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内。
几位经验丰富的嬷嬷,正忙碌而细致地为新娘打理着妆容与穿戴。
染轻尘此时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坐在梳妆台前不敢动弹,手指时而捏住嫁衣,时而绞在一起,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这几位嬷嬷都是林贵妃特意从宫中挑选派来的,平日若有盛典,专门给皇后贵妃梳妆打理,普通人极难请来。
望着铜镜里似乎陌生的绝美女人,染轻尘有些失神,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经过精心打底的肌肤,光滑如玉。
用朱砂描绘出精致的柳叶眉形,细长而弯,如同远山的轮廓。
眼睛周围轻轻晕染着黛色的眼影,勾勒出几分深邃,再点缀以鲜艳的胭脂,使得脸颊上浮现出两朵淡淡的红云,娇艳欲滴。
唇部则使用了特制的口脂,颜色鲜亮而不失端庄,恰似樱桃般诱人。
发髻同样被精心梳理,插满了金银珠宝制成的簪子和步摇。每动一下,步摇便会轻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更添几分仙气。
一旁的锦袖双手捧在胸前,看着穿着嫁衣的自家小姐,眼冒桃心:“小姐,你好漂亮啊,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比你更美了。”
正在细心给染轻尘眉心点缀朱砂痣的嬷嬷笑道:
“染小姐是奴婢梳妆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即便不去精心打扮,也是天底下少有的绝色,你家姑爷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妻子,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染轻尘红着脸羞涩一笑,想象着姜墨见到自己的情形,心中欢喜无比。
打扮妥当,嬷嬷将一顶华美的凤冠稳稳地扣在发髻之上。
眼见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嬷嬷们便陆续退出寝室,临走时给锦袖嘱咐了一些细节,小丫头认真听着,努力用心记下来。
锦袖也很懂事的出门送这些嬷嬷,顺便偷偷塞一些钱财。
很快,寝室内只剩下了染轻尘一人。
女人紧张的心稍稍平缓了一些,她小心掀起红盖头一角,望着镜中美艳无双的自己,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
“这真的是我吗?”
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镜面,染轻尘有些茫然。
去年的这时候,她还是染家大小姐,不久后便披上了嫁衣。
只是当时的她一点也不开心。
回想自己当时任性的丢下丈夫一人在房间离开,染轻尘脸蛋窘的发热,真想穿越时空回去把自己抽一顿。
不过好在老天给了她一次弥补的机会。
女人忽然想起什么,拿出姜守中曾送给她的金色手镯,轻轻套在纤细的手腕上。
染轻尘抬起手腕,放在镜前打量着。
“还是夫君送的漂亮。”
女人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啪嗒!
一枚玉簪不慎落在地上。
染轻尘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捡起。
正当此时,一股熟悉而揪心的痛楚猛然袭来,犹如幽冥深处的魔爪,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扉,紧紧扼住。
染轻尘用力捂着心口,神情痛苦。
与此同时,镜子里映照而出的自己,竟渐渐变换了表情,从痛苦变成了讥讽,一脸戏谑的盯着染轻尘。
“你真以为自己能得到幸福啊。”
镜中女人嘲讽道,“修罗本该无情,动了情就意味着死。染轻尘,这天下没人值得你爱。”
“闭嘴!”
染轻尘瞳孔泛红。
镜中的另一个自己轻轻抚摸着脸蛋,唇角掀起一抹狞笑:“人心最不可靠,它永远都会欺骗你。这世上,人人都会负你…”
染轻尘竭力屏蔽耳畔那镜中人喋喋不休的冷嘲热讽。
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握紧玉簪,试图将其插入精心梳理的发髻之中,以稳住纷乱的心绪。
然而,女人的手臂愈发抖动的厉害,宛若秋风中的落叶不受控制,使得这一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几番尝试皆未能成功。
玉簪在发丝间不断徘徊…
每一次落空,都像是在她心上重重一击。
染轻尘的心跳越来越快,犹如擂鼓,震得她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栗,一股无名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心头。
凤冠上垂落的流苏剧烈晃动。
镜中女人的表情越发讥讽。
“姜墨不值得你托付终生,他一定会欺骗伱…”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染轻尘狠狠一拍桌子,尖锐的玉簪一端刺破了手掌。
“小姐…”
听到动静的锦袖匆匆赶来。
染轻尘猛地惊醒,发现镜中依旧是茫然惊惶的自己,玉簪好端端的插在发髻上,手掌也没有伤痕,一切都似是幻觉。
“怎么了小姐?”
锦袖进入屋子,急声关切询问。
染轻尘轻喘了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悸惶,摇了摇头道:“没事。”
婚宴虽然在染府,但流程还是按照标准的迎亲方式走了一遍。
一身喜庆新郎官的姜守中骑着高头大马,用一顶装饰华丽的八抬大轿将新娘染轻尘从娘家庄重迎出,沿街巡游,风光无限。
引来无数路人驻足瞻仰,啧啧称羡。
轿中的染轻尘时而悄悄掀开那一角红盖头,透过轿帘缝隙,望着前方英武洒脱的丈夫,眼中满溢着幸福与温柔。
女人无比坚信,此时的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尤其看到路边观望的女子们,用灼热爱慕的眼神瞧着自家夫君,染轻尘内心颇为自得,之前寝室幻觉带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巡游结束,回到染府的二人正式开始拜堂成亲。
晏长青也的确遵守了承诺,以姜守中长辈的身份坐在上座。
当众人得知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剑魔,先前对姜守中的轻视和贬低之心瞬间荡然无存,换来的是羡慕和敬畏。
原本觉得一朵鲜花插牛粪的人们,也不敢嘲讽了。
二两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以姜守中丫鬟的身份忙前忙后,望着新郎官主子,脸上的欢喜笑意几乎没停过。
江漪也出现在了婚宴。
春夏秋冬四女面对这样的喜庆场景,神情各异。
春雨表情羡慕,夏荷目光柔和,秋叶则是黯然忧虑,冬雪纯粹好奇,拉着冷静的手,两丫头埋头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选定的吉时一到,婚礼正式拉开了序幕。
一位身着红色长衫的司仪,手持木槌,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恭请新人就位!”
刹那间锣鼓齐鸣,乐声响起,新郎官和新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個场面瞬间肃穆起来。
“怎么了?”
姜守中敏锐察觉到身边染轻尘手在轻轻颤抖,低声问道。
钻心的疼痛再次袭上女人心口!
染轻尘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但她不愿让这样的异常状况毁了自己婚礼,女人苦苦压制着痛楚,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说道:
“没事,只是…太紧张了。”
她下意识瞥了眼宾客,并未看到义妹曲红灵,心中又是失落。
姜守中哑然失笑,轻轻握住女人冰凉出汗的手,柔声说道:“其实我比你更紧张。”
感受着男人手掌的温暖,女人发颤的手逐渐趋于平稳。
染轻尘低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紧张。”
姜守中故意玩笑道:“当然紧张,刚才巡街的时候那么多女人盯着我瞧,我真怕突然冒出一位大美人,把我给抢走了。”
“臭美。”
染轻尘娇嗔了一声。
不过男人的玩笑话语,也让她心坎里的痛楚又少了许多。
“昨天你去找南霜,她说了什么?”染轻尘好奇问道。
姜守中正要回答,司仪突然高喊:
“一拜天地”
二人连忙松开手,端庄身子,恭恭敬敬的行跪拜礼。
“二拜高堂”
两人起身,又跪拜在染老太太和晏长青面前,磕头完毕后,接过锦袖端来的茶杯开始敬茶。
“奶奶请喝茶。”
姜守中很大方的端起茶杯递给染老太太。
老太太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花了,忙不迭地接过茶杯,连声说好。
而染轻尘在面对自己的偶像剑魔,哪怕有红盖头遮掩,依然紧张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师…师父喝茶…”
晏长青笑着接过茶杯。
望着面前的新娘,这位江湖中漂泊了半生的剑魔忽然有些感慨。
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以长辈的身份被敬茶。
可惜,他最想的依旧是自己的女儿。
但不管如何,收了姜墨这个徒弟倒也不亏,虽然徒弟天赋很拉跨,但身边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天赋出众。
二两,雀儿,如今还有徒弟媳妇…
尤其这徒弟媳妇可是剑仙的女儿。
晏长青喝下茶水,有些遗憾道:“可惜未能见识到剑仙江绾的最强一剑。”
话出口,晏长青蓦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毕竟在这大喜的日子提起对方去世的母亲,多少不适合。
好在染轻尘并未在意,反而因为晏长青的这句话轻松了不少,笑道:“娘亲的剑谱在我这儿,若师父愿意教,轻尘相信会练出最强一剑。”
晏长青一愣,哑然失笑:“你这丫头,跟姜墨一样是滑头。”
敬茶结束,司仪继续高喊:
“夫妻对拜”
二人起身,面对面站在一起。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天空中忽而绽放出一场绝美的花雨。
无数花瓣如同天女散花,悠悠扬扬地飘洒而下,织成一幅绚烂的锦缎,覆盖了整座府邸,为这场喜庆铺陈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天空中有数只白鹤低飞于花海,留下一串串清脆悦耳的鸣叫声,犹如天籁之音。
紧接着,数道红绸自天际垂落,宛如彩虹般绚丽…
上面写了不少祝贺之语。
在场之人,被这大手笔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红妹前来祝贺姐姐,祝姐姐姐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待众人反应过来,一位戴着斗笠的红衣少女站在白鹤之上,身形曼妙。
红妹?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猜测来人身份。
原本嘴角含笑,眼中闪烁着温和光芒的姜守中,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术般愕然。
这声音…
他流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瞳孔深处映照出震惊与错愕。
不可能!
不可能是她!
姜守中浑身颤抖起来。
染轻尘没看到丈夫脸上的表情,听到“红妹”二字后,脸上迸现出惊喜之态。
“是义妹来了!”
她快步迎上去,可刚前行了两步,意识到自己正在成亲,又生生止住脚步,无巧不巧的挡在了新郎官的前面。
头戴斗笠的曲红灵,从白鹤身上轻盈飘落而下。
少女右手掌心捧着一对无比精致的鸳鸯玉雕,走到染轻尘面前脆声笑道:
“姐姐,我没来晚吧,这对血玉鸳鸯送给你,为了它差点耽误了你的婚礼。
妹妹祝姐姐和姐夫鸳鸯比翼,珠联璧合…”
染轻尘抓住曲红灵的手臂,娇嗔道:
“人来就行了,准备什么礼物啊。方才我以为你不来了,心里还埋怨着你。”
“那怎么行,毕竟这是姐姐的大事,而且…我也算是红娘对不对?”
曲红灵眨了眨眸子。
染轻尘莞尔,言语中透着真挚的感激和庆幸,羞涩说道:“多亏了妹妹之前开导,姐姐才能争取到幸福。”
曲红灵展颜一笑,忽又意识到染轻尘正在行成亲之礼,吐了吐小雀舌:
“不好意思姐姐,打扰了你们,你们先继续,等结束后我们再聊,顺便我给你传授一点…洞房经验。”
染轻尘脸蛋一红,轻轻点头。
她转身回往刚才的位置。
而在女人转过身之后,姜守中的身影显露出来。
曲红灵下意识移眸望去。
两人的视线,穿过染轻尘凤冠上的流苏,交汇在一起。
曲红灵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逐渐化为一种愕然的呆滞,如雕塑般呆立在原地。
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
时间…在这一瞬定格,仿佛失去了流转。
啪嗒!
少女手中的玉鸳鸯坠落而下,碎了一地。
“怎么了?”
染轻尘吓了一跳,疑惑问道。
曲红灵恍若未闻。
此时的她瞳孔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呢喃出声:
“小姜哥哥…”
“夫妻对拜”
司仪再次高声喊道。
姜守中生生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准备行礼。
“小姜哥哥!”
曲红灵扑上去前,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
少女绷大的杏眸里满是不可思议,激动无比,“是你吗小姜哥哥!你没死?小姜哥哥,我是红儿啊!”
少女掀起斗笠。
因为太过激动,挽在头上的玉簪也掉落在地。
满头青丝飞舞,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犹如初绽的梨花,带着点点泪光。
“我是红儿啊!”
少女又哭又笑,不断的喊道。
震惊,彷徨,狂喜…犹如一簇簇烟花在少女心底炸开。
姜守中脸皮抖动了一下,死死攥着的拳头,刺进掌肉的指甲几乎渗出血来。
可他依旧面无表情,冷淡道:“你认错人了。”
多少个日夜。
多少个思念。
在他心里,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少女的音貌笑容,想念到骨子里。
可这份浓厚的爱意背后,却还潜藏着浓浓的怨。
他怨少女的不辞而别!
他怨对方留下的那一份休书!
他怨对方给了他世间最美满幸福的同时,将极致的痛苦留给了他!
甚至,他偶尔把叶姐姐的死,也怨在了少女的头上。
他觉得,安和村的屠杀也许是冲她来的。
往黑暗里想,甚至他怀疑少女早就知道有屠杀,丢下他和叶姐姐跑了。
当然,他知道红儿不会这么做。
但这份怨气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消弭。
在平日里,他可以忽视,可以压制住这份怨气,用思念和爱意来麻痹。幻想着,两人再次见面时,他可以抱着对方,倾诉思念。
但此刻对方出现在他面前时,曾经积压在心底的不满和怨言,却瞬间爆发出来。
人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成熟。
尤其在感情方面。
爱与恨、快乐与悲伤之间的界限往往模糊不清,情感成熟意味着要学会在这些灰色地带中导航。
他依旧深爱着眼前这位少女,但那份怨气又让他本能排斥。
他就是觉得委屈。
偷偷摸摸的不辞而别,如今却出现在我的婚礼上,拿感情当儿戏?
“不可能…”
曲红灵摇着螓首,“你就是小姜哥哥…我不会认错的…”
染轻尘愣愣看着这一幕。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完全来不及思考,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义妹是不是受了刺激,误把我的丈夫认成了亡夫?
还是说…
姜墨只是跟她亡夫长得有些相似?
染轻尘不断的给失态的曲红灵寻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哪怕她有了不祥预感。
“义妹…”
染轻尘沙哑着声音安慰道,“你认错人了,他不是你丈夫,他叫姜墨。”
染老太太在曲红灵出现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充满灵性的小姑娘,此时并未埋怨对方破坏自己孙女的婚礼现场,反而满脸慈爱的关切道:
“丫头,我听轻尘说起过你,你应该是认错人了,他叫姜墨,早在一年前就是我染家的姑爷了。”
曲红灵用力摇着脑袋。
“不可能的…我不会认错…”
少女如失了魂的木偶,似有千钧之力压迫着她的神经。
宾客们神情古怪的看着这情形。
这演的哪一出?
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姜守中木然着表情。
而染轻尘明显看到,男人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曲红灵!”
“她是天妖宗的宗主曲红灵!”
人群中一位六扇门的官员终于认出了曲红灵。惊呼出声。
在场瞬间炸开了锅。
妖族新一代天骄,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妖族之主,大名鼎鼎的天妖宗宗主,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丫头。
“她是曲红灵!抓住她!”
一位朝廷官员兴奋大喝道。
当初朝廷几次未能成功捉拿,如今若能擒住,对天妖宗无疑打击巨大,甚至对妖族的未来起到关键作用。
几名护卫高手纷纷上前擒拿。
曲红灵对这一切恍然未觉,只是怔怔的望着姜守中,轻声喃喃道:
“小姜哥哥,你是不是在怨红儿?”
“红儿对不起你…红儿也对不起叶姐姐…”
姜守中脚步一动,无意识的护在少女身边.他微微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男人的动作与表情,让染轻尘心里有了答案。
女人有些茫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还不明白?我早说过,男人都是骗子!”
蓦然,她身边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穿着嫁衣的染轻尘,语气讥讽道。
在场没有人能看到她。
浑身沾染黑气的女人望着曲红灵冷笑道:
“看到没有,你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傻瓜而已,你真心对待的男人和你的义妹早就勾搭到一起了,他们一直在戏耍你。”
染轻尘死死咬住嘴唇,努力忽略耳畔的声音。
轰——
那几名护卫还没靠近曲红灵,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飞出去。
“宗主!”
申圣元出现在曲红灵身边,焦急地喝道,“快跟我走,皇宫那边有高手前来!”
见曲红灵失魂落魄的,申圣元咬了咬牙,一把拽起少女的手臂,强行带她掠向染府之外。
“快追!”
“快去追!”
几名官员急声怒喊。
现场不少江湖人士也纷纷追了上去。
毕竟能帮忙拿下天妖宗宗主,朝廷的丰厚赏赐必然少不了。
司仪望着混乱的现场,都快要哭了,无奈只得请示染老太太:“老太太,现在怎么办?”
染老太太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大夫人左素还算冷静,立即说道:“继续举办!”
眼下无论闹剧如何,只要不干扰到这对新人,就不能停下。否则染轻尘和染家,必然会成为京城的笑话。
司仪正了正嗓子,高喊:“夫妻对拜”
然而一对新人,谁都没有动弹。
姜守中用力握着拳头,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担忧和纠结,目光下意识看向曲红灵离开的方向,心口闷得厉害。
染轻尘默默看着他,轻声问道:“你不叫姜墨,对吗?”
姜守中一愣,回过头来。
他发现女人的眼神有些幽冷,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你一直在骗我…”
染轻尘的玉颊上沾着一滴眼泪,闪闪发亮。
“轻尘…”
姜守中张嘴欲要解释,忽然远处有人高呼道:“赵无修前辈去抓那妖女了!”
紧接着,轰鸣声打斗声传来。
姜守中脸色狂变,猛地冲向府外交战的方向。
掠出几步后,他又猛地停下脚步,扭头对染轻尘急切说道:“轻尘,我先去救红儿,回来给你解释!”
“姜墨!!”
染轻尘浑身发抖,眼眸里的黑雾愈发浓厚,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你若是走了,就别回来!”
女人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语气透露出愤怒、不屈,恐惧、威胁和无助的哀求。
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自家丈夫对曲红灵的爱意。
那是她一直所奢求的。
这让她无法接受。
更无法接受新婚当日自家丈夫为了别的女人,抛下他的妻子!
她可以接受锦袖,夏荷。
但天性霸道护夫的她无法接受丈夫心底,有别的女人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
姜守中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心急如焚,顾不上解释太多:
“轻尘,你等我回来给你解释,我很快回来!”
男人转身掠向府外。
“姜墨!”
染轻尘疾步上前几步,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男人,却抓了个空。
她愣愣木在原地,感觉自己仿佛被抽空,某种重要的东西正悄然从体内剥离,留下一片虚空与茫然。
周围的声音、色彩,乃至时间的流转,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好似整个世界都与她隔绝。
只剩下那份彻骨的冰凉,紧紧包裹着她。
“丫头,姜墨肯定是有苦衷的,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晏长青身形一动,追向姜墨。
染老太太也安慰道:“是啊轻尘,姜墨那孩子的品性你也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有苦衷,不妨等他回来问个清楚。”
“骗子…骗子…”
女人无力瘫坐在地上,大红的嫁衣似绽放的血玫瑰,铺开在地上。
内心的痛楚与惊恐在不断回响,如同深渊中孤独的回声,久久不能平息。
周围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一场婚礼演变成了这般,谁都没有预料到。
原本就对染轻尘嫁人不爽,看热闹的一些人,更是流露出嘲笑。
那些讥讽声如一柄柄利剑,刺向无助的女人,戳的她遍体鳞伤。
望着孤独无助的外甥女,江漪怒骂道:
“早说过男人不可靠,这个姜墨也是个伪君子!夏荷,秋叶,你们以后就在我身边待着,不许跟那姜墨有半点瓜葛!”
二女相互看了眼,不敢出声。
染府外。
申圣元和几名大内侍卫正在交战,而曲红灵却被一个蓝衣妇人背着。
少女被申圣元强行打晕,昏迷了过去。
蓝衣妇人也是天妖宗的人,一直潜伏在京城。
这次曲红灵为了给染轻尘准备礼物,特意找来自己人购置。
“先带宗主离开!”
申圣元对着蓝衣妇人命令道。
蓝衣妇人修为只是大玄宗师境界,在这些高手面前也只能说炮灰,听到护法命令,急忙背着曲红灵逃窜。
然而下一秒,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竟无法动弹了。
察觉到异常的申圣元猛地抬头,便看到一位相貌普通、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背着手,站在一处屋檐之顶。
男人周身空气扭曲,威压磅礴。
赵无修!
申圣元神情剧变。
赵无修轻轻一挥衣袖,蓝衣妇人倒飞出去,与此同时,他五指一张,将背负在妇人身上的曲红灵凭空摄来。
“赵无修!欺负一个晚辈你还要脸吗?”
申圣元怒喝出声,如同一座巍峨山岳横亘在二人之间,试图阻挡赵无修。
只是下一刻,他口中喷涌出殷红的鲜血,踉跄后退,接连撞破数堵墙壁,每一步都踏出了深深的痕迹。
即便处于入圣巅峰的他,在天人境的赵无修面前,依然不够看。
“滚开!别碰红儿!”
就在这时,一把血红色的大刀从天而降,挟裹着暴戾煞气劈向赵无修。
正是身穿着新郎服的姜守中。
赵无修面无表情,屈指一弹,将逼近的血气刀芒尽数崩碎。
姜守中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
如柳絮飘在空中的少女似有感应,微微睁开眼眸,看到了前来救她的姜守中,少女嘴角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喃喃道:
“小姜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这时,一只手忽然抵在姜守中的后背,卸去了大部分冲劲,将姜守中平稳落地。
“师父?”
姜守中讶然。
晏长青轻拍了一下姜守中肩膀,示意他后退,笑着说道:“和天下第一的赵无修过招,你还不够格,这种事情你就别掺和了。”
“可是红儿…”
“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害她。”
晏长青笑道。
晏长青一步踏前,脚下似乎有无数剑意凝聚成台阶,不断堆叠而起。
剑魔一步步踏阶而上,直视着屋顶上的赵无修,笑道:
“赵无修,我晏长青练剑二十年,前十年与人交手三百一十九次,无一胜。后五年与人交手一百八十四次,胜九十二次。最后五年,与人交手八十一次,无一败绩。
今日我晏长青,便送你赵无修三剑,验验你这天下第一的名号,究竟有几分成色。”
晏长青轻轻挥手。
只见天际尽头,一道渺小的黑影悄然浮现。
起初黑影仅如尘埃般微不足道,缓步而来,不带丝毫声息,几乎察觉不到它的移动。
然而,就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际,那黑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眨眼之间,已化作庞然大物,体积惊人。
四周空气开始凝滞,万物无声。
待到距离缩短至百米之时,它已显露出真身——是一座横亘于空中的巨剑,宽逾十丈,锋芒毕露,犹如劈开苍穹的利刃,压迫感十足。
晏长青扬声说道:
“我这第一剑名为‘轻狂’,是我第一次练剑时亲自雕刻的一把木剑,将前十年所修的剑意凝聚于此。赵无修,可敢接?”
剑气冲星斗,书生意未休。
少年自有轻狂梦!
赵无修爽朗大笑:“有何不敢!我等你晏长青这一剑,等了很久了。”
赵无修双掌如同太极图的阴阳鱼,缓缓转动,于虚空中画出了一个圆满的轨迹。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的气流开始汇聚,形成了一股无形却强大的罡气屏障。
煌煌巨剑,挟裹镇压天地万物的气势。
京城内的无数剑客手中的宝剑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纷纷颤抖不止。
剑身轻鸣。
竟无一敢擅自出鞘。
似乎在向这柄巨剑俯首称臣。
两者相触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赵无修衣衫破裂,发丝飞舞。
无数细小的剑气如同狂风暴雨,肆虐而下,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身躯。
赵无修脚下的房屋崩塌,身形不断下坠,地面寸寸崩裂,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远处观战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皆是震撼不已。
剑魔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这无人质疑。但以综合实力而言,从未有人觉得他能跻身前三,甚至认为他难敌赵无修一招。
然而此刻,众人才见识到什么才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实力。
另一边,那些大内高手以及江湖人士想浑水摸鱼,去抓捕曲红灵。
却被冒出的姜守中阻挡。
男人扯出生肖图,将牛妖释放出去。
横冲直撞下,数人毙命。
清醒后的曲红灵也挥动着“斩凤”飞剑,斩杀敌人。
“小姜哥哥!”
少女趁机掠到男人身边。
少女一边挥舞长剑一边欢喜道:
“我就知道是你,我以为你和叶姐姐都死了,我还伤心了好久,小姜哥哥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面对少女叽叽喳喳的询问,姜守中冷着脸不说话,专心迎击敌人。
“小姜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小姜哥哥,你怎么变这么厉害了,你以前——”
“闭嘴!”
姜守中一把搂住少女纤腰,避开了一柄致命飞剑,冷冷盯着前方一位长发披肩的老者,对少女怒声道,“能不能专心点!”
披发老者乃是内卫左使大人。
感受着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怀抱,曲红灵有些恍惚,痴痴望着男人的脸颊。
这一刻的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个永远不敢奢望的梦。
至于什么危险不危险,她一点都不在乎。
少女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触摸男人脸颊,寻求那份真实,结果被姜守中推开。
姜守中闷哼一声,手中的七杀刀嗡嗡作响。
挥出一掌的披发老者笑道:
“姜墨,我其实暗中注意你很久了,你能有如今的修为着实出乎我的预料。”
“小姜哥哥!”
望着负伤的男人,曲红灵红了眼,如同一道红色闪电,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位披发老者冲去。
斩凤剑浮现出一只凤凰虚影。
披发老者原本不屑一顾,而就在这时,姜守中手指上佩戴的屠龙剑似乎受到感应,自行变长,握于男人手中。
姜守中和曲红灵二人都没预料到这变故。
屠龙斩凤,本就是一对。
双剑齐出,剑光交织,空气中回荡起一阵阵震人心魄的龙吟凤鸣。
突如其来的剑势让披发老者面色剧变,措手不及。
尽管急忙调动全身功力加以抵挡,但在这一刹那的交锋中,老者还是未能完全避开。
一条手臂在剑光中飞溅而起,鲜血四溅。
左使大人发出一声惨叫。
他急忙在肩膀上点了几处穴位,止住了喷溅的血液,又惊又怒,对着周围内卫吼道:“全都上,杀了他们!”
突然,又一道娇俏的身影出现。
却见厉南霜挥舞着宽厚的墓刀,跃至姜守中的面前,娇喝道:“谁敢欺负我家焖面,我砍死他!”
姜守中神情一变:“头儿,这不关你事…”
“闭嘴!”
厉南霜瞥了眼曲红灵,握紧刀柄,“昨晚我就跟你说过,你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姜守中愣在原地。
少女舞起大刀,冲向前来击杀的内卫。
另一处的战斗依旧激烈。
等到尘烟散去,衣衫褴褛的赵无修立于深坑之下,双目透出精芒。
“我让你一剑,接下来我赵无修,便验验你剑魔的成色!”
赵无修冲天而起,一拳轰向晏长青。
晏长青右手捏剑诀,淡淡一笑:
“我这第二剑,名为持重。曾经一位剑客手持断剑与我比武,临死前将断剑赠与我。这柄断剑,凝聚了我五年的剑意。”
一柄锈蚀斑驳的断剑从地下破土而出。
与先前那柄剑的出场截然不同,没有华丽的光芒,没有张狂的咆哮,更没有席卷一切的磅礴气势…
反而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内敛。
就像是饱经沧桑的老剑客,在漫长的时光里默默磨砺,终于在这一刻,选择了出鞘。
老剑不语藏深谷。
天地间陷入一片静默,万物皆寂。
赵无修脸上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脚下土地爆开,荡出一圈波纹。
随着一拳挥出,浩瀚无垠的元气,在这片天地间汹涌澎湃,犹如汪洋大海中翻腾的巨浪,汇聚成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
又一次的撞击。
周围的房屋好似被龙卷风摧残,破败不堪。
赵无修一退再退,撞破了层层屋墙。
身后原本想要助援的大内高手被震飞出去,甚至有被剑气碾压成肉泥。
晏长青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几声,殷红的血液不断从指缝流出。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迹,轻声叹息一声。
“可惜了。”
晏长青拧开酒壶木塞,闻了闻酒味,望着踏步冲来的赵无修,笑道:“我这第三剑——”
只是晏长青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一阵爆炸声响起。
是淮兰湖的方向。
晏长青皱眉望去,隐约看到一尊巨大的佛影从天而降,落入湖中。
晏长青微微变了脸色。
他望着赵无修,冷冷道:“没想到天下第一的赵无修,也会干这种勾当。”
赵无修停下脚步,看了眼淮兰湖方向,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要镇杀九尾妖狐。你若想去救人,我决不拦你。”
晏长青目光移向陷入困境的姜守中他们,身形一起,将手中酒壶扔了出去。
“姜墨,去真玄山!”
酒壶化为一柄炽白的剑影。
这柄剑影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将姜守中、曲红灵和厉南霜三人紧紧包裹在内。
姜守中体内的阴阳河图之力开始运转。
负荷运转之下,他的身体渗出血来,苦苦咬牙坚持。
随后,一股强大的冲力自剑影中爆发,如同箭矢离弦而出,带着三人猛然腾空而起,向着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前来阻拦的人,皆被磅礴的剑气生生剿杀。
就连左使大人,试图拦截时直接被撕裂成了两半,爆开漫天血雾。
待冲出包围后,姜守中体内的阴阳双剑离体而出,凝化成一柄白黑交加的长剑。
“再借你剑一用。”
晏长青握住阴阳河图剑,冲向淮兰湖方向。
“斩!”
晏长青挥剑而出。
一缕极细极长的剑气平平掠出,而后一分二,二分四…瞬间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剑网。
剑网落入湖水之中。
刚才镇压的佛影直接爆裂成了碎片,金光消散。
无禅寺的高僧欲要阻拦,但下一刻,寺内的一尊尊金佛,依次碎裂,化为一堆堆齑粉。
“拦我晏长青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