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县是和州四县之一,临着长江,距离和州州府只有三十里。
霍宝一行午初时分从和州出发,申正就到了江浦县。
江浦县如今的县尉,是杜老八身边的三个把头之一,与霍宝、薛彪相熟。
论起出身,他不是黑蟒山中当地人,反而是随着马寨主上山的小跟班之一。
在蟒头寨分裂时,他与另外两个把头随杜老八走了。
等到霍五上山,两寨合并,没有怪责杜老八,自然也就没有怪责这三个把头。
这三个把头感激不已,待霍家父子与马寨主一脉都极为亲近。
如今能做东道主,很是尽地主之谊。
九月里,本就是江鲜最肥美的时候,刀鱼、鲈鱼、河虾、螃蟹等,准备了全席。
薛彪是长辈,自是坐了主位。
他很是得意了。
如今滁州军已经三州十三县,在江淮这一片也是头一份。
且采石矶拿下,不仅顺当攻上太平府,还废了金陵水师主力与金陵来援的五千守军,距离拿下金陵又近一步。
固然滁州军的主帅是霍五,可是他也是“七爷”了。
提及中午过江的滁州军诸部,那县尉眼睛都冒光。
只是杜老八手下能用的人有限,既是留这人守江浦,少不得要打完太平、金陵,才会重新调整淮南三州的人手。
金陵,贾宅。
贾源看着沉默的长兄与好友,不解道:“世局已是至此,还有甚么可犹豫?”
长江以北,整个黄淮都糜烂。
长江以南,江南西道、江南东道,北部州府还好,在朝廷治下,南边诸州府也都乱了。
采石矶一失,金陵水师主力尽失,江上失了屏障。
如今滁州军主力在太平府,距离金陵只有一百二十里,拿下太平后,两日可至。
之前卖好霍五,不就是因为看出江南不稳?
如今到了眼跟前,哪里还有反复的余地。
真要如此,反而比一开始不示好更可恨。
贾演苦笑道:“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
说能想到,金陵水师主力出动,也没有守住采石矶。
留一条后路,暗中示好滁州军是一回事,真要投身造反,就是干系合族性命。
就算他们兄弟被亲父除名,可也怕连累到自己妻儿身上。
史今皱眉道:“朝廷还在…已经收复杭州…”
史家比贾家齐心,史今之父就是族长,因这个缘故,就越发不敢轻易决断。
贾源轻哼道:“然后呢?朝廷八百里加急,将主将调走了!主将是皇后族人,皇上不怕他败,是怕他胜啊!如今十几个州府收回来几个台州那边,袁国真已经上岸,占了好几个州府,叼在嘴里的肉还能吐出来?”
从蕲春到杭州,一路十几个州府,让寿天万分田分地,祸害了一遍,就算朝廷收回来,人心也散了。
史今迟疑道:“滁州军…也是白衫军…”
贾源自是晓得他担心什么。
史家是金陵老姓,数得上的士绅大户,要是滁州军来金陵也实行分地那套,那大家可没地方哭去。
贾源正色道:“不过是打个旗号罢了,就是袁国真,一个降了又反、反了又降的海贼,如今不是也打着白衫军旗号?”
“滁州、和州就在江对面,那边的情形,大家也都晓得…霍五爷可不是寿天万那等市井商贩出身的亡命之徒,亦是滨江著姓子弟…”
“不说和州、庐州如何,只看滁州,衙门里用的是地方士绅,子弟也都以‘伴读’、‘亲兵’的名义入军中…”
“前些日子,和州打下来,滁州又招考读书人往和州为吏,就是和州如今执政,不是别人,就是滁州小九卿致仕的宋老爷子…”
贾源与宋家有旧,打听滁州消息时,少不得问几句。
得到的消息,却是不得了。
就是贾源,也看着眼红。
“不仅宋老爷子在和州执政,宋二爷是滁州州副…就是他家那个秀才孙儿,如今都跟在霍宝身边…”
宦海沉浮四十年,全身而退的宋老爷子,若不是真的看好滁州军,哪里会阖家相随?
史今皱眉道:“霍五爷重用士绅不假…可也有抄没陆家之事在前…”
贾源不以为意:“难道咱们两家是那等德行败坏的?滁州军就算杀鸡骇猴,也挑不到咱们两家头上!”
史今还是拿不准主意,贾源还要再劝,却是被兄长用眼神止住。
贾源一顿,心中明白兄长顾虑。
富贵险中求。
滁州军势头再好,可这世上哪里有十拿九稳之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史家牵扯更多,不像他们兄弟俩被家族除名的人自在。
只是两人打小的交情,之前兄弟两个落难时又是史今援手,如今更是做了儿女亲家,贾源实不愿好友错过这机会,才这般苦口相劝。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不好再左右史今的选择。
贾源这边不说,史今却是终于有了决断:“干了!”
原来他们商议的,并不是坐等滁州军进金陵时投靠,而是想要在滁州军进来前,就暗中动起来,用军功当“投名状”,换个出身。
例如在前日金陵守军调派五千去太平府后就开始暗中收拾行李的金陵知府,还有金陵守备,都是他们盯上的目标…
至于城外的四个千户所,贾源手中握着一个,另外三处千户也多交好。
等到滁州军打下太平府,手中就是四个州府,手下武将的功劳也积累不少,他们两家半路入伙,不拿出功绩来,如何能站住脚?
就算他们两家与霍五爷有旧,这半年往来也亲近,可也比不上实打实的军功拿得出手。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贾演而立之年,剩下两人只有二十七、八岁,正是壮志犹存的年岁。
这有了决断,少不得开始筹划起来。
滁州军今日过江,两、三日打下太平,再往金陵来,最快四、五日,就算是慢,也是旬日之内。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金陵是八万户的大城,城里城外还有一万多兵卒,他们也不敢轻动。
少不得还得叫人盯着太平府的消息,才能配合发动。
两家的忠仆,当夜就散了出去。
有过江往和州的,有直接往太平府三县的。
叫管家包了好几艘船,在江北码头待命,以求消息迅达。
就是去太平府那些人,都是配的双马。
如此得了消息,即日可达。
除了自家预备的这些,贾源还写了私信给霍五,问及金陵事,以及两家投为内应之事。
次日天色蒙蒙亮,江浦码头就有了动静。
之前巢湖水师留了巡航的船在这头,都是民船,满载五、六十人。
已经有两艘船在这里待命。
码头边,站了百十来号人。
这些人半数出自黑蟒山,半数出身曲阳县那批童兵。
都是资历最久,忠心可靠之人。
身份高的,已经是千户;身份低的,也是百户。
这些人又分了两伙,一伙五十人,要么年岁实在小,十三、四岁;要么就是面嫩,成丁也像半丁。
穿的不是童军的布甲,而是早预备的破烂衣裳。
他们今早过江,将以乞儿身份,跟着同样装扮的侯晓明找机会潜入大胜关。
另外五十人,则是选了几个白净面嫩的,剩下都是高大威猛。
李远也是换了装扮,看着富贵少爷模样,这些兵卒就是小厮、护卫。
江浦县就有现成的路引,按照江浦县的公章,制了曲阿县的公章,这路引就成了曲阿签发。
李远等人也要过江,伺机潜入大胜关。
“摸清消息为要,不要轻动!”
霍宝正色告诫两人道。
大胜关是金陵周边四个关卡之一,守军满员三千人。
就算有缺额,也有两千多人马在,不是百十来号人能折腾起来的。
不管是侯晓明,还是李远,都是他正用之人,要是因一个关卡,折了哪一个,那霍宝可要悔死。
“宝爷放心,不会轻动!”
侯晓明郑重应道。
李远亦是老实道:“保证完成任务,不会节外生枝!”
有朱坚、石三的例子在前,就算他得了这个捞战功的机会心中亢奋不已,也只能忍着。
否则不听军令,输赢都是大错。
霍宝摇头道:“保全自己性命,保全众袍泽性命,就算完不成任务,亦是无妨!”
夺关最好的办法还是潜入夺门,其实最适合的人选是霍宝。
只是没有能做主的长辈在跟前,霍宝行事反而受了拘束,不敢妄动。
否则这般冒险,以后在老爹那里失了信誉,以后说不得就要一直留在后方。
目送侯晓明、李远等人过江,霍宝才带了霍豹、仇威、朱刚、安长生折返。
这次潜入任务,秘密进行,知晓的人不多。
不是说哪个头目级别的人物会存反心,而是怕知晓的人多了,意外就多了。
霍豹神色讪讪,略有些憋闷。
他有些嫌弃自己。
这种探听任务,非心腹不可为,本应该有他一个位置。
可是他勇武比不上侯晓明,谋略比不得李远。
要不是凭着他是宝叔堂侄身份,在众人崭露头角后,他怕是泯灭众人。
仇威则是在想着霍宝的用人之道。
如今霍宝麾下战兵三分,看似将军权都下放,可握着总后勤供给,还设总监察,就是握着命脉。
看似没有嫡系,可侯晓明是死忠,霍豹是堂侄,那两部也都可以说是嫡系。
日后青蛇军独立成军,正可以效仿行事。
安长生则是心中纳罕。
童军此时行事,显然是“宝爷”自己做主,并没有长辈指手划脚。
看侯晓明、李远两人,也不是初次派任务的模样。
这一支队伍被小瞧了。
想想也是,若真的只是孩子兵,凭什么十四、五岁的童兵千户,与滁州军正军千户一个待遇?
昨晚县尉设宴,曲长以上头目都有座次。
千户身份的,就在次席。
反倒是百户身份的,只有朱坚与他两人在位。
童军里的的秩序,很是规整。
若是仔细对比,就会发现童军的体系与滁州军正军,有异曲同工之意。
传闻霍五爷善练兵,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江浦县衙,薛彪昨晚得意,多吃了几盅酒。
“酒是色媒人”,对于客房里安排的“孝敬”,薛彪也就笑纳。
他在富贵乡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一个清秀婢子,平日里压根就不会入眼。
只是这些日子跟着滁州军跑来跑去,一日不安稳,算起来旷了半月,忍不住就收用了这婢子。
一夜好眠。
等到天亮,薛彪捉摸着不对劲来。
这滁州军里是怎么回事?
之前徒三做主时,这些头领们看着还正常。
就是林师爷,平素里道貌岸然模样,也留了一婢侍候笔墨。
马寨主与没了的唐光,两人都收了妾。
等到霍五得了滁州军,他一个鳏夫,倒是洁身自好起来。
还有邓健,也是鳏夫。
“这表兄弟两个不是有病吧?”
薛彪摸着下巴,不由寻思到此处。
男人么?
有几个离得了女人的?
位高权重的男人,谁不想着多纳几个美妾?
不仅是霍五、邓健两人,就是杜老八那吃货,也是奇葩,三十来岁,还是个童男子。
还有后来冯和尚,虚张声势,都茹素呢,更不要说女人了。
“这滁州军阴阳不调啊!”
薛彪睁大眼睛,心中不由开始琢磨起其中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