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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折枝词

最春风 姚颖怡 3608 2024-11-04 13:30

  

入冬以后,柳树林子鲜少有人进来,得知王知州的亲戚借住这里,罗建昌昨天便让人将这里打扫一新,从库房里取来家什,摆上应季的瓷器,听说那亲戚性子清冷,想来身边也有服侍的,便没敢贸贸然往这边派使唤的人。

  

雪越下越大,可能是因为没人走动的缘故,柳树林子的雪积得比别处要厚,一脚踩上去咯咯直响。

  

罗锦言还是第一次来柳树林子,好在冬日里的柳树林子光秃秃的,视野倒也宽阔,远远望去,便能看到那处院落。

  

雪地上那串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不断飘落的雪花盖住了,罗锦言只好根据最后看到的印迹中脚尖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很远,她回头看去,却没有看到夏至。

  

她人小腿短,跑得不快,夏至应该是能追上她的。

  

她的身后只有她自己留下的足迹。

  

四周寂静,只有雪花落到树枝上的沙沙声,就连那几只不怕冷的寒鸦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罗锦言的心也随着宁静下来。

  

夏至应是被人拦住了吧。

  

否则她一定会追过来。

  

罗锦言握紧了拳头,这里是罗家三房世代居住的地方,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父亲,有她的世仆。

  

是什么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拦住她的丫鬟?

  

即使是有真的有事,只要夏至说是去找大小姐,也没人敢拦着。

  

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

  

她稍一踌躇间,忽觉眼前一花,她的身体已在半空中,她来不及惊叫,就看到托在腋下的那只手。

  

她被人抱起来了!

  

就在一瞬间,她看清了那只手。

  

那只手骨骼分明,白皙修长,指甲干净整齐。

  

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一株大树的枝桠上。

  

她低头看去,能看到粗壮的树干和自己那双还沾着雪沫的穿着绣鞋的脚丫。

  

绣鞋是葱绿色的,绣着粉色忍冬花。

  

没有捂住她的嘴,说明这人知道她是哑巴;没有挟持她往林子深处跑,说明夏至是被他制住的,他确定没有人追过来;能在一瞬间便把她放在树上,说明这人不但是练家子,还有轻身功夫。

  

那留在雪地上极轻极浅的足印,应该就是他的吧。

  

这样的人,一般是做大事的,不会蠢到在罗家庄子里绑架罗家小姐。

  

想到这里,罗锦言反而放下心来,她笑盈盈地抬起头,就看到那个抓住她的人。

  

粗布棉袍,身材颀长,背脊笔直,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人。头发乌黑,脸上用块布巾遮住,只能看到一双眉眼。

  

眉毛如墨羽般服贴,却在眉峰处扬起,不仅棱角分明,还多了几分飞扬,如同舞起羽翼的灵禽,随时能飞向云端。这样的双眉下,却是一双如同深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静寂沉敛,水波不兴。

  

也只是粗粗一瞬,这人已经掠下树桠,向着柳林深处而去。

  

罗锦言怔住,这人抓住她,就是为了把她扔在树上?

  

她重又看看身下,距离地面约有两丈,别说是让她跳下去逃走,就是放了梯子,她都怕一脚踩空摔下去。

  

也不知夏至被扔在哪棵树上,夏至不是哑巴,那人或许会堵夏至的嘴......

  

罗锦言无可奈何地裹紧身上的翠绿缎面灰鼠皮小袄,早知如此,她就穿上那件猩猩红的斗篷了。

  

有雪花落到她细嫩的脖子上,她冷得打个寒颤,她有些懊恼,前世她活到二十二岁,是当过娘的人了,重活一世,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做出这样莽撞的事来?

  

她开始后悔起来,试着去喊救命,可是小脸胀得通红,发出的声音就像月子里的小奶猫。

  

她索性闭上嘴,与其做这种无用功,还不如保存体力。王朝明所谓的亲戚明天就要住进来了,以罗振昌的脾气,今天会让人来看看房顶有没有被大雪压塌,待到雪停了,还会打发人过来扫雪,总要把房前屋后的雪打扫干净吧。

  

想到这里,罗锦言更加心安,她甚至在心里哼起了小曲,两只小脚丫一荡一荡的,踢着飘落下来的雪花。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树下,他仰起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两只小小的绣鞋,踢着雪花的动作,就像跳舞一样,很有节奏。

  

这小孩是年幼无知还是吓傻了,被人挟持扔到高高的树上,也不知道害怕的吗?

  

小哑巴不会哇哇大哭,那也应该缩成一团小声抽啼,既害怕从树上掉下来,也害怕不能回家。

  

可她倒好,这么冷的天,她倒一个人玩了起来。

  

亏着他不想把她冻死,还巴巴地折回来。

  

罗家虽然富足,但看这庄子就知道,这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产,那罗绍想来也并非鱼肉百姓的贪官,他被无端扯进这件事来已是倒霉,没有必要再把他唯一的骨血活活冻死。

  

算了,既然折回来了,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吧。

  

那人悄无声息,树上的罗锦言并不知道树下有人,她在心里默唱着杨万里的折枝词,这还是夏至小时候在江西时学来的,夏至唱得很好听,她也跟着学会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一定也能把这曲儿唱得婉转悦耳。

  

“积雪初融做晚晴,黄昏恬静......”

  

她唱到第三遍时,噗的一声,一件灰呼呼的物件儿从下面扔上来,不偏不倚,正搭在她头顶的一条儿臂粗细的树桠上,积雪簌簌而落,有的落到她的脸上,凉丝丝的。

  

她仰起小脸,看清楚了,那是一件衣裳。

  

衣裳很面熟,她认出来,这就是刚才那人身上穿着的。

  

她伸手把衣裳拽过来,灰褐色的粗布,颜色和这萧条的树林几乎一样,穿着这种颜色的衣裳,即使藏在树上,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衣裳外面沾了雪花,入手凉嗖嗖的,但里面却是又轻又暖。

  

罗锦言心头微动,把衣裳翻开一看,吃了一惊。

  

她原本以为是件粗布棉袍,没想到竟是件粗布面子的皮袍,而这做里子的皮子,并非羊皮狗皮,也不是她这种灰鼠皮,而是只有王公贵胄才能穿的紫貂皮,毛色极好,浓密锃亮。

  

虽然普通人家不能逾制穿貂皮,但把皮子翻过来穿在里面的也大有人在,大户人家都有几件貂皮袍子,但用几文钱一尺的粗布做面子的,她还是头回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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