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5月17日,芒种7日,乐安县。
乐安县也就是后世的东营市广饶县,位于淄州东北方、淄河下游,是个农业发达盛产渔盐的好地方。
如今,这个好地方已经被忙兀部的博罗欢占领。
忙兀部是最早追随成吉思汗的蒙古诸部之一,博罗欢在忙兀部中也是血统高贵之人,年纪轻轻就担任了本部的断事官,去年曾随朝廷出征对抗阿里不哥,今年又被派到了济南征讨李璮。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的话,他将逐渐成长为忽必烈手下一员大将,在征服南宋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朝中柱石级的重臣,在史上留下两千字的传记。但是如今,他还不过二十六岁,也只是将星云集的蒙军中一名“有潜力”的年轻将领罢了。
博罗欢占领了乐安县,自然是为了给大军收集粮草的。
蒙古大军云集济南,号称三十万,实际上虽然没有这么多,但战兵辅兵民夫加起来怎么也有十多万了,其中还有好几万匹马,所消耗的粮草可想而知是个天文数字,从外地转运压力巨大。而隔壁李璮控制的淄州、益都、潍州、莱州等地,农业发达,又刚刚收了麦,从这几州取粮,既能补充军需,又能打击李璮的后勤和统治基础,实在没有不做的道理。虽然出征之时忽必烈下令禁止剽掠民户,但他说归他说,只要将来能在史书上记一笔就好了,将领们该怎么做还是要看实际情况的。
不管是合必赤、史天泽,还是负责后勤的赵璧,都对征粮一事持赞同意见,其他将领就更不会有人反对了。如此一来,他们从北方带来的上万骑兵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这下子正好向东席卷而去,肆意劫掠。
不过,受制于运输能力,山东地面上虽然有很多粮食,但是想运回济南是很困难的。
在大部分只通陆路的地区,蒙军的行动只是纯粹的“破坏”,烧毁即将收获的麦田和已经收获的新麦,顺便也奸淫掳掠一番。毕竟靠畜力车辆长途运粮损耗甚大不说,还要将兵员车队聚拢在一起,行动迟缓,容易被益都军找到空子,弄不好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还不如毁了了事。
李璮放在这些地方的守军只能算三线部队,没什么野战能力,只能躲进城里,闭城固守,对城外肆虐的蒙古骑兵视而不见。而以机动性见长却缺乏攻坚能力的蒙骑也不去理会沿途的城池,只在乡间执行战略打击任务,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只有在靠近水路、有着充足运力的地区,他们才会把劫掠来的粮草运回济南供应大军,而乐安县就是这么个地方。
当前小清河的水路和后世略有区别,正好在乐安县内与淄水交汇,所以本地的货物可以通过小清河运往济南。只是,泺水改道之后,小清河失去了源头来水,水位下降了不少(并没有完全干涸,因为沿途还有不少支流汇入),运力大受影响。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再怎么受影响,水运也比陆运划算,所以这乐安县就成了蒙军的重点目标之一,博罗欢就被指派过来负责这个任务。
“好,这就是今天的一千石了。”
小清河上,一列小船满载着粮食,升起了帆,朝西方缓缓行去。岸上督办粮草的王磐松了一口气,总算又平安地完成了一天的配额。这一千石粮食,也不过能让大军勉强吃一餐,但有一点算一点,总能减轻一些转运的压力。
王磐之前在益都行省就任宣抚副使,李璮叛乱之后逃亡,如今又随大军打了回来。因为他在益都周近颇有威望,乐安县又属益都治下,所以这次他也随博罗欢一起被派到了这里。在一支张宏派过来的步兵攻取了乐安城后,他凭借自己的威武在城中组织了一个草台班子,负责用行政手段筹措粮草,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
旁边的博罗欢见船队远去,也松了口气,对王磐问道:“王先生,乐安的粮食还够用几日?”
王磐闻言,脸上的皱纹更密了,叹气说道:“目前的存粮已经不足三千石,即使这几日再从周边征来一些,也很难撑过五日了。”
乐安虽有水运之便,但毕竟只是个小县,本身存粮没多少,骑兵们从周边征粮的效率也不高,因此一日日往济南运去,粮仓很快就见底了。
博罗欢对此也大概有了个预期,不算意外,稍一思考就又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带兵去攻取临淄吧。不知王先生与城中义士联络得怎么样了?”
临淄位于乐安之南,同样是农业发达的大县,而且两地通过淄水连接,粮食转运也很方便,是博罗欢早就确定的目标之一。不过临淄可谓是益都的西方门户,依山靠水,攻拔难度不低,博罗欢手下只有张宏派过来的那支步军和忙兀本部的骑兵,想纯靠军事手段攻城是很困难的。所以他就寄希望于王磐在本地的人脉,想搞个里应外合破城。
王磐点点头说:“李南山在临淄没什么根基,城中士绅甚至是他手下的兵将都颇有些心向朝廷的,我这就修书数封,约定起事日期,将军遣人送入城中即可。”
李南山被东海人救出来之后,就回到了益都。虽然李璮对他的平安归来有些惊喜,但也没太多的表示,而镇守益都的李彦简对这个哥哥颇有戒备之心,不敢把他放在身边,就安排到了临淄守城。
而李南山长期在外任职,在临淄就没什么根基,手下堪用的也就只有随他逃归的几十个亲卫。他到任后以他们为基础,加上李彦简调拨的一批士卒,又在本地征募了一批壮丁,勉强组成了一支两千人的部队。这支部队才操练了几个月,又没经过实战,战斗力自然很是可疑,临淄城中士绅对他们很不看好。
再加上年初的时候不少临淄商人逃亡去了东海国,在他们影响之下留在临淄的人也人心惶惶。之前宋军节节胜利的时候还好,如今蒙军打了回来,气氛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这种情况下有人与王磐联络,也就不足为奇了。
博罗欢松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先生了。要是取了临淄,我一定喊大王给先生记一大功!”
王磐哈哈一笑,说道:“还是将军能征善战,才打下了这个局面!不过临淄毕竟有李逆之子坐镇,将军这边还是多准备些好,不用把剌剌吉他们唤回来吗?”
听了剌剌吉的名字,博罗欢眉头一皱。此人是原派驻益都的蒙古万户阿里必的儿子,之前被选入中枢充入忽必烈的宿卫军,也因此逃过了一难——年初李璮造反的时候,杀尽了益都留守的蒙古人,阿里必和大部分家人也在其中。
自此,剌剌吉可谓跟李璮结下了血海深仇,袭爵之后就跟着合必赤南下征讨李璮,现在更是带领一部游骑东进劫掠。他比博罗欢部走得更远,渡过淄河深入了李璮经营多年的益都腹地,听说正在四处烧杀掳掠,好不痛快。之前博罗欢顾虑他们孤军深入过于危险,传信让他们向乐安县这里靠拢共同进退,但已经杀红眼的剌剌吉并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地在益都乡间肆虐着。
不过这是蒙古人自己的事情,博罗欢虽然对这位王先生颇为尊敬,但也不愿暴露内部问题,只是敷衍地说道:“剌剌吉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暂时回不来,我这边自己的部民上去就够用了。”
王磐仍然微笑着:“那就有劳将军了。”
三日之后,5月20日,临淄县。
李南山看着城下巡梭的蒙军游骑,气极反笑:“这些鞑军,是欺我李南山帐下无人吗?”
从前天开始,就有小股的蒙骑前来临淄附近骚扰,到了今天,更是汇聚到了数百骑的规模,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城外目力可见的距离上四处收集粮草,根本不把城内的守军放在眼里,让李南山这个曾经手握数千精兵的平滦总管很是没面子。
呃,实际上,李南山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目前,他手中没有堪用的骑兵,根本没法出城反击。出动步兵的话最多把他们逼退,无法造成杀伤——说不定连逼退也做不到,因为就这几营新练的步兵,还真不一定能怼得过城外的几百精骑呢…
所以,气归气,他也只能闭城固守了。还好,这段时间麦子抢收了不少,城中储备充足,而城内居民出逃了不少,剩下的人不多,所以固守个几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骑兵野战再犀利,还能冲到城墙上吗?
他再怎么说也是知道西边的战况的,淄州大部分仍然在益都军掌握之下,这支骑兵肯定是孤军深入,必然无法持久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从哪来这么多步军?”李南山看着城北的场景,惊愕地喊了出来。
到了下午,一支至少有三千人的步兵打着“张”字旗号,从北方的地平线逐渐接近了过来,很快就在临淄城北扎起了营。这还没完,还有一支小型船队随着他们一起过来,在张家军扎起营地之后,不断往陆上运下一看就是攻城器械的大型木制构件。
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李南山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他立刻把最忠诚的手下林狵儿叫了过来,急切地吩咐道:“你立刻选上几个好手,今晚趁夜出城,去南边,找东海天兵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