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学考试迫在眉睫，给芽吹同学上的课程也以复习为主。

　　「——那么芽吹同学，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公式可以这样变换吗？」

　　「嗯……」

　　「芽吹同学？」

　　对着笔记本昏昏欲睡的芽吹同学，猛然惊醒，抬起了头。

　　「啊！对不起！我会集中精神的！」

　　「你好像很困，没事吧？晚上有好好睡觉吗？」

　　「我想尽量早点睡，可昨天还是熬夜了……」

　　芽吹同学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觉得认真的她会为了玩乐而熬夜。

　　「一直在学习吗？」

　　「我想尽量为今天做好准备，所以预习和复习了一下」

　　「如果养成熬夜的习惯，考试的时候就很难发挥出水平。不要太拼了」

　　芽吹同学认真地点了点头。

　　上周课上，她也有注意力不集中。或许是至今为止累积的疲劳，但似乎不仅如此。大概，临近考试的压力也相当大吧。

　　我正在想该怎么办，芽吹同学突然看着我的脸说道。

　　「老师的脸色看起来也很疲惫呢。老师才是，没有勉强自己吧？」

　　我被她的话问得一愣，但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之前说过的家教报告，一直没什么进展。我不太擅长写长篇文章」

　　虽然我这样解释，但真正的原因在于其他。

　　我的报告写不下去，是因为我还没办法给自己家教的工作做个评价。

　　我不知道在结束家教工作后，自己是否真的有所收获。

　　但是作为家教，我不能把自己的不安表现给学生。

　　「我会把它当成是学习的机会认真对待的」

　　「老师，请加油！我也会为了考试努力的！」

　　「是啊，虽然我是家教，但同时也是一名学生。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为了能让老师的家教工作得到最好的评价，我一定会考上的！」

　　听到她的话，我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动。

　　说起来，前几天她好像也这么说过——『为了老师，我也一定会考上时乃崎学园的！』

　　那时候听到的我没怎么多想，但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了我，考上？

　　「不用管我，这是芽吹同学你的考试。是芽吹同学你要考上时乃崎学园。你只要考虑这件事就行了」

　　「可是……！老师帮了我这么多，老师也有自己的学习要做，却把我的考试放在第一位，如果，如果我考砸了……」

　　芽吹同学脸上瞬间充满了不安，低下了头。

　　「我就会，浪费老师半年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我无言以对。

　　就算考上的可能性很高，但考试结果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正式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万一她考砸了……。

　　我的家教活动，岂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在我发愣的时候，芽吹同学像是要将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全部吐露出来一般，继续说道。

　　「大……大家，都很照顾我……妈妈也是为了我好才推荐我去龙式学院，我却拒绝了她，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最后她还是认可了我……姐姐即使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一直关心我、守护着我……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如果还不留下成果的话，绝对是不能被原谅的！」

　　这一次，我终于无言以对了。

　　我明白她为什么勉强自己学习到深夜了。

　　芽吹同学现在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压力来自支持她的家人，以及作为家教的我，她想要感谢，想要报恩的心情，都直接转化成了压力。

　　「现在只要专心学习就好。不用担心，芽吹同学一定能合格的」

　　「嗯……」

　　我竭尽全力让她冷静下来，重新开始上课。

　　第二天放学后，我掐着时间上了巴士，但前往的目的地并不是家。

　　在每周都会来一次、如今已十分熟悉的站点下车后，我站在住宅区的街角。

　　这里距离芽吹同学家只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

　　今天不是上课的日子。我来这里是有别的目的，要见的也不是芽吹同学。

　　我以低廉的价格担任芽吹同学的家教，并把她的考试合格放在第一位。

　　但现在，这个事实却成了她的负担。

　　这段时间我观察芽吹同学，发现她很容易受到心理状态的影响。如果她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不安，我担心她无法在考试中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既然这样，就必须让她减轻压力，但麻烦的是，压力来源是我。

　　不仅如此，对于支持和鼓励她的家人，芽吹同学也同样感受到了压力。特别是芽吹同学的母亲，她曾拒绝了母亲的推荐，执意要母亲支持自己的志愿。

　　她虽然有烦恼该怎么办，却连停下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商量这件事，我才来到这个地方，等待对方的出现。

　　然而三十分钟过去了，对方依然没有出现。

　　正当我快要放弃，觉得今天应该是见不到了的时候，她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对面。

　　她穿着优雅的长外套，手里提着购物袋。

　　芽吹同学的母亲——芽吹日花里女士，就是我在等的人。

　　本来应该打电话联系，但可惜我的手机里没有日花里女士的号码。当初签署家教合同时，我没能取得日花里女士的信任，所以尽管她是监护人，却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机会。

　　因为能直接和芽吹同学联系，所以我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好好加上。

　　当然问芽吹同学的话，她肯定会告诉我，但我不想让她担心。

　　这样一来，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了。

　　那就是直接见面谈。

　　根据我之前去芽吹同学家的经验，我知道日花里女士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附近的商店买菜。我就是掐着这个时间来的。

　　日花里女士注意到我后，一瞬停下了脚步。

　　「那、那个……晚上好！请问现在方便吗！？」

　　「……我要准备晚饭」

　　她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这也难怪。在路上被人拦住，谁都会提高警惕。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为了芽吹同学……为了日向同学，请您一定要帮我！」

　　听到女儿的名字，日花里女士再次停下脚步，看向我。

　　#

　　「要我帮忙，是什么意思？」

　　芽吹同学的母亲——日花里女士，盯着我这样问道。

　　「是关于应考。日向同学现在对考试感到了很大的压力。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希望您能助一臂之力」

　　「不让学生感到压力，不也是家教的职责吗？」

　　「这我明白。但是，日向同学之所以感到压力，是因为我。她觉得如果考砸了，就对不起我」

　　「既然如此，你应该告诉她『没必要那样想』才对吧？」

　　「我当然告诉她了。但是，压力来源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她的姐姐、还有您，日向同学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日花里女士沉默了。

　　「日向同学拒绝了您的建议，自己决定了志愿。正因如此，她认为自己绝对不能考砸，结果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日花里女士沉默地看着我。

　　然后，她冷冷地说道。

　　「看吧」

　　「……诶？」

　　「我早就说过，就该推荐入学龙式学院的。这样一来，日向就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也不用感到压力和烦恼了」

　　「……」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或许吧。但那是正确的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烦恼并不是坏事。我只是希望日向同学能够相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去想对不起谁，要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我不禁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最后几乎变成了喊叫。

　　对学生家长采取这种态度，作为家教来说相当失格。

　　「……对不起」

　　我猛然回过神来，向她道歉。

　　「擅自拦住您，还说了这样的话……」

　　我感到很抱歉，低下了头。

　　一阵沉默之后，日花里女士突然温柔地说道。

　　「你说得对。那一定就是正确答案」

　　「诶？」

　　我不禁抬起头来，只见日花里女士正温柔地微笑着。

　　「你也一样啊，若叶野老师」

　　「我……吗？」

　　她突然转变了态度，让我有些困惑不解。

　　难道说刚才那句『看吧』不是认真的？

　　「好了，我知道了。日向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的」

　　要事结束之后，日花里女士便朝自家走去。

　　虽然我说明了情况，但事情还没有解决。

　　目送着她离开，我只能默默祈祷芽吹同学能得到家里人的帮助。

　　那天晚上，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夏空灯里』。芽吹同学的姐姐。

　　灯里小姐上次直接联系我，还是去年年末问她要跨年荞麦面的食谱的时候。

　　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爽朗的声音。

　　「呀吼～，瑛登君，晚上好！」

　　「晚上好，灯里小姐，好久不见」

　　「我妈刚才打电话给我了，瑛登君你终于要对我妈下手了吗！？」

　　「没有！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爸一直在国外，现在可是好机会！」

　　「什么机会啊。灯里小姐，你是想把自己娘家变成修罗场吗？」

　　「哦！？瑛登君原来是能让芽吹家分崩离析的男人吗！？这个挑战，我接下了！」

　　「我没有挑战，请你也不要接受」

　　「嘛，我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了～」

　　「不要作壁上观啊……」

　　总觉得，被她带入了奇怪的节奏。

　　「——莫非，你是为日向同学的事打电话来的吗？」

　　灯里小姐的语气顿时变得低沉，口吻也认真了起来。

　　「瑛登君，明天有时间吗？想和你谈谈日向的事」

　　「当然可以。我会抽出时间的」

　　我这样回复，并和灯里小姐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第二天放学后，我来到和灯里小姐约好的商店街一角。

　　约定时间快到时，我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接着传来一位女性的声音。

　　「瑛登君，你好」

　　灯里小姐怎么看都像一个放学回家的女高中生，不过不同的是，她拿的不是书包，而是手提包。

　　「站着说话也不太方便，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虽然要走一小段路，但有个我很喜欢的咖啡馆」

　　在灯里小姐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家离商店街稍远一些的，看起来像是个人经营的简朴咖啡馆。

　　走进店里，一位留着胡子的老店主领我们到靠窗的桌子旁。

　　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坐在远处的两桌客人，店内很安静。

　　「灯里小姐喜欢这种安静的环境啊」

　　「也不是啦，我也很喜欢热闹的地方」

　　「但你说过这是你很喜欢的店」

　　灯里小姐听后，用怀念的眼神环顾了一圈店内。

　　「这家咖啡馆啊，是我被老公求婚的地方」

　　「这样啊！灯里小姐单身的时候一定很受欢迎吧？能俘获你的芳心，你的丈夫真的太厉害了……」

　　「呵呵。瑛登君，想不想看看我高中时候的照片？」

　　「可以吗！？想看！」

　　「哎呀，瑛登君，你可是有日向的人了，小心爱上我哦？」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再说，日向同学是我的学生！」

　　确实，灯里小姐很漂亮，但我想看她高中时代的样子纯粹是出于好奇心。现在看上去都很像高中生了，那当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灯里小姐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开始翻照片。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张，高中时的我」

　　我朝递过来的手机屏幕看去。

　　照片里，穿着黑色水手服站在路边的灯里小姐，让我不禁——

　　「…………！？」

　　冲击力实在太大……让我全身僵硬。

　　可怕……太可怕了……。

　　浓厚的眼影加深红的口红，瞪视前方的眼神锐利，像盯着青蛙的蛇一样。

　　乌黑美丽的长发如同刀锋般凌厉，及踝的长裙散发出异样的威压感。

　　多么可怕的不良风格……！

　　这就是，灯里小姐的真实面目吗……！？

　　#

　　面对眼前令人意想不到的灯里小姐的可怕模样，我僵在了原地。

　　我感到背脊发凉，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得与照片中判若两人的她。

　　「灯、灯里小姐以前是不良吗？」

　　「没啊，是很普通的女孩子啦。高中那会儿，每周都会收到情书和告白，拒绝起来太麻烦了，所以就化了男生不敢靠近的妆去上学」

　　「老师没有生气吗？」

　　「一开始是有，不过因为学校的课题和班干部的工作我都好好完成了，后来老师们也就没说什么了。我妈一开始就放弃了，完全不管我」

　　可无论怎么看照片，那眼神都不像是为了拒绝追求而伪装成的不良。

　　「这条长裙，是我在网上查了不良少女的穿着后买的，感觉还挺不错的。冬天穿也很暖和！」

　　「问题不在这里吧……这样一来男生就不跟你告白了吗？」

　　「不用拒绝别人后轻松了不少，过了一段舒服的学校生活。可是二年级的时候，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浑身颤抖地来到我面前……」

　　“唉……” 灯里小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叹了口气。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他竟然这么跟我说」

　　「真勇敢啊……」

　　「因为一直装成不良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就稀里糊涂地回了句『嗯』。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他就是我现在的老公」

　　「原来你们是这样相遇的啊。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也很有灯里小姐的风格……」

　　看着讲述回忆时她愉快的样子，就知道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灯里小姐真是个不会被别人眼光左右的人呢。怎么说呢，很有自己的想法」

　　「也许吧。我不想因为考试决定自己的人生，所以备考也没有很认真。我只是选择了一所按自己成绩可以轻松考上的高中。我妈也了解我的性格，所以就放弃了」

　　「感觉你和日向同学的性格完全相反呢」

　　我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灯里小姐却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嗯……是啊。我和妹妹日向性格差异很大。所以我决定一直要和日向站在一边，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对她的烦恼感同身受，有时也会没有自信」

　　「我不这么认为。光是站在她身边，日向同学心情也会轻松很多吧」

　　「瑛登君，你不是说了吗？我们给日向造成了压力。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我可能无法支撑她了」

　　灯里小姐说着，露出了有些落寞的笑容。

　　「瑛登君又是因为什么，为了日向拼命努力的？」

　　「因为我是家教，要对日向同学的备考负责」

　　「通常来说，家教不就是教教课而已吗？虽然偶尔也会听听烦恼，但也不会直接跟家长商量，或者像今天这样来和我见面……」

　　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曾经喜欢芽吹同学吗？或许是原因之一，但总觉得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我以前，觉得自己只是个学习稍好一点的无聊家伙。但自从当了家教，我不仅要教她学习，还要和她一起烦恼，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这让我意识到，有些事只有我能做，有些事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说着，我好像渐渐明白了。

　　我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芽吹同学的问题。

　　「现在，日向同学在学习上遇到了困难，我想帮她解决。即使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解决方法，但我相信一定有只有我能找到的答案」

　　听此，灯里小姐露出了有所感悟的表情。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日向呢？」

　　「可是，这是我的问题……」

　　「我不这么想。日向在认真面对自己的升学考试，瑛登君也在认真面对自己的家教工作。你俩都有各自的答案。听了瑛登君的话，我是这样想的」

　　听灯里小姐这么说，我仿佛发现了以前从未察觉到的东西。

　　我和芽吹同学虽然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但我们也都在寻找着各自的答案。而我，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的线索。

　　再过不久就是她的生日了。我要为芽吹同学庆祝生日，然后把我通过做她家教所领悟到的东西告诉她。

　　就像复杂的方程式被简化为简单的公式一样，原本迷茫的未来似乎逐渐清晰起来，一条明确的道路变得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