指挥官所下达的一切命令。」
他的回答堪比懦夫。黄北雀拨开碍眼的浏海,满是自信地说:
「不过──既然南军和西军不赞成进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我们禁军独自攻打『兰阳』,一雪前耻。」
「说得好!真不愧是──配得上禁军元帅这个位子的好将军!」
副宰相突然开口称赞黄北雀,瞪向南军与西军的将领们,接着嘲笑道:
「所以呢,懦弱的两位大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就乖乖留下来,不甘心地等待我们立下战功,带回捷报吧。」
「~~唔!」
糟糕,这下真的糟了。
南军和西军不像几乎没上过战场的禁军,他们长年抵挡不断尝试入侵荣帝国的异国士兵和蛮族,不可能有办法忍受别人说他们「懦弱」。连飞鹰也是气得双眼充血。
宇将军出拳敲碎桌子,发出轰然巨响。
「竟敢说我……说我宇常虎懦弱!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常虎!……大家都先冷静下来。」
徐将军大声喝斥气愤的宇将军。
他以锐利如鹰的眼神看向副宰相和黄北雀,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
「……你们别想故意惹怒我们,逼我们上阵。兰阳的敌军打算引诱我军深入敌营,等时机一到,再动用大批兵力将我们一网打尽。敌方可能真的只有五万兵力……然而现在没有西冬人民帮助的状况下,根本无从得知。而且说不定会半路杀出至今无声无息,也只能大略推断有多少人的西冬军队。」
「若出现叛徒,反倒是大好机会──而且西冬士兵弱不禁风,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三大将』似乎总是为过去立下的战功沾沾自喜……但我们禁军也会证明只要有机会踏上战场,一样能够带回出色的战果。」
禁军元帅说出的这番话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竟然是不想输给老爹他们,才硬要攻打兰阳?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在我感到错愕的同时从漆器盒里拿出卷轴,恭敬地递给林忠道。
身材肥满的副宰相站起身,笑容中的挑衅有增无减。顿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寒意。
他摊开卷轴──上头有「龙」的印记。在场的将军们立刻一阵哗然。
「徐将军、宇将军──攻打『兰阳』可是皇上的旨意喔。」
……完了。
没想到他连皇上都拉拢了。
宇将军大叹一口气,无奈说道:
「──……微臣遵旨。」
唉……看来是无力回天了。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扬起嘴角。
徐将军交碰双拳,低下头来。
「副宰相阁下……请您原谅我们方才的无礼。明日也会率领全军参战,以表歉意…………」
其他将领虽然露出对肥胖男子的杀气,却也一一出声附和。
林忠道在达到目的后用袖子擦擦汗水,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
「──……你们明白就好,嗯。」
宇将军闭上双眼,徐将军则是将手放上剑柄。两位将军都在颤抖。
但愚蠢的副宰相并没有察觉,而是高声宣告:
「我们明天将拿下一场光荣的胜仗。期待各位将军能够带回捷报──张家军就去徐将军旗下待命,以备不时之需吧。你们可要感谢我的宽宏大量喔。」
*
「哦,你居然会走这一步。那接下来──就是这里了。」
「啊!」
浏海遮蔽双眼的青年用纤细的手臂拿起棋子,在棋盘上下了一步大棋。
我方阵地被从中截断……澈底陷入劣势。
明明阳光没有直接照在身上,却能感觉到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被汗水沾湿的金发紧黏着脸,很不舒服。
看着我们下这盘棋的是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老人,以及身穿道士法袍,留着一头长紫发的妖艳美女──许多人都尊称她为「高人」。他们开口:
「哦……刚才那一步棋真不错。她是叫『瑠璃』吧?也难怪你没有杀了她,而是特地把她扶养长大。但还是赢不过我这边的赫杵啊。」
「少啰嗦,不看到最后,怎知谁输谁赢呢?你怎么就是迟迟无法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眼里只有命运,都看不清其他事情了?」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这是一场梦,这里是八年前的「燕京」。
「我们只不过是在探讨真理,当然不敌为了一己之欲,就放火烧光仅剩无几的仙境,还从那里掳了个孩子来养的你啊。」
「这话说得真难听啊。我对自己的目的可是从不马虎。你也知道滴水穿石,我总有一天会让『仙术』重见天日的──瑠璃,了结他。」
杀死我父母的美女迅速合起手上的扇子,以冰冷语气向我下令。
我浑身颤抖不已,仅能支支吾吾地回答她。
「……知、知道了。」
「嗯?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怎么还有办法挽回局势──」
我用小小的手拿起棋子,轻轻敲开棋盘上那颗醒目的大棋。
被称作赫杵的青年一脸狐疑──
「怎么可能……」
并睁开了那双细如丝线的眼睛。
(插图015)
──刚才控制了整个盘面的大棋瞬间化作一场空。
对方猛抓自己的头发,拼命寻找活路……最终仍然咬牙切齿地说:
「我……认输!」
我大吐一口气,用右手止住左手的颤抖。
……如果输的是我,那名美女很可能会对我施以恶毒的惩罚。
老人嘴角显露不悦,发出惊叹。
「什么……我们赫杵学的可是『王英风』的军略,竟然会输给这样的孩子!」
「哼哼哼,那当然。我把所知的军略全教给瑠璃了,而且──」
别说!别让我想起来!
我想捂住耳朵,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当时的我完全无法违抗她。
美女打开扇子,似乎是打心底觉得很开心地笑道:
「她已经上过战场,自然比你那边的小鬼头见识更广。」
「……着实令人佩服。」
老人深深低下头。
眼前的青年以彷佛想马上杀了我似的眼神瞪过来。
「噫……」
我不禁发出哀号,连忙用双手捂住嘴。
幸好没有被老人和美女听见。
「高人,您能不能把那位姑娘让给我们呢?『玄国』皇帝身患重病,已来日无多。他似乎打算在不久后把握最后一次机会派出大军,尝试渡河。」
「玄国不会有胜算呢。张家的小鬼是货真价实的猛虎。只要稍有片刻大意,就会被他吞进肚子里。」
──张泰岚。她一有机会,就会出言称赞那位「荣国」的将军。
玄国打算渡河,势必会受到那位将军阻挠。美女用扇子遮住嘴笑道:
「所以,你想让瑠璃担任下一任皇帝,对吗?」
「对。本来想推举赫杵,但他输给一位年仅七岁的孩子……恐怕是无法胜任。我必须让『玄国』一统天下。」
「…………唔!」
青年倒抽一口气,浑身僵直。
他说不定也和我有类似的遭遇。
没有用处,就等着被抛弃。
美女那双可怕又艳丽的紫色双眼中浮现一丝兴趣。
「看你这么努力干涉玄国,难不成下任皇帝……真的逼你不得不这么做?」
「对,因为他──」
强风盖过了他们的谈话。同时,我下定决心。
……等回到「兰阳」,一定要想办法逃走。
不然,我的「军略」会杀死许多对其毫无招架之力的人。
美女听完先是愣了一会儿,才露出狰狞的笑容。
「若你所言不假,这下可就有趣了!看来我们终于也需要『天剑』了。虽然『皇英峰在死前用天剑砍坏巨岩』之类的传说八成是后人胡诌的……但想要真正统一天下,还是需要增添一些威信。只是就算真的找到了,大概也无法将它拔出鞘。」
美女眯细双眼,眼露欣羡地看往庭院里那棵年轻桃树。
「至今仍只有皇英峰曾用那对双剑冲锋陷阵……把瑠璃让给你这件事我会考虑考虑。毕竟没了这孩子,我也不觉得可惜呢。」
*
「唔!…………呼、呼、呼……」
我大口喘气,身上的被子也因为这么一起身而掀开。
……明明最近已经不怎么梦到那段往事了。这几天甚至连身体都不太舒服。
我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先前遇到了那个黑发黑眼,左脸有刀疤,还扛着一把漆黑巨剑的男人──义先。这个仇敌不只杀了我的父母和姊姊,连我的其他族人都不放过。
伸手拿起边桌上的布擦拭汗水,看了看室内。
这个房间除了床铺以外,几乎空无一物,不像有人居住。墙上的微弱灯火不断摆荡。
只影和张白玲特地替我在村子里找了间空屋。
……他们比我事先从明铃那里听说的还要天真。
还在发呆时,身穿军袍又貌美的银发蓝眼姑娘──张白玲就打开了破旧的房门,带着竹水壶走进来。她的腰上挂着「双星天剑」的其中一把。
「瑠璃姑娘,你还好吗?」
白玲凑近了那端正得连同为女性的我,都不禁感到难以置信的脸庞。
她一脸操心地将竹水壶递给我,于是我低下头回答: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喝了一点水后,心情也稍微平静下来。我望向窗外月亮高挂的天空。
「那家伙没跟你一起来吗?」
「只影被徐将军和宇将军拦下来谈事情了。他从以前就很容易讨年长者欢心……而且,我也不是无时无刻都会和他走在一起。」
白玲毫不犹豫地说完,便坐到附近椅子上。
她乍看很平静,手却一直拨弄着剑柄,明显不太开心。
我故意调侃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
「但你其实很想从早到晚都在他身边吧?」
「这……是没错……」
白玲回答得支支吾吾,伸手摸起自己美丽的银发。
接着以稍嫌稚气的神情出言责备我。
「……瑠璃姑娘,你也满会捉弄人的。是受到明铃影响吗?」
「不要把我跟那个小不点商人相提并论!……但我确实常常受到她照顾。战前会议讨论得怎么样?」
每次前往临京,她就会借着斗茶让我输得五体投地,再使唤我去找些麻烦得要命的东西。
虽然对她的埋怨很多……但明铃和阿静对孤苦无依的我来说不只是重要的恩人,更是好友。
白玲轻轻笑出声。她翘起长长的腿──一边欣赏明月,一边像是要去市场采买似的讲起战前会议最后的结论。
「明早──会全军一同进军『兰阳』,尝试澈底拿下西冬。」
我愣得眨了眨眼,试图理解她刚才说的那段话。
还故意缓缓喝了一口水,与那双美丽的蓝眼相视。
「……你说的是真的吗?明明没有稳定物资,竟然还想正面攻打有大军镇守的首府?而且就算我们想打攻城战,敌军也说不定会故意在城外和我军交战啊。」
「这似乎是副宰相的主意。」
「…………太愚蠢了。」
荣帝国军队大约十五万人,玄国军队则是大约五万人。单论人数,我方或许占上风。
然而荣帝国军队四处劫掠城镇……想必也使得至今立场摇摆不定的西冬军队开始憎恨荣帝国军队,甚至与百姓为敌。
何况他们要是全军镇守兰阳……一定无法在短时间内攻下来。
他们「煌齐同舟」的计策得逞了。
白玲将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放到我腿上。
「这是?」
「这些银子给你当旅费。我们也替你备好了马和粮食,趁今晚逃离战场吧。只影也赞成这么做。他说不能让讨厌打仗的军师姑娘陪着我们打这场仗。」
「……那你们呢?最坏的情况……」
我无法把接下来的话化作言语,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引诱率领大军进犯的荣帝国军队攻打兰阳,并在『西冬』百姓面前将之一举歼灭。」
这恐怕就是敌方军师的企图。
把各个城寨的投石器迁走,或许也是这个计策的其中一环……
白玲以眼神向我道谢,并在优雅起身之后表露己身决心。
「我是张泰岚的女儿。不可能对底下的士兵见死不救……而且──」
她露出看起来很伤脑筋,却又幸福的微笑。
那头长长的银发在月光下散发光辉。
「只影……没有我在旁边陪着,就老是想勉强自己。我看他这次铁定又想尽可能保住我和士兵们的命了吧。这个人真的很教人伤脑筋。」
啊啊……白玲是真心爱着那位黑发红眼的少年。
甚至愿意毫不犹豫地为他赴汤蹈火,只为了拯救他,又或是与他并肩作战。
我有点……羡慕他们,也不希望白玲在这场仗中丧命,需要想个理由留下来。
在一段深思之后,指向她的剑。
「我问你……你也拔得出那把剑吧?」
「拔得出来喔。」
如此说道的白玲退后了几步──将剑拔出鞘。
一次、两次、三次──纯白剑身闪过三次光芒,随着悦耳的声响回到剑鞘中。
我不禁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多么令人啧啧称奇吗?
「拔『天剑』者,可称霸天下。」
带着好友留下的双剑,成功统一天下的煌帝国大丞相曾经这么说过。
后来便有无数权贵费尽苦心追寻「天剑」……也包括想要得到足够力量复仇的我。
真搞不懂只影和白玲……到底怎么回事?
白玲露出柔和笑靥。
「我一开始也拔不出这把剑,但现在知道拔出它的诀窍了。」
「……可以问是什么诀窍吗?」
我是真的对「天剑」有兴趣,不然也不会答应明铃的请托。
不过──这其实是借口。
看来我比自己想的更喜欢和眼前这位姑娘,与她的心上人共同度过的每一天。想为他们尽一份心力。
平时总是非常冷静的白玲忽然变得不太对劲,支支吾吾了起来。
「呃……这个嘛……其实呢…………」
「嗯?怎么了吗??」
我疑惑地歪头。
银发姑娘先是仔细观察室内,才凑到我耳边喃喃说道:
「(……其实我只要心里想着只影,就拔得出来了。千万不可以告诉他喔!)」
我愣得忍不住直盯着她看──然后笑了出来。
「──……噗噗!」
「你、你不要笑我!」
「因、因为……呵呵呵,要是被明铃听见了,她一定会闹别扭呢。」
脑海里闪过在敬阳的小不点商人。
她要是知道我帮助了她最大的情敌,大概会很生气吧。
「瑠璃!你下次来帮我啦!」
我笑了一阵子后──若无其事地说:
「我……其实是个孤儿。我父母、姊姊,还有其他血亲全被杀死了,凶手就是之前攻击我们的义先。啊,但我真的是『仙娘』喔。」
本来一脸不高兴的白玲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似乎很担心我。
「我是在离『西冬』很遥远的西方──白骨沙漠里的仙乡『狐尾』出生的。古时候有很多仙人和仙娘会用很厉害的方术,但当时已所剩无几……应该不到一百人。而且没有人会用方术。」
虽然严厉,却也很照顾我的父亲、总是很温柔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而死的姊姊。
……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他们。
「我在五岁生日那天失去故乡,被掳去异地……之后一直被迫学习军略。在六岁那年第一次指挥战局,要对付的是一群山贼。我想出的军略害死了很多人。逼我学习军略的那女人说教我这些,是要方便她赌博。甚至有好几次差点被她逼疯。」
「…………六岁。」
白玲睁大了双眼。我听见走廊传来吱轧声。
「下令掳走我的是一个在『西冬』台面下掌握权势,而且相当执着于让『仙术』重见天日的女人,大家都叫她『高人』。他们除了我以外,还掳走了其他十几个小孩。我们总是被迫念书或锻炼……有时会突然发现某些人再也没出现在眼前。」
以前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但现在大概猜得出来。
消失的那些人想必不是死了,就是被卖掉了。
「高人」会特地锻炼我们,全是为了她的一己之欲。
我握紧自己的手──变出一朵白花。
「那女人看到这个力量时,只能以欣喜若狂来形容。还说仙术重见天日的时刻近了……结果我这种力量一直没有变得更强,她就擅自感到失望,不怎么理会我了。也多亏如此,我才能在八岁时逃出来。她没有派追兵过来,大概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后来──逃到临京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差点横死街头,也幸好我及早遇到明铃。」
静静聆听我述说往事的银发姑娘眼中泛着大粒泪珠。我将白花递给她并自嘲:
「张白玲,你这个人真奇怪。王明铃也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想搭理我。」
实际上──当时也真的只有明铃愿意主动对我伸出援手。
现代人已经太过习惯生活周遭有人死去。
即使我当时不是在「临京」那个空前繁荣的大城也一样。白玲眯眼看着那朵花。
「因为我觉得瑠璃姑娘有点像以前的我……像还没认识只影之前的我。」
「你……像我?」
太难以置信了。会是因为「女人拥有银发蓝眼为倾国之兆」那个陈腐的迷信吗?
美丽的银发姑娘说:
「我懂事的时候,我爹──张泰岚就已经是举国称羡的『英雄』了。但我没有半个年纪相近的亲昵好友,娘又过世得早,所以其实一直很孤单……说不定还有些绝望呢。」
虽然我常常一时忘了她是大名鼎鼎的「张家人」──
不过她一定从小就是荣帝国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白玲双手扠腰,转身面向我。今晚最耀眼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
「不过……十年前只影来到张家时,我清楚感觉到……以后会一直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所以──再也不孤单了。而他后来也的确一直留在张家,我的直觉其实满准的喔。」
──我认为那位黑发红眼的青年,应该好好为他让一个姑娘露出这种表情负责。
白玲对我露出微笑。
「瑠璃姑娘,这世界其实也没有我们以前想得那么糟。像我现在就很高兴可以天天和你聊上几句。因为在你来之前,和我年纪相仿的同性友人就只有明铃一个人。」
──……「友人」。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一道泪水划过脸颊。
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接着故意调侃她,以掩饰害臊。
「你……果然很奇怪。」
「瑠璃姑娘也是啊,跟明铃差不多怪。」
「「──噗!」」
我们同时笑了出来,看来我做的决定是对的。
「哦?怎么了??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
只影开门走进房内,手上拿着卷起来的地图。
我们彼此相视──
「「不告诉你。」」
一同淘气地吐着舌头说道。
只影把地图放上边桌,耸了耸肩。
「好好好。啊,瑠璃,白玲应该跟你说了吧?你还是早点逃离这里──」
「我讨厌打仗,也对全天下的局势没有半点兴趣──」
我打断他的话离开床铺,接着拿起帽子。
走到窗边,对终有一日会冠上「张」姓的少年和自然走往他身旁的那位姑娘高声宣告。
「但现今应该早已没有人能够拔出『天剑』,我对能够将其拔出的你们非常有兴趣。可不能让你们在我得到答案之前丧命。」
──我的军略之才会害死很多人。
不过说不定也能救我的救命恩人和友人一命。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反正这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我一定……会替大家报仇。
我拨开浏海戴上帽子,露出微笑。
「所以──我来担任你们的军师吧。可别事到如今才反悔喔?」
「……呃,这……」「请你务必担任我们的军师。」
只影瞪向他的青梅竹马。
「喂!白玲!」
「我必须在战场上保护你,所以需要能够看透大局的智者。而且瑠璃姑娘很值得信赖。」
只影陷入短暂沉思──随后缓缓拿起边桌上的白花。
并将花插上白玲的浏海。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军师姑娘。那么,我们再正式向你自我介绍吧,我是张家的只影。」
「我是张白玲。」
我在月光下转动家人遗留的望远镜──报上自己的名号。
「我是来自狐尾的瑠璃。你们大可当作自己上了一艘稳固的大船。我保证不论敌方准备了什么陷阱──都一定让你们活着回到敬阳。」
*
「这、这是怎么回事……敌军怎么会在城外?」
兰阳近郊的小山丘。身后的庭破对身处晨雾当中的敌军感到错愕。
敌方在大片草原上布阵,可以隐约看见那批军队后头就是兰阳那座不算高耸的城墙。
即使人数不多,仍选择在城外布阵。王英风也曾对前世的我下过一样的命令。
当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策,只是单纯看好将领和士兵们的实力。
左侧的白玲也驾着爱马来到我身边。
「只影,你有看到投石器吗?」
「城外没有。城内……不行,雾太浓,什么都看不到。」
瑠璃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驾马前行,并冷静讲述自己的看法。
「这就不能说是『背水阵』,而是『背城阵』。他们刻意抛弃防守优势,在城外布阵──看来对这次的计策很有自信。中间无法看见敌人踪影……但假如对方想效仿王英风,就会同时用上在壕沟安排伏兵,让敌军大吃一惊的『伏狐计』。」
「真希望禁军不会太莽撞啊。」
我扶着额头叹气。这时,看见了几棵细瘦的树……嗯?
军师姑娘似乎也发现了,但还是看不出端倪。
她收起望远镜,无情地讲述结论。
「若事前探听到的消息不假,敌军主力就是『灰狼』率领的『灰枪骑兵』,人数大约五万,还得再加上无法得知位于何处的西冬军。至于我方则是虽有十五万大军,却有多达五万在后头待命,真不晓得那些人在想什么。如果不想点办法,根本不会有胜算。」
我方布阵是以禁军为中心,宇家军负责左翼,徐家军负责右翼,各两万五千人。
林忠道则是宣称需要有一批军队在后头待命,现在应该……正率着五万军队走在最后头。
没想到都要决战了,总指挥官却不在战场。
我驾马转向后方,对众人发号施令。
「白玲,跟我来,我们去见徐将军。瑠璃,麻烦继续观察敌方动向。庭破,别疏于警戒。」
「知道了。」「了解。」「遵命!」
我和白玲驾马跑下山丘,一同穿越杀气腾腾的徐家军队。
看见飞鹰在离我们有段距离的地方鼓舞士气。他应该没心情和我们说上几句话。
很快就找到徐将军。
「开什么玩笑!你们事到如今才在怯战吗!!!!!」
身着老旧甲胄的「凤翼神将」徐秀凤正对着身穿华丽军袍的男子──一名禁军的传令兵破口大骂。
「在、在下已经完成任务……先、先告辞了…………」
传令兵害怕地爬上马,急忙从我和白玲身旁离开。
我们靠近依然忿忿不平的徐将军,向他搭话。
「徐将军。」「刚才那位是禁军的……?」
他面色严肃地转头看向我们,表露内心无奈。
「……是只影和白玲姑娘啊。抱歉,在开战前让你们见笑了。」
一阵叫吼从我军的西方传来。
应该是「虎牙神将」宇常虎趁着开战前四处鼓舞士兵。
徐将军瞪着在大草原上奔走的敌方骑兵。
「刚才传令带了一则消息过来。说林忠道和半数──和五万禁军会一同留在扎营地。还说什么『杀兔焉用龙刀』,甚至连总指挥的责任都交给黄北雀了。」
「「唔!」」
这惊天动地的事态令我们差点当场昏厥。
「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愚蠢的自己人!」
想起王英风每次喝醉就会如此抱怨……情况比我们料想的还要更糟!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接着将马骑到徐将军面前。
「徐秀凤将军,恕我直言!」
我不顾徐将军抽动了眉毛,直接大喊:
「请您尽早撤退!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晨雾稍稍散去,使得敌军隐约现形。
敌军左翼和右翼全是一片灰。
是「灰狼」率领的玄国精兵「灰枪骑兵」。
中间的确就如瑠璃所言,无法看见敌军身影……但我能够看出那里存在几乎能够撼动空气的强烈斗志。那里绝对有伏兵。
不曾亲手杀敌,也没打过仗的将领率领的禁军不可能胜过他们。
白玲也驾着爱马「月影」来到我身旁。
「我张白玲也同意他的看法。这是敌人设下的圈套,若我们落入这个圈套,即使能赢,也必定会付出难以挽回的代价!相信如果爹在场,一定也会认为我军应该及早撤退!」
徐将军闭上眼,苦闷地说道:
「──……泰岚确实有对好儿女,很感谢两位的建言,但──」
一片烟尘随着轰然巨响扬起,地上被狠狠敲出一个大洞。
是徐将军拿起他的长枪,猛力敲打地面。
一旁的巨马也踢了踢前脚,彷佛在回应主人的决心。
随后──一道金属声响吞噬了整座战场。
「这、这道铜锣声……」「啧!」
白玲的银发随着她转头张望起舞,我则是察觉情况不对,不禁咂嘴。
──禁军的军旗在逐渐散去的白雾中飘扬前行。
竟然没有先命令左右两侧的友军随行,就擅自进攻?
徐将军骑着巨马,向前迈进。
「前些时日造访我们徐家军的那位年轻军师说得没错。恐怕……这场进攻本身就是『白鬼』动用一整个国家下设下的『陷阱』!」
据说玄国皇帝留着一头白白长发,容貌宛如年轻姑娘,且不精武艺,甚至不会骑马。
……难道我们打一开始就被困在他纤瘦的手掌心上了吗?
徐将军甩开一切迟疑,高声咆哮。
「事已至此,也早已无可奈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杀光敌人!!!!!」
「可是!」「……白玲。」
我制止即使听见老爹的好战友下此决心,仍然尝试阻止他的白玲。
我知道徐将军眼中那道光芒代表什么意思。
──是必死的决心。
脸颊发红的年轻武将骑着骏马,对徐将军高举手上的剑。
「爹!我先出发了!」
「……飞鹰,去替我们徐家光宗耀祖吧!」
儿子深信己方必能得胜,父亲则是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依然出言鼓舞自己的儿子。实在令人心痛。
飞鹰捶打铠甲,满面笑容地回答:
「包在我身上!只影阁下、白玲阁下,先告辞了!」
「飞鹰!」
我出声叫住眼前的青年。
不论再怎么优秀,也不改他不久前才初次上阵的事实。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诚恳地提出忠告。
「……你要小心点,他们一定有什么企图。」
「感谢忠告!那么,我们兰阳见了!」
飞鹰露出开朗笑容,回去自己率领的先锋队。
……「兰阳」见啊。如果我们真能在兰阳相见,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徐将军转身以魁梧的背影对着我们,并下令:
「我希望张家军负责游击。我以徐秀凤之名允许你们为所欲为,假如情况不妙──就抛下我们,撤回敬阳吧。」
前方传来万名士兵的高声叫吼,以及马匹和步兵的脚步声。地面因此剧烈晃动。
徐将军转头看向我们。
「若没让你们平安回去,不只我这辈子都对不起泰岚,还会害我的子孙们因我蒙羞……虽然这是场硬仗,但你们还是以性命为重吧。」
徐秀凤对天高举长枪,在一声彷佛是要甩开所有忧愁的呐喊过后,驾马离去。
「徐家军的各位,我们上!你们就一如既往地跟着我来吧──别落后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南军的兵卒们高声回应,一同跟随徐将军的脚步。
白玲低声对愣在原地的我询问:
「我们……该怎么办?」
「这还用说吗?」
禁军开始朝着兰阳大举进攻。
他们大概是想独揽功劳吧……我忽然觉得按捺不住,刻意大力挥了挥右手。
「我们就和往常一样,随心所欲地去做就好!徐秀凤和宇常虎是荣帝国不可或缺的人才。毕竟也不能让抵抗外敌的重担全落在老爹身上吧?」
「是没错,可是……」
白玲虽然赞同,脸色却依然尽显担忧。
看来连我们张家这位今后必定会成大器的小公主,都觉得情况有些吊诡。
「只影!白玲!」
回头一看,便看见金发飘扬的瑠璃驾着马来找我们,在她身后的庭破也率着所有骑兵前来。
刚成为我方军师的仙娘激动地上下挥动紧握望远镜的右手。
「我知道了!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了!」
「瑠璃,冷静点。」「你先深呼吸一下。」
逼近到我们面前的金发姑娘先是喘了口气,才面色凝重地说:
「那些树!有好几棵是没有扎根的枯树,是后来才移过去的!附近还有埋过岩石的痕迹!」
「什么意思──……该不会──」
无数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天空,几个月前曾在敬阳听过这个声音……这是!
随后──便有数百颗石头穿过变淡许多的白雾,洒落在禁军阵中。
轰鸣撼动了整片草原,有一瞬间甚至看见士兵和马匹随着尘土飞上高空。
「唔!?!!!」
烟尘在我们大吃一惊的同时迅速笼罩战场。
远处接连传来哀号、呻吟、叫吼与大声求救的哭喊声。
尽全力用手避免沙尘冲进眼里的白玲以颤抖的声音说:
「他们是用树来做记号,方便投石器瞄准吗……?而、而且,石头的数量……」
「他们一定是动用了所有从其他城镇回收的石头。但还真没想到会用树木来计算距离!」
──「把多余战力集中至一地。」
看来敌方军师格外仰慕王英风。
要是没有起雾,我们就有办法事前看出他们的伎俩了……竟然连老天爷都弃我们于不顾。
强风吹散尘土,眼前逐渐恢复清晰。
「只有禁军被打中吗?」
「对,看来连对方也看得出他们缺乏实战经验,而且我们的人数优势──」
瑠璃右手直指着兰阳的方向。
「也要消失了。」
一批拿着长枪与大盾的重装步兵从白雾与尘土当中现身,亮起一道暗沉的金属光芒。
目测至少超过十万人!
我的双眼清楚看见他们飘扬的旗帜上写的文字。
──「西冬」。
一切都如瑠璃所料!
我不甘心地咬牙切齿。这时,敌军骑兵也开始朝着我军冲来。
即使陷入一片混乱,左翼与右翼仍旧斗志未减,以野狼般凶猛的气势直冲敌军。
我们的军师重新戴好蓝帽,讲述我军即将面对的残酷命运。
「指挥他们的军师真正的目的……是歼灭左右两翼的徐家军和宇家军。即使他们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在禁军被攻破之后维持高昂士气。届时我们就会轻易遭到敌军包围。」
「的确呢。」
就算两位将军武艺过人……一旦遭到敌军包围,就结束了。
然而我们张家军只有不到一千人,难以扭转战局。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瑠璃姑娘、庭破。」
白玲不同于陷入烦恼的我,神情坚定地呼唤面前的两人。
在场的所有人全看向白玲。
「你们负责率领一半的张家军,先去找撤退的路线!我们晚点一定会去会合。」
「遵命!」「好。」
青年武将和军师没有抗议,二话不说地迅速准备动身。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浪费。
──我们这位张家的小公主今后一定会是位好将军,要我说几次都不是问题。
这件事让我在情势极度恶劣的战场上感到骄傲,同时骑着爱马靠近金发姑娘。
「瑠璃,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凑近她的耳边,简短说明「战后」的事情。
毕竟打仗最容易有人丧命的时刻就是──我驾马离开,向她使了个眼色。
「抱歉,那就交给你了。相信你看得出战场上的『良机』。」
「唔!知道了!」
瑠璃和庭破离我们愈来愈远──
「只影!白玲!等你们回来喔!」
她喊完这句话后,便立刻不见踪影。我确认弓弦是否仍然堪用,闭起一只眼睛。
「嗯,这种战场很适合第一次上阵的军师姑娘大显身手。」
「你就别顾着耍帅了……还不快说你们刚才谈了什么。」
「啊,晚点吧,晚点再告诉你。」
我要眯眼瞪过来,要求我尽快说明的银发姑娘先别着急,接着拔出「黑星」。
看向所有留在现场的士兵们。
「你们听好!我们接下来要闯进险地──掩护友军!」
「好!!!!!」
白玲随后拔出「白星」下令:
「不许你们白白送死,所有人都要活着回到敬阳!」
「遵命!白玲大人!」
士兵们一同举起手上的武器,开始组织阵形。
……怎么好像比我下令的时候还要更听命?
敌方投石器已经不再投掷石头,但禁军的旗帜接连倒下,左右两翼也正与敌方展开令草原染上一片鲜红的血战。白玲直视着充斥死亡的战场,对我强调:
「你也一样喔,就算要死,也不能比我早……不对,你绝对要活着回来。」
看来她一眼就看穿我在想什么了。
不过,那双蓝眼仍然透露出满满不安与畏惧……真受不了这位大小姐。
我稍稍将脸凑近她,低声说道:
「别担心。我不会死,而且你也不会死,对吧?」
「那……当然。」
我们笑着交错彼此的天剑,命令爱马前行──
「白玲,我们走!」「没问题!只影!」
(插图016)
*
我拉动弓弦,对阻挡我们去路的无数敌军射出箭矢,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似乎还来不及换上阮古颐和部分「赤枪骑兵」穿的金属甲胄。
我没有细数自己在开始进攻之后射倒了多少人……抛下已空空如也的箭筒,向努力追随在身后的年轻士兵喊道:
「空燕,再来!」「这是最后一个了!」
在接过新箭筒时,与我并驾齐驱的白玲也射出箭,将敌方骑兵射下马。
「春燕!」「是!」
与年轻士兵容貌神似的年轻女兵立刻递出箭筒。
我看往后方,对庭破与其他张家军发号施令。
「我们去前面的山丘!别落后了!」
「是!」
在敬阳精挑细选的大批骏马丝毫不畏惧充满混沌、混乱与死亡的战场,直直奔上小山丘。
我停下马,立刻确认战况,却不禁皱起眉头。
中央的禁军承受不了西冬的复仇攻势,已溃不成军。
他们的无数尸体将草原化作血海。
先前深信一定能够打胜仗的黄北雀想必也已命丧黄泉。
「没想到禁军会这么快就遭敌军击溃……」
白玲小声表露她的震慑,握紧手里的弓。
纵使总指挥官再怎么蠢,他不在战场上的这场仗,本来就没有胜算……
左右两翼的徐家军和宇家军虽然仍在英勇抗战,但他们不只要应付前方的「灰枪骑兵」,还得应付逐渐绕到侧面以及后方的西冬军。
即使是由荣帝国数一数二强悍的武将来率领这些士兵,也迟早会败给敌军吧。
不晓得我们赶不赶得及在那之前和徐将军会合。
「你们再重新分配箭矢。分好了以后──我们就去歼灭打算包围徐家军的一部分敌人。如果有人的马累了,就趁现在撤退,不许说谎逞强。」
白玲没有注意到我的忧虑,直接对张家军下达精确的命令。
我不禁扬起嘴角。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喂。」「嗯。」「只影大人……在、在笑?」「少爷就是这样。在敬阳也是如此。」
好像让士兵们误会了。真遗憾。白玲将水壶递给我。
「别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大家都在看你呢。还有,我才是姊姊!」
「不、不要猜我在想什么啦!」
我接过水壶喝一口,又扔回去。白玲也在接住之后打算喝一些──
「只影,左边!」「好!」
我在白玲提醒的同时对身穿红甲胄,且满身鲜血地试图冲来山丘上的敌方枪骑兵射出箭矢。人数约数十人。
是「赤枪骑兵」的余党吗?单看人数,应该是斥候。
先前遇到的骑兵都能够一箭解决,但曾受「赤狼」率领的精兵果然不同凡响。他们巧妙地驾马散开,举盾朝我们直冲而来。
……他们是死士。或许是说什么都想杀死我和白玲,替阮古颐报仇吧。
单靠箭矢无法挡下那种内心已满是仇恨的士兵。
而且我们在这时候消耗过多战力,就无法去营救徐将军和飞鹰了。
「白玲!掩护我!」「只影!」
我把强弓和箭筒塞给空燕,不顾白玲的制止冲向前方。
敌方最前头的骑兵很快就已近在咫尺。
「杀──」
我躲过戳向我的锐利长枪,在经过敌人身边的同时给予毫不留情的一剑。
还没听到人坠落地面的沉闷声响,就拿着「黑星」冲往另一小群骑兵。
五名「赤枪骑兵」虽然神情抽搐,依然毫不畏惧地直奔向我──
「唔!?!!!」
「抱歉,我还不能这么早死。」
我毫不留情地将长枪、剑、头盔与皮甲胄全数一刀两断!接着要爱马回过头,并大喊:
「白玲!!!!!」「一齐放箭!」
在转瞬间失去战友的其他赤枪骑兵即使跑上山丘,却对是否该攻击只身一人的我感到迟疑,因而停下脚步。他们也因此遭到箭雨袭击。
有能耐在敬阳那次艰难撤退当中幸存下来的敌方骑兵毫无招架之力,接连倒下。
我盯着成功逃离的少数骑兵背影,甩掉「黑星」剑身上的血。
……他们明显是刻意来找我们的。
白玲与张家军一同跑下山丘的途中,附近忽然传来吼声与哀号,以及一件恶耗。
「敌方将领宇常虎──由我『灰狼』叟禄博忒拿下了!!!!!!」
「玄国」军旗随即加速前进,「徐家军」的军旗则是显然逐渐失去斗志。
左翼被攻破了!
「只影!」「……走吧,得赶快跟徐将军会合。」
我一对来到身旁的银发姑娘这么说完,便命令爱马奔跑。
拜托!一定要来得及啊!
「徐将军和飞鹰在哪里!」我们在打倒玄国骑兵和攻打南军尾端的西冬军之后,对溃逃的我方士兵如此大吼,并义无反顾地冲进激战处。一段时间过后──白玲突然用她右手的「白星」指向前方。
「在那里!」
十几二十名敌方骑兵将我们的友军团团包围。
虽然已经破烂不堪,却也看得出那面军旗特别大……那是徐家军的中军!
死命挥舞长枪的飞鹰正率领着一支军队在周遭奋战,尝试打破包围网。
超过一千人的士兵之中,没有任何一人打算逃跑……为什么?
还来不及深入思考,就有一批注意到我们的敌军离开包围网,准备迎击。
所有骑兵都穿着灰色军袍──是「灰枪骑兵」!
「滚开!!!!!不要白白送死!!!!!」
敌军完全不顾我这声叫吼,直冲而来。他们的士气非常高昂。
我咬紧牙根……如果能跟飞鹰会合,我们也可以撤退。
由于敌我双方都是骑兵,根本还来不及犹豫,就得和敌军短兵相接。
「别挡路!!!!!」
「黑星」每散发一道漆黑锋芒,就会让草原多一滩鲜血。
「只影,右边又来一批了!」
我砍断穷追不舍的那名骑兵的腿,迫使他落马。白玲这时出声提醒。
数百名甲胄满是鲜血的敌军发现己方陷入苦战,开始逐步改变阵形方向。
──……这样下去不妙。
我斩杀右方的骑兵,连同他的长斧一起砍断。接着拔起插在地上的一支长枪,扔往看来像是敌方将领的男子。
「唔!」
长枪精准插中敌方将领的胸口,随即落马──导致包围网出现微小的破绽。
深陷苦战的飞鹰也在这时注意到我。
「只影阁下!!!!!爹他……!爹为了保护我……」
「飞鹰!快带着你们的兵撤退!!!!!」
青年哭丧着脸挥剑杀敌,猛力摇头拒绝我的劝告。
我挡下射向白玲的箭,对逐渐远去的飞鹰大喊:
「这个傻瓜!!!!!你打算牺牲所有人的命──……」
我从敌方骑兵之间的空隙短暂看见徐家军的中军,这才立刻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秀凤正在和攻击我们的黑衣将军──义先单挑!
「你身手挺不错的!报上名来!」
徐将军浑身甲胄都是自己和敌军的血,但他仍然转动着手中长枪,勇敢笑道。
敌方将领拿着失去剑尖的漆黑大剑回答:
「……『黑刃』义先。」
白玲下令准备突击时,身处包围网之中的徐将军将长枪刺向义先。
「你就是玄国最强的勇士吧!确实值得当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对手!」
这就是「凤翼神将」的气魄!他的胆力实在惊人。
斗志高昂的武将微微转动双眼──与我四目相交。
「抱歉……犬子就拜托你了。」
「唔!徐将军!!!!!」
包围网之间的缝隙消失,只听见好几道尖锐的金属声响。
与「护国」张泰岚及「虎牙」宇常虎两位战友一同支撑「荣国」至今的徐秀凤,正在绞尽最后的力气阻挠义先。
我握紧经过一连串激烈战斗后仍然没有任何缺损的「黑星」,努力从喉咙挤出话语。
「……白玲……你跟飞鹰一起带大家撤退。我──」「不行!」
我方骑兵围绕在我们周遭,迅速射出所剩不多的箭矢。白玲拿布擦拭我脸颊上的血,而那双蓝眼当中蕴藏着强烈意志。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来!你若坚持要去,那我一定一起去!不会让你独自揽下重担!」
白玲紧握拳头,甚至从手中流出鲜血。
……以我现在的能耐,不可能有办法拯救徐秀凤和徐飞鹰。我从怀里拿出布,擦拭银发姑娘脸颊上的鲜血,接着转头对后方正在待命的士兵们下令:
「我们去救徐飞鹰──之后马上撤退!听好了,你们千万别送命。这么愚蠢的战场不值得你们赔上性命。」
「遵命!张只影大人!」
飞鹰率领的军队遭到敌军压制,逐渐靠向我们这里。要会合并不难,问题在于──……我若无其事地询问白玲:
「那个──」「不可以。」
她立刻拒绝。我皱起眉头,不满地说: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用不着听你说,我也知道。八成是要说『我来殿后,你先逃』吧?」
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响依然未歇。
「唉……你这个大小姐就是这样!」
「我是受到从十年前就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人影响,这大概是不治之症了。」
真不可爱,这种时候的张白玲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飞鹰率领的部队开始无法维持阵形。
我们高举「黑星」与「白星」,简单命令:
「「前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张家军大声吆喝,冲向攻击飞鹰他们那群敌军的侧面。
我们也重新握好手中的「天剑」。
「白玲。」「……你又想说什么了?」
再次呼唤她的名字,换来了一次掺杂怒火的瞪视。
我将「黑星」扛在肩上,向她说出真心话。
「我很感谢──你愿意在这时候陪在身边。谢谢你。」
「唔!那…………那是我想说的,我才想对你这么说呢…………傻瓜。」
白玲的蓝眼泛起泪光,表情也彷佛随时会啜泣起来。
等她用袖子擦拭眼睛后,我们便对彼此点点头。
「好了,我们走!」「好!」
后来──我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救下飞鹰,并在瑠璃精准掌握「良机」的掩护之下,顺利离开了仍旧能够听见金属声响的战场。
哪怕是生涯最后的战斗,「凤翼神将」徐秀凤也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
「敌军待命部队已抛下扎营地,目前由西冬军展开追击!告辞了!」
传令兵一回报完最新战况,便快步离开帐篷。
我──叟禄博忒将棋子放在桌上的地图上,开始沉思。
自那场大战的三天以来,各地皆是纷纷传来捷报。
留在首府收拾战后残局的军师先生对我下达的命令是──
「叟禄阁下请专心指挥就好,千万别亲上前线。」
不过……老实说,我现在实在闲得无所事事。
我们拿下不少敌方将领,让他们溃不成军,追击起来自然也没什么意思……甚至已经开始怀念数天前战场上那位即使受了伤,还是亲自与我交锋的强将。
以后还有机会再遇见足以和他匹敌的强敌吗?
「敌方总指挥官、禁军与其他友军之间似乎有嫌隙,我们就针对这一点下手。希望「灰枪骑兵」可以负责歼灭禁军的后勤部队,但对其他部队不要下重手。届时那些不熟悉战场的敌方将领必定会选择劫掠百姓。若一切顺利──我们便等于拿下了这场仗。」
──一切全如军师先生所料。
徐秀凤和宇常虎两位强将势必会成为我国明年过后大举进攻之际的阻碍,而他们在这场仗中的英姿也确实令我不得不佩服──只是他们仍然战死于兰阳的草原。
尤其徐秀凤面对义先还能打得几乎不相上下,替己方军队争取到不少撤退的时间。
……失去这样的人才,实在可惜。
如今荣帝国足以威胁我国的武将仅剩那位「张不败」,但即使是他,也不可能独自抗衡我国的大军。
兰阳那场仗可说是确定了我们玄国终将统一天下的命运。
然而讨厌的是我们不只一次,而是二次仰赖「高人」的力量,才得以在对我方有利的天气之下迎敌。没想到她连哪一天会起雾都能猜中──
「传、传令!」
忽然有另一名士兵惊慌地跑进帐篷内。
我举手制止想斥责他的属下,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了?还不快冷静下来讲述详情!」
「啊……是……」
传令单膝跪地,在喘口气后低下头说:
「派遣至东方的部队因遭受敌军反击战败,损失约千名兵卒!」
「……什么?」
在场的其他人也一阵哗然。敌军之中竟有人能够在败得如此难堪的情况下维持斗志。
「对方是哪个将军?」
「这不得而知……不过,对方举着『徐』和『张』的军旗。」
在场的所有人皆比刚才还要更加讶异,在我身后待命的义先也微微抽动了眉毛。
我看着地图,自言自语道:
「大概是徐秀凤的血亲,或是他麾下的余党,又或者是杀死阮将军的张家军……」
这下棘手了。尤其后者人数虽少,却能在数天前那场仗中对我军造成不小的损害,甚至能够成功撤退。我询问传令兵:
「你们掌握敌军的动向了吗?」
「……是!他们在攻打我国军队之后兵分二路,退往南方与东方。兵力是南方较多。」
先不论剩下的徐家军,可不能放过张家军。
一般应该会认为东边的是张家军,但人数差异如此明显,反倒很可疑……也就是说──
我拿起倚放在一旁的长枪,对最信赖的副将大喊:
「义先!我们走!」
「……叟禄大人,请您稍等。」
「怎么了?」
我定睛凝视他的脸庞,发现他满是戒心。我军最强的勇士摇头道:
「我们在数天前拿下了敌方两位强将。剩余敌军势必只有极少数能够跨越国境。但是……我们的马和兵卒都已疲惫不堪。若您坚持追击──」
「很可能会反被敌军摆了一道,是吗?」
「……是!」
尽管我们大胜荣国,但他们拼死抵抗,也造成我军不小损失。
所以追击大多是交由我们不会在乎牺牲多少兵卒的西冬军负责。
我在短暂沉思后──
「──知道了。」
决定该怎么做。
徐家军和张家军都应该尽早歼灭,毕竟他们都有足够能耐逃出几乎必死无疑的战场。
「义先,你率领两万兵力去追南方的敌军。我带五千兵力去歼灭东方的敌军!」
就算他们仍然斗志高昂,也无法改变人数上的劣势。我们只需派出一半「灰枪骑兵」,便能令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吾师依然紧皱眉头。
「……请您至少等待军师大人下令。」
「那样会错失良机!而且军师先生也说『即使主要由西冬军负责追击,情况紧急时仍应各自判断,尽可能斩除敌军』!」
我凝视他的双眼,恳求这位共度将近十年时光的男子。
「我们预计明年春天以后大举进攻荣帝国,假如可以趁这次机会打倒徐家军余党和那些棘手的张家军,就能减轻各个将军和士兵们的负担,皇上也能够高枕无忧……义先,拜托你,算我求你!就允许我去歼灭他们吧!保证不会逞强。」
我没有说谎,这些都是真心话。
而且──我不想错过亲手替战友「赤狼」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诸位将领紧张得沉默不语。最后,义先还是选择退让。
「……遵命。」
「感激不尽!……就算我去的那一边才是张家军,也别怨我喔。」
我对义先这么笑道,他才终于露出微微笑靥。
接着拍打眼前这位战友的肩膀,与他立下约定。
「等这场仗澈底落幕,就来『燕京』让我请你吃一顿大餐吧。我得到了一些从老桃那边来的好酒。」
*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一切准备就绪!王明铃姑娘送来的『那个东西』也已经交给军师姑娘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些特别有胆量的人了。」
「知道了。嘿咻。」「谢谢,拜托你们了。」
铠甲上留有刀痕的庭破向我们回报现况。我和白玲下了爱马,将马托付给士兵们照顾。
虽然即将入夜,但因为我们尽可能多摆了些篝火,并不会太过昏暗。
──这里是西冬东部接近国境的地方。
而我们所在的这条小路也是煌帝国「双英」以寡敌众,成功打倒「饿狼」之地,也因此被称作「亡狼峡」。
我看向左右两边的悬崖上方,确认成功跟着我们撤退的士兵们都躲在上头。
我们吸收了幸存的徐家军,人数比进攻时稍多一点。而且前几天徐飞鹰成功率领幸存的南军歼灭敌方斥候部队,士气已经没有先前低迷。
或许是因为老爹的名声大得连他国人民都有耳闻,再加上我们撤退时依然严禁士兵们劫掠,一路上都没有居民攻击举着张家军旗帜的我们,也因此几乎没有消耗多余体力。
悬崖上的年轻士兵──空燕用小镜子的反光对我和白玲打暗号。
我转头面向庭破。
「看来会有敌军过来。应该不至于因为地名有『狼』,就来一个四狼将吧……」
我对骑在马上那位很不高兴由我们担任「诱饵」的军师姑娘闭起一只眼睛──
「庭破,接下来就听军师姑娘的指挥吧。如果计策泡汤了,也不用顾虑我──」
「不用顾虑『我们』,直接撤退吧。不需要尝试营救我们。」
白玲打断了我的话。
「……喂。」
「我们的计策不会失败,我相信瑠璃姑娘。」
军师姑娘咬紧嘴唇,把蓝帽子戴到几乎要盖住眼睛,手上拿着绿色卷轴。
那双绿眼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散发出深邃的智慧光辉。
「兰阳那场仗是他们大胜荣帝国。」
禁军与西军遭到澈底瓦解,南军也只能勉强成军。主要的将领们也个个不是战死兰阳,就是在撤退的路上被敌军杀死。
没有踏入战场的林忠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剩下我们得以成功撤退,并同时造成敌军伤亡。
瑠璃露出微笑,眼里尽是斗志。
「不过,他们却在把荣帝国士兵往死里打的路上突然踢到铁板。而且打败他们的还是张家军和残存的徐家军。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让他们在这场胜仗中蒙羞的一群人』……要猜中他们在想什么,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
这位金发姑娘有点像王英风。
那家伙也是彷佛有双鹰眼,而且不只能够看透战场的变化,甚至能看透整个战局。
瑠璃当然还是远远比不上他。我故意语带调侃地说:
「喔~那还真是可怕耶~可是……我们这样兵分两路真的好吗?虽然是飞鹰他们自愿的……」
打退一批敌军以后,瑠璃便命令我们兵分二路。
我们负责率领张家军和部分自愿同行的徐家军约两千人前往东方,也就是敬阳的方向。
飞鹰则和剩余五千人退往南方。
在极端劣势之中选择分批前进,其实非常危险。
瑠璃将自己的水壶塞给白玲,并回答我的疑问。
「我们的确打倒了太过掉以轻心的斥候部队。不过──就算我们全部聚在一起,也不会改变人数居下风的事实。所以不如兵分二路,把彼此当成『诱饵』逃跑,让敌军派来的兵力也跟着分散。就来效仿过去曾在此地打倒异族的『双英』吧。」
我用手指缓缓滑过剑鞘。
记得那时候──英风下令我们要兵分二路。
他要我率领较少人的部队,在当时尚未命名为「亡狼峡」的这座峡谷等待「饿狼」前来,一口气拿下他。
「好好好,万事交给你。既然都要在这里埋伏了,就给敌军一个痛快吧!」
「没问题。」「祝您武运昌隆!」
瑠璃和庭破骑马前去自己的岗位。
在场的只剩下──
「白玲。」「只影。」
我们同时呼唤彼此的名字。也太不会挑时机了吧!
「……怎样?」「有什么事吗……?」
「「…………」」
我们一同陷入沉默。
我在短暂犹豫过后,举起手说:
「啊,这个嘛──还是算了。反正那也不像我的作风。」
「这样啊。你不说,那我要说了。」
白玲突然靠近我。
她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触碰我沾满尘土的脸颊,并露出美丽的微笑。
「我一定会保护你,你也要好好保护我喔。」
(插图017)
……被她抢先说出口了。
我伸手搂住银发姑娘的背,轻轻拥抱她。
感觉到她纤细的身体在颤抖,接着在她耳边表明我的决心。
「…………没问题,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我放开她,拔出「黑星」走往小路中央。
白玲也拔出「白星」,走到我左边。
──风捎来动物的味道,以及无数马蹄声。
我对着不顾天色逐渐变暗,仍旧快马前来的大群骑兵呐喊:
「到此为止!你们这些『狼』别想走!!!!!!!!!!!!!!!!!!」
「唔!?!!」
大群灰色骑兵忽然停下脚步,明显受到惊吓。
我和白玲很有默契地一同露出微笑,举剑报上名号。
「吾乃张只影!亦为张泰岚之子!!!!」
「吾乃张白玲!同为张泰岚长女!!!!」
敌军明显更加惊慌,看来他们终究没想到会只有两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我出言调侃眼前数百名敌方骑兵。
「喂喂喂,我们两个张家人都特地自报姓名了,你们的将军难不成是不懂得报上名号的野人吗?还是说──你们几百个人会怕我们少少两个人??」
「~~唔!」
敌军脸上显现怒火。可以听见剑和长枪被握紧的声音,也可看见他们的马匹用前脚把地上刮出一些凹痕。
看起来是负责率领他们的壮年骑士举起左手──
「且慢!」
一名俊美的武将驾马来到前方,简短制止他。
俊美武将手上拿着的巨剑和义先那把非常相像,身上穿着灰色头盔与甲胄。
……这家伙该不会是──
敌方将领眯起眼睛,从马上瞪着我们。
「张家的小鬼是不懂得怎么讲话才有礼貌吧?还有旁边那位银发蓝眼的姑娘……看来你们的确是张泰岚的儿女──……所以──」
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用巨剑指着我们,显露强烈敌意。
「你们就是杀死我战友『赤狼』的凶手!吾名为叟禄博忒!受伟大的阿岱皇上封为『灰狼』!你们就用所剩无几的时间,把我的名字铭记在心吧!」
「……唔!」
身旁的白玲倒抽一口气。这也是在所难免。
没想到「四狼将」之一会率兵前来追击我们这种人数不多的小军队。
巨马的嘶鸣响彻这附近的每个角落,叟禄也咆啸着朝我们直冲而来。
「竟然在这里等我,胆量实在令人佩服!就送你们俩一起上西天,作为回礼吧!!!!!」
「谁要这种回礼!」「恕我拒绝!」
挥出一阵强风的巨剑与我们的「黑星」和「白星」相触。
我们之间在短时间内冒出无数强烈火花──不久,叟禄便往后退开。白玲的脸颊流下汗水。敌方将领把马首转向我们,表示惊叹:
「哦……刚才那样竟杀不死你们!两个人联手,实力大概不输宇常虎。了不起!」
我重新握好剑柄,舒缓手部麻痹,随后刻意出言挑衅。
「我是很感谢你的大方称赞……」
「但你的武艺似乎没有先前那位黑发武将厉害呢。」
白玲立刻察觉我的用意,接着说下去。
叟禄的眉毛微微颤抖。
「……你们说什么?」
上钩了!他挥舞巨剑,龇牙咧嘴地瞪着我们。
「我的副将义先的确是我们玄国数一数二强悍的勇士!但我不认为自己的实力略逊于他!别耍嘴皮子了──!」
「唔!」
敌方骑兵后头的路被从山丘上滚落的圆木阻绝──并立刻冒出一阵巨响与大火,将黑夜染成一片红天。
是明铃派人送来,再由瑠璃指示该放在何处的火药桶爆炸了。
我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也没闻过这种味道。逐渐延烧的火势让人与马都陷入惊慌失措,阵形随之瓦解。叟禄神色愤怒,朝着我和白玲破口大骂。
「混帐东西!!!!!」
左右两边的悬崖上亮起篝火的光芒,扬起虽然已变得残破,但也尚未倒下的「张」字军旗。
远看也能清楚看见那头金发的瑠璃举起望远镜,再重重挥下。
「就是现在!放箭!!!!!」
这阵箭雨使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敌军一一中箭落马。
若拖得太久──他们仍然会突破这层阻碍,不过至少成功逼迫他们分成两批人马。
第一阶段成功了!
叟禄看着悬崖上的张家军和重振旗鼓的骑兵们猛烈对射,嘲笑道:
「……哼!你们奇特的火计的确是有些惊人,但也终究只是伏兵,别以为这点小技俩就能打倒我们!」
叟禄毫不费力地打下飞向他的数十支箭矢,简直神乎其技。他接着大声怒吼:
「少耍小聪明!你们以为……我没调查过你们早就用掉不少箭矢了吗?应该就快见底了吧?『亡狼』不过是天方夜谭!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叟禄再次驾着巨马冲向我们。已经没有起初那么猛烈的箭雨完全挡不住他。
「这可难说喔。」「你太小看我们的军师了。」
──但我们丝毫不感到焦急。
「撤退的荣帝国军队没有足够箭矢。」
因为瑠璃早料到敌方会知道这项情报了!
圈套……即将完成。
叟禄将巨剑高举过头。
「少逞强了──唔!」
宛如雷鸣的轰天巨响响彻了整座峡谷,使得叟禄错愕不已。
天上没有半朵雷云。
「这、这是……!」
巨马被这道从没听过的巨响吓得高举前脚。
它背上的叟禄趁着还没被甩落,先自行滚落地面。
头盔被顺势甩出去的叟禄单膝着地,在重新站稳后以满怀憎恨的眼神瞪着我。
后方的敌军骑兵有近半数因为巨响和扔向他们的小石子落马,发出哀号。悬崖上的瑠璃大力挥动用双手举着的军旗。
原本变弱许多的箭雨再次恢复起初的威力,老兵们也骑着马冲下山丘。
我们迅速逼近叟禄──
「『灰狼』阁下,你们确实是很强悍的敌人!」
「也非常确定你们一定会派骑兵来找我们!」
「啧!!!!!」
分别从左右两旁砍向叟禄。
他灵活使用一般在近距离下难以运用的巨剑,在烈焰当中不断架开我们的攻势。
「你应该也知道,马本来就是种胆小的动物。就算它们再怎么习惯战歌和铜锣的声音,也还是容易受到惊吓!」
「看来它们好像很受不了『西冬』暗中开发出来的『火枪』造成的巨响呢!」
这就是瑠璃的「计策」。
后有大火,左右有伏兵──前方则有我们两个人堵住叟禄的去路,让他孤立无援。
加上「火药」和「火枪」这两种千年前尚未存在之武器的「杀狼计」。
虽然改良的火枪没有赶在兰阳那场仗前送来,但也不晓得王明铃是用了什么魔术,竟然有办法把竹筒改良成铜制的火枪从敬阳送大约一百支过来这里。
说不定那家伙才是真正的「仙娘」呢!
我们时而同时进攻,时而交换位置,时而快或慢。
我和白玲合力谱出的剑舞正缓慢──而且确实地将敌人逼入绝境,流出鲜血。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叟禄在火光当中使出一记强烈的横扫,逼得我们不得不退后,他大声叫吼:
「我不会输!绝对不会输!!!!!我还没超越义先!还没亲眼见皇上统一天下!!!!!怎么能输!!!!!」
刚才那一连串攻击竟然打不倒他。
我军正在猛烈攻打仍未脱离混乱的敌军骑兵……但要是被阻绝在外的敌军想办法绕进来,我们说不定会一口气落入劣势。即使「火枪」已经过改良,还是得花上些许时间才能射出第二发。
──只能赌赌看了。
我对举着「白星」,且正在努力调整呼吸的青梅竹马使了个眼色。
没有确认她是否有意会到我的意思,就只身冲向叟禄,使尽全力挥下手中的剑。
「受死吧!」「别瞧不起人了!」
漆黑剑身与出现裂痕的巨剑猛力交会!
这次交锋吹起了沙尘与火星──
「白玲!」「喝────!!!!!」
银发也随之飘扬的白玲毫不犹豫地砍向叟禄。
──一道纯白色的锋芒。
再也经不起攻击的巨剑瞬间断成两截,弹上高空。
「什么?竟然能够砍断钢剑!?!!!」
叟禄因为惊讶而产生了些许迟疑。
他依然拔出腰上的剑,试图砍向我的身躯──
「真抱歉!这场赌局──……是我们赢了!!!!!」
不过漆黑剑身抢在瞬间之前贯穿了敌方将领的身体。
他手中的巨剑因而落地,插进地面。
叟禄嘴里溢出鲜血──
「咳…………阮、阮将军……义先…………皇……上……对不……起……」
并随着这遗憾瘫倒在地……这场胜负的输赢只在一线之间。
看来我们比他厉害的不是武艺,而是武器。我深吸一口气──
「敌方将领『灰狼』!由我张只影与张白玲拿下了!!!!!!!!!!」
欢呼声响遍了逐渐化作火海的战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相较于我军立刻高声喊出喜悦,敌方骑兵则是迅速丧失斗志。
我和白玲凝视着这幅光景──
「「…………」」
默默用拳头敲击彼此的拳头,单是这点小小的举动──就能交心。
在峡谷上方的瑠璃大喊:
「你们两个动作快!快点撤退!」
我们高举「天剑」回应。
这下也算是勉强达成「让趁胜追击的敌人受挫」的目的,再来只需要回到敬阳就好。
我蹲下身子,替叟禄闭上双眼。
……他的确是个可怕的强敌。
看见庭破和士兵们正牵着我们的爱马过来。
我和白玲对彼此深深颔首,朝山丘上的瑠璃挥了挥手。
「我们要尽全力撤退了!渡河就靠明铃的小船!假如没有船,就游回去吧。」
「……不要说这种触霉头的话!到时候你可要背着我渡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