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话 灰毛虎斑猫与IORI
「我回来了~~」
在起居室画图时,从玄关传来已经听惯的招呼声,我猛然回过神来。
(现在几点?)
一看时钟,超过晚上七点。
我从学校回到家时是下午五点左右。
大概是画得很专注,我持续动笔画了两个小时呢。
「啊。」
我突然发现。
现在的我抱膝坐在沙发上,用绘图板画着图。
服装是平常的罩杯式背心&短裤&连帽外套。
或许是因为专注于画图,连帽外套和罩杯式背心的肩带从右肩滑落……!
「咦,你在画图啊。」
穿着制服的褐发男生探头看进起居室的同时,我整理好服装。
「欢迎回来。」
不要紧。
应该有赶上,没被看到。
我尽量自然地回应,同时这样说服自己。
(我在街川同学的床上睡着时我也这么想过,这套家居服的防御力就像纸装甲一样。)
不过,我不想被他觉得我的衣服很难看……
我网购了网路上整理出来的「女子力全开,受欢迎的可爱家居服♡』的穿搭,他肯定不会觉得奇怪才对。
他也没说什么,顶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今天的晚饭是什么呢?」
「我想做个香辣番茄笔管面。」
「真的吗?是昨天在《ROSSO》中丽可吃的义大利面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她大喊『我怕辣~~!』的那道。」
铃原同学也说想吃吃看吧?他这么说完,对我勾起嘴角。
《ROSSO》是昨天我和街川同学在这张沙发上看首播的深夜动画。
以义大利为舞台的百合系枪战动作片。
在昨晚的故事中,平常个性冷酷的女主角丽可,吃到很辣的义大利面,她痛到打滚的场景特别可爱。
所以我好像也忍不住说了「好想吃吃看」这句话。
「谢谢你。」
「不客气,我也很想吃看看。」
「用《ROSSO》的图当谢礼怎么样?」
「哇!真的吗?我超期待!既然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做!」
街川同学心情愉悦地活动肩膀。
我看着好友的模样,并用触控笔操作绘图板。
我将刚刚画好的漫画分镜存档之后,开始画新图。
(如果要画,就画丽可吧。)
就画她吃下香辣番茄笔管面,可爱地满地打滚的场景吧。
街川同学也很喜欢那个场景,肯定会让他感到高兴的。
从厨房传来的是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背景音乐。
街川同学做饭的声响。
我决定听着这让人格外平静的旋律,在液晶萤幕上挥动触控笔。
&
「喂,你在那里放红龟壳?」
非常满足地大啖完义大利番茄笔管面后。
我和街川同学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玩着赛车游戏。
吃完晚饭后两个人一起玩游戏。
这也完全融入了生活的一部分,成为每日必做的事之一。
「这样今天的成绩是五胜五败。」
「你该不会是故意在最后终点前使出那招的吧?」
「对,我一直准备好道具,保持在第二名──」
「等到第一名快到达终点的前一刻,你就丢出来逆转局势吗?」
「不愧是我的好友,非常敏锐。」
「因为我也想过同样的战略啊。只要重返第一名之后马上过终点,就不会再被逆转了。」
「真合拍呢,我有察觉到你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也一直保持在第二名。」
「嗯~~是我们太有默契了,连我的思考都被你看穿了吗?」
不过这是场很棒的比赛(赛车)!街川同学开心地微笑着。
(我明明一直觉得现实中的人际关系很麻烦。)
在这三周里,我完全习惯和街川同学同住了。
他有时也会教我煮饭和打扫的做法。
而且变化不只发生在家里而已。
(托他的福,我也和小鸟变要好了。)
我会和她在教室交谈,也会偶尔一起吃午餐。
班上同学们不知道是街川同学帮我们两个牵线的,好像一直感叹地说:「好厉害!」、「不愧是小鸟!」、「竟然驯服了孤僻辣妹!」
尽管我也曾经有机会和小鸟的朋友们说话……
(但我太紧张,完全无法说话呢。)
虽然很可惜,但我没有能在这时一口气量产朋友的沟通能力。
小鸟鼓励我说:「不要紧!照绮奈的步调走就行了~~!」但是……
(我想再加把劲,得到好结果。)
这么一来,街川同学应该也会为我感到开心。
我也想送他插画以外的谢礼……礼物。
(要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愿望清单③是办不到了,干脆在现实中对他说「很喜欢你」吧?
当然是当作朋友的好感证明。
以前听到他对我说「很喜欢你」的时候,我非常难为情,但更开心──
(不对,我有点开心过头了。)
身为胜利组的他,有很多学生对他抱有好感。
就算听到我这种人说「很喜欢你」,他也不会开心吧。
而且如果是在网路上自信满满的灰毛虎斑猫就算了。
对现实的铃原绮奈来说,没有勇气能说出这么大胆的真心话。
「嗯……」
突然间,隔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街川同学依旧坐在沙发上,不停打瞌睡点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个完美优等生打瞌睡的样子。
有点可爱。
过于没有防备的室友侧脸,让我的胸口感到温暖。
班上的其他同学应该没办法看到街川同学的这种样貌──
「唔!」
街川同学的头突然倾倒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
距离几公分的男孩子的脸庞。
而且为了不吵醒街川同学而关闭的黑色电视液晶画面,像镜子一样映照出紧靠着彼此的我们……!
(不过叫醒他也很可怜。)
他会熟睡到这个地步,是因为累积了疲劳的关系吧。
最近街川同学读了好多本学术书籍。
我也知道他在隔壁房间一直醒着,直到深夜。
(想必都是为了帮助我。)
他拼命努力,想要成为帮助我的力量。
他的体贴再次让我感到开心。
「唔……」
总是带着笑容的室友脸上,有点痛苦地扭曲起来。
「……没问题……的。」
从薄唇间流泻而出的,是听不清的梦话。
「我也会……变得能再写出小说的……」
即使如此,我也知道好友梦见了什么样的梦。
(啊啊……)
把他比喻成「完美优等生」的自己,让我感到非常难为情。
明明只有身为好友的我才知道。
IORI他面临着瓶颈期。
他在学校和家里都不曾展露出一点点难受的模样,其实他痛苦到会作恶梦。
(看过他在现实里的帅气模样,我差点就像班上同学们一样误会了,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办得到的完美超人。)
他只是个努力到令人吃惊的人。
宛若即将起飞的天鹅,乍看优雅,其实在水面下拼命地踢水。
这么一想──我忍不住将自己的右手,「放上」在我身旁睡着的他的左手上。
(……不对不对。)
我突然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互相碰触,街川同学的体温更明显地传递过来。
在电视的画面上,映照出我们就像是一对恋人在沙发上靠着彼此,非常令人害羞。
不过──
「没问题的,IORI的身边有我在。」
我想尽量让他安心,想帮他赶走恶梦,温柔地温暖他的手。
【灰毛虎斑猫大大对我来说,就像是英雄一样。】
之前街川同学曾这么对我说过,但是对我来说,他才是英雄。
因为能有现在的我,都是多亏了IORI。
&
「绮奈,听好了?你只要擅长画图就行了,因为你没有任何其他才能。」
铃原绮奈这个人,从小就一直被灌输这样的话。
因为「家庭因素」,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画图。
不是像现在一样画漫画和插画,主要是艺术绘画。
风景画、静物画、肖像画、博物画……所有类别。
小学时,在少年竞赛中获得文部科学大臣奖。
国中时,在巴黎举办的绘画竞赛中得到特别奖。
我的名字在国外似乎满有名的。
「天才的血统」。
我被美术评论家取了夸张的外号,不断受到赞美。
我还听说我画的几张图,被国外的大美术馆拿去展示呢。
尽管如此──
「别满足于这种程度!现在的你是赢不了『那家伙』的!你就只是我的东西!既然你除了画图,其他什么都不会,至少要回应我的期待!」
我从来不曾被「那个人」称赞过呢。
每天都被强逼着画图。
大概是这样,国中二年级时我好像变得非常讨厌画图。
就是在这个时候。
「这是什么?」
为了逃避现实,我用手机上网,看到了一则新闻。
【没有画图天分的超级门外汉画的漫画,意外地有趣www】
当时我老是在画图,几乎不曾看过漫画。
所以才感到很意外。
「漫画,也就是画图对吧?」
所以没有画图天分的人所画出来的漫画,肯定很无聊吧?但是当我看完文章的瞬间,我说不出话来。
被放在文章里的漫画。
确实画得不好。
构图和透视都很糟,人物角色和背景都像小孩画的涂鸦一样。
可是……!
「──好厉害。」
虽然完全没有画图天分,但毫无疑问融入了作者的心意。
耗尽所有精密计算的故事剧情(故事线)。
宛如熟练的工匠组合起无数个齿轮,制作而成的高级钟表。
那篇漫画,是为了感动人心而制作出来的精密机械。
将读者吸进自己的世界里,绝对不会让人生腻,让人狂热,在读者看完的时候献上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等我回神,我已经一口气读完了总共三十页的漫画。
──只要擅长画图就好了。
对从小就被病态地命令至今的我来说,有篇画得不好也能如此震撼人心的作品存在,让我受到很大的冲击。
作者的笔名是,伊欧利。
发表过的作品只有这篇,没有其他的──
(但伊欧利改变了我的一切。)
我对家人说出「为了画图而转换心情」这个借口,看了各式各样的漫画,深陷于漫画的魅力之中。
同时开始上传插画和漫画到网路上。
也许是因为从小开始被锻炼出来的画功,就算类别不同,也让我以「灰毛虎斑猫」这个笔名瞬间在网路上传播出去……
「还差得远。」
我想要画出像伊欧利一样震撼人心的作品。
为此,我接触了电玩、动画和轻小说,等我察觉时,已经成为一位出色的宅宅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自己赢得过伊欧利画的漫画。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很开心。)
自己画的漫画和插图在网路上得到好评,收到很多称赞。
等我发现时,原本那么讨厌的画图,已经变成我最喜欢的事了。
「咦!」
然后有一天,再会的时机突然来临。
一篇反派大小姐的小说在小说的投稿网站上发布。
作者的名字是IORI。
我用因为紧张和兴奋而颤抖的手指点击手机萤幕,读完小说的瞬间,我很确定。
这是那篇漫画的作者。
更让我开心的事情是──
「不会吧!」
IORI追踪了我的推特。
我挤出勇气,用私讯传出「我非常喜欢IORI大大的作品!只是看过,内心就被打动了!」这些一直很想传达给对方的想法。
【谢谢!我也非常喜欢灰毛虎斑猫大大的图!光是看到就非常感动!】
看完回覆的瞬间。
我太过开心,好像还忍不住落泪了。
改变了我、一直崇拜着的创作者说喜欢我的图。
我觉得至今一直持续画图的努力和时间,获得了回报。
幸福得不得了。
我是从对方用其他笔名时就存在的老粉这件事,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表明。
(那篇漫画收到了很多随便看过内容,就嘲笑图画得不好的负评,我也不想让街川同学回想起这些事。)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喂,IORI?如果可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制作漫画呢?】
我尽力挤出勇气,提议想要合创作品。
【我的剧本是瞄准流行的类别而写的也是事实。】
【我知道!可是!IORI的故事还是一样非常有趣啊!】
受到有点卑劣的诽谤中伤后,IORI感到沮丧的时候。
我努力地表达出心声,尽全力鼓励他。
因为我想稍微帮助我的好友。
【因为我最喜欢IORI写的小说了!在现实中觉得难受的时候,我读过你的作品后,获得了救赎!】
这不是说谎。
多亏看过你画的故事,我才能发现新的自己。
【灰毛虎斑猫大大对我来说,就像是英雄一样。】
「──我们真的很合得来呢。」
就像你把灰毛虎斑猫说成英雄一样。
对铃原绮奈来说,你无疑也是──
&
从身旁传来他的呼吸声,我醒了过来。
(……不会吧,我睡着了?)
我看向墙上的时钟,竟然已经过了一小时。
我的脸到额头一口气发烫。
因为我和街川同学的手交叠在一起。
之前我明明说过「如果是在别人家里,我要非常安心才能入睡」这种话。
我竟然握着他的手,睡了一个小时……!
街川同学完全不晓得我的心情,用非常幸福的表情熟睡着。
(……真是的,笨蛋。)
总觉得很不公平。
我小鹿乱撞成这种地步,他也可以稍微为我心跳加速一下啊。
「呵呵。」
不过,太好了。
不知道和握着手有没有关系,但我似乎勉强帮助他脱离恶梦了。
「话说回来……」
孤僻的我竟然会和男生像这样互相碰触。
(IORI不只是在网路世界中,在现实世界里也改变了我。)
愿望清单的①和②已经达成。
③应该是做不到了,但还是让我的心中感到温暖无比。
和感情融洽的家人一起生活是这种感觉吗?
──好想就这样,一直住在这里。
我甚至起了这种不可能的念头。
街川同学是好友真的太好了。
如果是现在,我或许能向他表明我是从伊欧利时代起的粉丝,为他带给我画漫画的契机一事,向他道出一直以来都想传达的感谢……
(──不对,这样太得意忘形了。)
「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
你的作品感动了我,让我成为了一位创作者──这种事太过沉重了,会让人退避三舍,感到害怕……就算是好友,也有无法坦白的事情。
没错,要是得知我的秘密,他肯定会看不起我的──
「!」
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街川同学的睡眼朦胧地睁开了。
我为吵醒他感到歉疚,然后,即使对他的温暖感到依依不舍,我还是拿起手机。
萤幕上显示的文字是「不动产公司」。
「……你好?」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紧张地接起。
我还是很不习惯和街川同学与小鸟以外的人说话。
──「你只是我的东西!」
──「除了画图,什么都不会。」
每当我想要努力做点什么的时候,那个人的话就会像诅咒一样,揪紧我的心,不过没事的。
今天是十月五日。
直到同住结束还有大约两周,只要能和街川同学一起生活,我的怕生个性应该也会多少获得改善。
「咦──」
可是。
听见电话中传来的声音,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希望轻易地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