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一怔。
她光想着小七前世处境不妙,最后下场凄惨,不愿眼睁睁看着小七再走上那条老路,是以打从一开始便拿定主意一定要带着小七离开祁家,却忘了——
小七她自己是不是愿意离开。
太微心中掀起了千层巨浪。
姜氏从她脸上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再叹口气,低声道:“且不提白姨娘,咱们只说小七一人。她生下来,便是靖宁伯府的姑娘,她有的也就是这么一个身份而已。要是她跟着我们离开了靖宁伯府,她就再不是祁家的女儿了。”
姜氏声音微沉:“她如今年纪尚小,或许不会多想,可将来呢?五年后,十年后,等她长大成人,到了要嫁人成家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今日的事?”
“谁敢保证,她就一定不会后悔?”姜氏目光忧伤地看着太微的眼睛,“一旦她后悔了,那等着她的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她会恨你,恨你当年带她离开靖宁伯府,恨你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会变成你不认识的小七,而你…也会被她的恨意折磨至死…”
姜氏长长、深深地叹息着:“若是那样,可有比你不想看见的那个结局更好?”
太微睁着眼睛,嘴角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淡红的唇瓣,被贝齿咬住,褪去了血色。
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从未想到过。
她满脑子,只有“小七不能死”一个念头,除此之外的事,她一概没有细想过。更别说,她还动了杀掉白姨娘的心思。
若是事成了,将来小七却发现了真相,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太微登时后颈一凉,再不敢深想下去。
她是爱小七的。
她年幼,讨人喜欢的幺妹,值得比被祖母卖给阁老做续弦更好的人生。
可是,如果小七将来真的后悔,真的不满了,该怎么办?
她凭什么去决定小七的人生?
仅仅只是打着为小七好的旗号,是远远不够的。
这一瞬间,太微心头千回百转,皆化成了一个“不”字。她不能擅自决定任何人的人生,除了她自己的,谁的人生都不属于她。
她没有资格插手,更没有资格去安排。
她当年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性命地想要逃离靖宁伯府,逃离祖母的掌控,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么?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既然不想让别人掌控她的人生,又凭什么去操纵别人的?
犹如醍醐灌顶,太微浑身凉透。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清醒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迷糊过。
她仰着头,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之色。
如果小七不肯走,那等父亲死后,祖母做主,小七的命运会不会继续前世轨迹?
如果小七愿意走,那将来小七长大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因此而恨她?
太微绞尽脑汁,没有答案。
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可以分析可以推断,可那些尚未发生的事,谁也不可能得出确切的答案。
她望着母亲,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不管是哪个结局,我都不想瞧见。”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于她和小七而言,皆只有痛苦。
太微道:“若您担心的事情成了真,那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姜氏垂眸望着女儿,叹息般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太微忽然伸手覆在了自己眼睛上,声音凉凉地道:“您是指父亲。”尾音干脆,毫无犹豫,她一听便知道了母亲的意思。
姜氏道:“从你说的那些事来看,若是你父亲来年能够逃过一劫的话,那他死后的那些事,也许就都不会发生了对不对?”
太微轻轻地应了一声:“兴许。”
即便是她,看似已经洞悉了未来,但在面对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时,也只能说个也许、大抵、可能罢了。
“那就可以了。”姜氏道,“若你父亲活着,一定不会叫小七年纪小小便嫁给那什么孙阁老做续弦的。”
太微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带着两分凉意,像是初春刚刚融了冰的湖水:“那可说不准。”
她对她爹可是一点看不透。
他的心思,她摸不着看不见,实难捉摸。
“或许他不会将小七送给孙阁老。”太微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但保不齐,他会把小七送给什么张大人、陈将军、李公公…”
“莫要胡说!”姜氏轻声斥了一句,“你父亲他不是那样的人。”
太微冷笑了声:“他现如今就是个奸邪小人,怎么就不是那样的人了。”
祁远章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人,满大昭都知道。
太微这话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姜氏一时便有些接不上话来。
太微坐起身,下了窄榻:“我会再去问一问小七的意思。”她缓步往桌前走去,提起茶壶,沏了一盏,像是渴极一般,端起来一饮而尽。
姜氏在她身后看着她,见状无奈地唤了一声“俏姑”:“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法子。”
她们母女俩将事情摊开了说清楚,才过了多久?
兴许有什么线索,被她们遗漏了也不一定。
姜氏思索着,站起身朝女儿走去,可还未走到桌旁,她便见太微蓦地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眼神古怪地说道:“您说的是,的确还有我们先前没有想到的法子。”
姜氏愣了下,问道:“是什么法子?”
太微面上神色冷冷,眼神亦如霜雪,但那霜雪间又夹杂着一粒粒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她站在桌前,双手往后,撑住桌沿,微微眯起眼睛道:“将他们全杀了。”
姜氏双目一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住,令她无法开口,无法呼吸。
“只要他们都死了,就安生了。”太微的声音凉得没有一丝温度,“若不然,不管活着哪一个,都有可能让小七走上老路。而且到了那样的时候,这靖宁伯府还要不要,也就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了。若是京中平静,我们就留着;若是京中不平,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