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想起在梅花里看到的梅树,便又指了一盆腊梅一盆六角大红,让跟着她的两个丫鬟送到父亲屋里。
罗锦言眼中现出倦意,常贵媳妇想要抱她回去,罗锦言摇头拒绝,走回了自己的闺房。
刚刚脱鞋上炕,去送花的丫鬟就回来了,她们两人十三四岁,都是家生子,罗锦言不用盘问,也知道父亲给她挑来暂用的这几个人,都是家里最适合她的。
这也是她第一眼见到崔起便有疑心的原因,父亲决不会打发崔起去梅花里接她的。
见她们这么快便回来,罗锦言问道:“......花......呢?”
两个丫鬟互望一眼,她们平时也很伶俐,可面对说话不灵光的小姐还是不知所措,还是一旁的常贵媳妇笑道:“大小姐问你们话呢,愣着做什么?”
两个丫鬟想到今天见到的夏至,不由得脸上微红,忙把在老爷那里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们送花过去时,正遇到罗锦言的堂兄罗建昌从老爷罗绍屋里出去,接着便见到罗绍的小厮远山急匆匆让人准备上好的碧螺春,这才知道有贵客来探望,这会子已进庄子了。
父亲虽然常年在外,但罗家是昌平的大户,有亲戚朋友前来探望并无稀奇,只是令罗锦言意想不到的却是来的这个人。
隶属北直隶的昌平州辖顺义、密云、怀柔三县,素有京师之枕之称。大周朝自太宗以来,北直隶和南直隶的知州便于其他地方的知府平级,均为正四品。而紧邻京城的昌平州更是升迁的风水宝地,因此,可想而知,能在昌平做知州的个个都是有些背景。
突然造访,来探望罗绍病情的,便是昌平的知州大人。
罗锦言愕然,罗家虽是昌平富户,但至今为止也只出了罗绍一个进士,和那些耕读世家相比,顶多算是乡绅;
而罗绍虽有官职,却也只是尚未赴任的知县,若是昌平县的知县大人前来探访倒也说得过去,可知州大人亲自前来,就有些意想不到了。
霍英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父亲官职低微,虽受影响,却也波及不大,若是因为朝堂之事,昌平知州不必登门造访,如若是为了修桥修路募银子,打发知县过来也就是了,可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今天罗锦言说了很多话,常贵媳妇让丫鬟端来川贝枇杷水,她喝了几口,喉咙还是干痛。她不敢再说话,便用手指在炕桌上写了纸笔二字。
常贵媳妇立刻明白过来,连忙取来笔墨纸砚,让小丫鬟研墨,她笑着对罗锦言道:“大小姐别见怪,等到夏至姑娘忙完手头的事,媳妇便请她告诉大小姐的日常习惯。”
罗锦言微笑点头,在纸上写道:“知州大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知州不比知县,罗锦言还担心寻常仆妇会不知晓,没想到常贵媳妇却是娓娓道来:“咱们昌平州的知州大人姓王名咏字朝明,是同德五年的榜眼,江西吉安府人氏,听说他的诗文很有名呢。”
父亲为自己挑选的人不仅识文断字,而且还都是聪慧伶俐的,罗锦言很满意。
但王咏王朝明这个名字,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原来王朝明还曾做过昌平知州。
王咏的诗文又何止是很有名,因他与宋代欧阳修同为吉安人,又有庐陵小六一之称。
此人诗文佳作甚多,但最有名的,却是那篇为宁王所做的檄文。
同德二十七年,远在福建的宁王谋反,挥军五万一路杀来,彼时,赵极亲率二十万大军远征瓦剌,首辅李文忠佐四皇子赵熙监国。
宁王内乱,朝中一时竟没有可用之将,闽军如入无人之境,连番奏凯,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攻至京城,而赵极派来增援援的两万大军还在路上。
京城告急。
得知西山大营的那些少爷兵不堪一击,十一岁的赵熙在大殿上号淘大哭,几位阁老更是长嘘短叹。
秦珏就是那个时候脱颖而出的,那时他还没有及冠。
这些事情,罗锦言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却是耳熟能详,赵极曾经亲口和她说起过。
宁王败北后,王朝明见大势已去,自尽而亡,赵极对他的那篇檄文深恶痛绝,派人挖了王朝明的坟来鞭尸。
现在离宁王之乱还有六年。
而现在的王朝明说不定已和宁王勾搭起来了。
想到这时,罗锦言不寒而栗。
她在纸上急急写道:“速去问问王大人为何事而来。”
要打听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难事,但常贵媳妇还是不放心丫鬟们,自己亲自去了罗绍的院子。
常贵媳妇走后,罗锦言拿起那本大周景物志看了几眼,却再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不停想起前世听说的那些关于宁王之乱后,朝廷处置宁王余党的残酷手段。
她索性下炕,丫鬟们一头雾水,看着年仅七岁的罗锦言,面色凝重地在屋里踱来踱去,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个时候,夏至回来了。
她笑盈盈地对两个丫鬟道:“姐姐们回避一下,我有事要私下里说给大小姐。”
两个丫鬟惊讶不已,这个夏至竟然堂而皇之轰她们出去,她们不由得看向罗锦言,见罗锦言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她们只好退了出去。
“小姐,老爷见过骆军爷,还没有召见七兄弟,明岚亲自到客房向那七兄弟道歉,说有贵客造访,老爷要晚些时候才能向几位义士亲自道谢。婢子给了那边服侍的小厮一个封红,那小厮告诉我,那几兄弟似是有了分歧。最小的老七执意要走,其他几个拽着他留下来。”
“婢子拿了点心送过去,那几兄弟见是婢子进来,有几个都很高兴地打招呼,只有那个老七冷着脸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那口气,倒像是哪家的大少爷一样。婢子见不好多留,便先来告诉小姐了。”
章汉堂要走?
罗锦言道:“走。”
说完,便向门外走去,夏至连忙拿了件腥腥红的斗篷给她披上。
出了她住的小院,还没到罗绍住的院子,迎面正遇到远山。
罗绍有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一个是远山,一个是明岚。
而常贵媳妇就走在远山身后不远的地方,显然是前后脚出来,又不想被远山看到。
罗锦言使个眼色,夏至笑着拦住远山:“庄子里来了贵客,你不在老爷身边服侍,这是要去哪里偷懒啊?”
远山和明岚都是十三四岁,一直跟着罗绍在任上,和夏至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常常开玩笑。
他正要反驳几句,见罗锦言就在旁边,连忙施礼,猜到这是罗锦言让夏至来打听的,在行唐时,若是小姐想知道的事,老爷从不瞒着。
他便道:“知州王大人有位远房亲戚想在庄子里暂住几日,老爷让我去把柳树林子的那处院子收拾出来,给那人住下。”
夏至初来庄子,对这里的地方还不熟悉,但听到柳树林子几个字,直觉就像是有些偏僻的地方,便问:“柳树林子在哪儿,听起来像是很远呢,寒冬腊月的,想来也都是枯枝败叶,既是知州大人的亲戚,为何不住到景色好些的地方?”
这在别人听来,一个丫鬟质疑老爷的安排,显然是不合规矩,但是远山和夏至从小在一起玩儿,这话由她问起,也就没有什么了。
远山笑着说道:“王大人的这位亲戚性格孤僻,不喜有人打扰,让老爷选个最清静的地方,也不用派人服侍,只要每日让人做了饭菜送去便是。老爷说庄子里最清静的地方莫过于柳树林子了,只是那里很多年没住人了,要好好打扫一番,好在那人要两日后才住进来,倒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