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纯白的穹顶配上蕾丝布帘。
我呆呆地凝视着这片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景象。
看来,我现在正像公主一样躺在一张带有床幔的大床上。
我那原本挑战着西洋穴怪画作中恐怖表现极限的右臂,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形状,而我那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身体则裹满了绷带。
在床边的椅子上,克丽丝正双臂环胸双腿交叉的坐着,闷闷不乐的盯着手中的文库本。
那本书的标题是《君主论》。
这家伙的角色扮演也太彻底了吧。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察觉到我的视线,有些不悦的啧了一声。
「醒了就给我吱一声醒了。」
「醒了。」
「别浪费时间了,你这个废物。」
她站起身,扔给我一个用PTP包装纸包裹的药片,然后,她拿起一瓶矿泉水,就着水把同样的药片吞了下去,并把剩下的水扔给了仍然呆站着的我。
「这是退烧药和止痛药。吃了它。」
不愧是高阶魔法师,应对起修罗场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我感觉到浑身发烫,头也疼的不行,嗓子也干的要裂开了…………于是我接住被扔过来的矿泉水和药,又拿起枕边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如果这里是医院的话,我眼前这位护士小姐有些太专注于扮演君主角色了,好可怕。」
「亏我还好心给你留了些点心,你吃饱喝足以后就不能先拍着肚子感谢一下么?我建议你好好搞清楚这里是哪里,现状如何后再多学些礼节吧。」
克丽丝重重的坐回了椅子上,然后用拇指指了指房门。
门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L版大小的照片。在这些层层叠叠的照片堆里,我正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和菲尔蕾蒂并排站在一起。【译者注:日本印刷体系中,L版指89×127mm大小的照片】
在每一张照片中,都可以看到我,克丽丝,以及菲尔蕾蒂的身影。
在每一张照片中,我都在与本不是家人的魔人共度独一无二的时光,累积着本不可能存在的情感。在照片中,那个自恋狂混账魔人搂着我的肩膀,摆出一副圣母般的面孔。这些本不存在于记忆之海中的照片包含着各式各样的背景,编造着无数虚假的回忆。
看起来,我和克丽丝现在正被困在菲尔蕾蒂的巢穴之中。
确切的说,我们的肉体现在正处于生与死的边缘。而我们的意识则被菲尔蕾蒂的梦畏施的魔眼(Sweet·Sleeping)所俘获,正在一步步的滑向牢笼之中。
「克丽丝,这不是现实世界。」
「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了。我也见识过几次这种类型的魔法了。」
「我们在现实世界可能正处于濒死状态。那家伙能够通过魔眼中的固有魔法寄生在虚弱的人身上,吸取他们的生命力。这对我们说是一种精神上难以逃脱的陷阱。如果找不到逃脱的方法,最终我们的大脑会被她吸干,变成木乃伊一样的东西。」
虽然这个魔眼被称为梦畏施的魔眼(Sweet·Sleeping),但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的梦境,而是菲尔蕾蒂苍茫无垠的精神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一切都是按照菲尔蕾蒂的意愿来运行的。我如果越顺应她的规则,就越会觉得周围发生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各种违和感也会逐渐消失。最终,我的精神就会像河底被水流逐渐磨圆的石头一样,慢慢被改变。
菲尔蕾蒂就是通过这一招制造出她那群忠实的信徒的。
然而,只有当菲尔蕾蒂内心看中的『宠儿』身心俱疲之时,她才会对其进行这种强制性的洗脑。看起来,这次我和克丽丝正好入了这位自诩为美食家的魔人大人的法眼,要被迫在其舌尖起舞了。
在这里每过一秒,我们的精神就会被菲尔蕾蒂吞噬一分。
突然,传来了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克丽丝一边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一边给了我一个手势,示意我坐下。
我的视线在房间内游走……枕头、相框、椅子、小熊玩偶……犹豫了一下后,我拿起了那个柔软的小熊玩偶。
失去了爱用的魔法驱动器的克丽丝把椅子举过头顶,悄悄的靠近了门口。她看到我抱起了小熊玩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该不会觉得在这里装纯卖萌,对方就会放你一马吧?」
「不,这样就对了。你也抱着这个吧。」
我从克丽丝手中夺过椅子,又递给她一个枕头。
「喂,别闹——」
「她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早上好,我可爱的孩子们 ~」
菲尔蕾蒂身穿围裙,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进了房间。
「早上好,妈妈!」
我在窗边沐浴着阳光,脸上浮现出一抹清爽的笑容。
「在这个薄雾笼罩的清晨,金丝雀们正于蓝天中唱着美妙的歌声。」
「……………………哈?」
在呆若木鸡的克丽丝旁边,菲尔蕾蒂面带微笑的对我说道。
「啊,我美丽的孩子们啊!太阳照常升起,可天空又变得阴暗了,云朵也将被夜色所笼罩!让我们一起祈祷,这又是健康平安的一天吧! 」
这位容貌对于所扮演的母亲角色有些过于年轻的魔人将双手合十,微微歪着头笑着说。
「来吃早餐吧,希罗。」
我则做作的一边用手遮住阳光,一边眯起了眼睛。
「啊!真是困扰,沐浴在朝阳中的我,胸口却像灌铅一般沉重。我这罪人的双眼,完全无法直视母亲您那无辜的眼睛。母亲您那比太阳还要伟大的爱,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暖着我们。」
「孩子们回报给我的爱实在是让我无以言表!」
我身体前倾,腰部弯曲,用脚尖咚咚咚地轻敲着地板。
在我面前的菲尔蕾蒂也和我摆出了同样的姿势,配合着我的节奏用脚尖敲击着地板。
然后,我们相视而笑,同时开口唱道。
「「啊~,美好的日子啊~♪」」
「你们到底在莫名其妙的搞什么鬼啊,给我去死吧!!!」
克丽丝突然挥出一记右拳,却直接穿过了菲尔蕾蒂的身体。
克丽丝见状只在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她马上以一只脚支撑住身体,精妙的将重心移动起来 —— 踢出一记回旋踢。
然而,这锋利的一脚仍然只是穿透了魔人的身体。
「「给这美好的365天起个名字吧~♪」」
在目瞪口呆的克丽丝面前,母亲(菲尔蕾蒂)唱完了整个副歌部分,然后挥动着裙摆说道。
「来吧,我的孩子们!让我们为这世间的一切粮食献上感激,然后一同迎接黎明的到来吧!」
不等我们回答,她便提着裙边跑下了楼梯。
石化一般的克丽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说过了,你用枕头会更好。」
「为什么我的攻击会不起作用呢?按理论来说,菲尔蕾蒂和我的精神应该是混合在一起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双方是否愿意,精神都会相互影响。像这样单方面干涉对方的精神根本就没道理啊!」
「魔人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我们和她们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不一样的。你问她这种问题就像问鸟儿『你为什么能飞』一样。现在这个世界的主人想要和我们玩过家家,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双手,面带微笑的迎合她,然后别忘了对她做的吐司和炒蛋赞不绝口就好。」
我感到全身疲惫不堪,于是仰面倒在了床铺上,低声说道。
「你这根本就是没动脑子就想出来的昏招吧。像你这样顺着对方的意愿行事,只会加快自己被同化的速度。一般来说,在被施加了精神控制的魔法后,保持自我并拼命反抗才是可取之道。」【克丽丝】
「你的那些可取之道只适用于那种照本宣科就能拿满分的学校教育中。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就只有成为菲尔蕾蒂老师想要的优等生。一旦被她盖上『不合格』的印章,我们现实中的肉体就会瞬间停止生命活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边不停在魔人管理的成绩册上拿到满分,一边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咯?」
我把枕头抛向空中后又接住,然后扭了扭嘴角以示同意。
克丽丝额头青筋暴起,面颊抽搐,不甘心的咬紧了牙关。
「别开玩笑了,还说什么『美好的日子』。你以为我们是在表演音乐剧电影么,难不成我还要在日常生活的间隙中穿插点合唱,然后再来段充满感情的舞蹈么?你想折辱我到什么地步?!」
「你刚刚突然踢出来的那记回旋踢还真不赖,看你这样子脚下功夫比我强多了,跳个舞什么的应该是小菜 —— 好疼!!」
我被这位脚法了得的魔法师狠狠踢了一脚。
「我的人生里可没有歌声和舞蹈,更没有什么爱与和平。我才不会傻到像那些吊车尾一样随波逐流的跟着韵律起舞。别用那些无聊的梦话来浪费生命。」
「要是像你这样的人突然笑着跳起舞来,那可会把我吓得够呛。」
我站起身,想要握住克丽丝的手 —— 结果她的右拳直接焊在了我的脸上。
「你是要把我的脸变成建筑工地吗?」
「别随便碰我,你这个垃圾。」
「那你也别随便让我毁容啊,那个喜欢把自己装作圣母的菲尔蕾蒂喜欢看到我们和睦相处。可能在她脑内的设定里,我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妹吧。」
「是姐弟。」
「…………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尽快展现出姐弟间的『羁绊』(笑)。我们姐弟关系越融洽,菲尔蕾蒂对我们的评价就会越高。我看你应该是没法好好说『菲尔蕾蒂文体』的,所以你就只要笑嘻嘻地挽着我的胳膊就足够了。」
「你想让我和一个男人挽手?」
「喂喂,我的好姐姐啊,你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应该早就学会如何忍耐了吧?如果真是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就算是让你用手捏蟑螂你也能做到的吧? 」
克丽丝狠狠的咂了砸嘴,然后把她的右手挂在我伸出来的胳膊上。
「你这有气无力的手臂,是从那种极高难度设定下的夹娃娃机里学来的吗?」
「闭嘴。快走!」
「我先说好,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违抗菲尔蕾蒂的意愿,好不好?要是得罪了这位自恋的神,我们马上就会去拜见各位列祖列宗了。」
克丽丝毫不掩饰自己嘲讽的表情,轻蔑地撇了撇嘴。
「对你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家伙来说,这可能是很难理解的真理。不过高阶的魔法使都很擅长控制自己。我和你这种业余的家伙不一样,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要求,我的平常心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哇~稀世的魔法使大人,好酷炫哦!像我这种三流角色,和您根本没法比啊!」
我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与克丽丝一同走下楼梯。
「希罗, 克丽丝, 妈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
菲尔蕾蒂转过身来笑着看着我们,然后拍了拍手。
「吃完早餐后,我们全家一起去洗澡——」
克里斯瞬间挣脱了我的手臂,如同脱兔一般想要逃跑,我跳起来猛地冲向她,用一记犀利的擒抱将她扑倒在地。
我们俩在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我终于死死的压住了她。
「来吧,你个混蛋来试试吧!!你的平常心呢?怎么一下子就碎成了渣啊!」
「你个混账……混账啊……!!」
克丽丝满头大汗在地上爬行着,拼命想要逃跑 —— 最终,她放弃了挣扎,沮丧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