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前阵子返乡侍疾的吏部左侍郎梁汾回来了,其父原是奄奄一息,现在据说好了。”若谷平缓的声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是啊,国难当头时回乡侍疾,如今朝堂动荡了,你又回来了,不是应该丁忧的吗?怎么这病说好就好了?
“然后呢?”秦珏神色淡淡的。
“昨日已到京城,尚未去衙门销假,吏部人人自危,梁汾在京城的宅子门可罗雀,就连他的同僚和下属们也在观望,连接风洗尘的人都没有。”若谷说道。
秦珏哼了一声,沉吟一刻,冷冷地道:“赵宥的手越伸越长了,内阁的事也要插一脚进来。”
话一出口,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不,赵宥早就插手内阁了,只是那人不争气而已,所以他这一次才下了狠招。
“吏部只有这一件事?”他问若谷。
若谷道:“别的都是小事,也和罗大人没有关系,但梁汾毕竟做过罗大人的上司,也算是沾边了。”
秦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继续摆弄手上的一根珠钗。
好一会儿,他偶一瞥眼,见若谷还站在那里。
他这才把珠钗放下,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若谷脸上有些为难,讪讪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罗大人的,不知该说不该说。”
秦珏又把目光落回到珠钗上,道:“说吧。”
若谷这才说道:“我没有打听出什么事,就派人在文选司盯着,想看看罗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却看到罗大人提前下衙,带上厚礼去了荷花池。”
“荷花池?张如诲家里?”秦珏终于来了兴趣。
若谷点头,道:“就是凤阳先生家里,罗大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他......”
若谷又看看秦珏,而后耷拉下眼皮,看着自己脚上的胖脸鞋:“罗大人从张家出来时,官服凌乱,满是灰尘,官帽也坏了,很是狼狈。”
“什么?”秦珏难得的提高了声音,霍的站了起来。
张老头那个老疯子,对他岳父做了什么?
但他随后又坐下了,对若谷道:“想办法到张家打探打探,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去张家?那罗家那边......”若谷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看望岳父吗?
秦珏上下打量着若谷,忽然说道:“你真是越来越笨了,伤仲永那个典故,莫非是要应验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若谷已经没了人影。
秦珏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他真的想去罗家,但却不是找罗绍,他想去找罗锦言。
鲁振平在京城几年,罗家在霍英起复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以前他一直都以为这是罗绍的手笔,可是自从去年他和罗绍相熟以后,便彻底地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也和焦渭有过接触,焦渭是个合格的幕僚,但这种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事绝非他能做出来的。
罗绍身边再无旁人。
而鲁振平原本就是听命于罗锦言的。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只是没有人会相信而已,就连他也不敢相信。
当时罗锦言只有八、九岁吧。
鲁振平对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是从他得到的消息,鲁振平和李初一曾和毛文宣的弟弟有过接触,而当年毛文宣身患风疾的消息来得太猛太快也太及时。
如果他没有猜错,有人捅出毛文宣的消息,而后因势力导,霍英的人再借机攻讦,这才造成毛文宣的惨败。
彼时霍英起复还差最后一环时,是他把庄渊女儿的事告诉了她。
那时他是想借她之口转告罗绍的。
现在看来,她不但把这件事告诉了罗绍,还将这件事的作用最大程度地发挥了。
毛文宣也好,霍英、庄渊也罢,他们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争来斗去时,有个小姑娘正在看着他们笑吧。
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罗绍吧。
七年前,罗绍被霍英抛出来,以陇西知县的身份引起赵宥和王朝明的注意,继而维护陕甘另一个重要位置。
赵宥和王朝明没有手软,先是让罗绍身受重伤,接着又险些毁掉罗锦言。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想让父亲再被人如草芥般欺负吧。
就像她和同样年幼的丫鬟落入恶仆手中,那时的她一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入险境,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才拼死一搏吧。
善良淳厚的父亲,口不能言的女儿,他们分明就是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她一定很想帮助父亲,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他把她扔在树枝上时,她在寒冷的雪天里,孤零零地被蒙面人扔在高高的树上,而她甚至连救命都不会喊,她没有害怕,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害怕,而是她知道,无论她多么害怕都是没有用的,那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是不是以为就要死了?
在车厢里,她看到躲在车座后面的自己时,她纵身扑过来,毫不畏惧,那也并非是她胆子大,她是拼死一搏,她小小的身躯扑过来时,是拼了性命的。因为她不会说话,不能像别人那样高喊救命,所以她只能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被逼到极致了,每一次都是,赵宥、王朝明,都在威胁着罗绍的生死,就像藏身在车厢里的他一样,逼迫着她,让她不得不自保,不得不用她娇弱的身躯保护父亲。
那个时候是谁在帮她?
鲁振平和李初一?张广顺他们?还是李青风?甚至是她的丫鬟婆子们?
否则,她虽然聪明,但也只是个孩子,又如何得知朝堂里的风起云涌。
但无论当年给她出谋划策的人是谁,以后都不需要了。
她的事,他全都包了。
梁汾的事,即使他不告诉她,鲁振平也能知道,以她的聪明,一定能猜到这件事和赵宥有关。
所以,还是由他来告诉她吧。
秦珏想到这里,信步走到院子里,看着几竿碧绿青翠的竹子,沉吟良久。
微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珏转过身去,就看到若谷快步走来。
“大爷,张家那边有了消息,似是并没有刻意瞒着,我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了。”
“出了什么事?”秦珏沉声说道。
若谷嘴角翕翕,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秦珏犀利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只好重又低头看着脚上的胖脸鞋,这已是今天他第二次做这个动作了。
“罗大人求娶张家三少奶奶,被凤阳先生婉拒了。”
婉拒?
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从张家出来,这会是婉拒?
一股怒气从胸口升起,那个臭老头子,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