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
墨汀风走到正看着窗外夜景愣神的宋微尘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下颌轻贴在她的头顶。
她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似有若无沁入他的呼吸,墨汀风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幸福。
“金仙大人今天说了一句话我很在意,他说'幺’为情思曲折之意,要进幻境也许与某种情愫相关。我在想前几次进入幻境,有没有什么情愫上的共性。”
“第一次是在落云镇,我与你假扮夫妻去布庄查案;第二次是你在雾隐村进了幻境不愿出来,鹤染急急来寻我去唤醒你;第三次是在听风府,不过并不是那鬼夫,而是桑濮。”
“若说这三次有什么共性的话,对我来说共性都是桑濮。尤其落云镇那次,我那时对你并无好感,无法扮成夫妻,我代入的正是彼时梦境里桑濮对你的感情。后面两次,我开始在意你,害怕失去你,更怕你选了她之后永堕幻境。”
“所以我在想,要触发进入幻境的那种情愫,是不是到了某种程度的爱?我能进去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桑濮对你有着超越生死的爱?若如此,鹤染无咎他们那几只哈士奇,一个都进不去。”
宋微尘暗暗叹了口气,要破鬼夫案必入幻境,现在却连入境之法都还未有头绪——而且她最担心的是,若真只有她和墨汀风能进幻境,遇到危险她该怎么助力?只怕反而会成为他的负累。
她转而看向他,“你觉不觉得,这个案子总在攻我们的情感弱点?或者说,那幻境乱魄会有意识攻击人心里最脆弱敏感而又最珍贵的部分?”
“所以我看到的乱魄总是你的样子。”宋微尘嗫嚅着,“说明…说明…”
“说明你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你心里只有我,沧月府那位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别捣乱,我在跟你讨论案情。”
墨汀风笑了,“我正是在跟你讨论案情,你方才的思路我很认同,说明我们必须足够相爱,才有可能进入幻境去破那鬼夫迷局。”
他捧着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
“小骗子,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现在能不能进幻境就看你了,跟我说句实话好不好,你心里到底对我如何?”
宋微尘抿了抿嘴,时至今日,如果说对孤沧月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对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心怀愧疚,且承诺了就必须履约的道德感在支撑的话,那对墨汀风的感情则复杂得多。
她有多爱他,就有多怕这种爱是因为桑濮的关系而生出的错觉。
反过来说亦是如此,他有多爱自己,宋微尘就有多怕这种爱是因为桑濮的关系而生出的错觉。
如果没有桑濮的前尘为因,他还会爱上自己吗?这种错位感横亘在他们之间所有的浓情时刻,让她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多讽刺,自己成了自己的替身文学。
世人常赞叹“转世续缘”的情长之美,却从未想过,那个转世之人也有自己独立的灵魂,也会有分别心,也会“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倒是在雾隐村幻境那次,因为他丢下自己执意要跟幻境里的桑濮走,宋微尘在心里狠狠疼了好一阵子,也是因着那一次,她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在乎他——一种作为纯然独立的宋微尘的在乎,甚至因此恨起了幻境里那个前世的自己。
后来知道他身上有斩情禁制,怕他因为接近她备受反噬折磨,所以宁可诓他自己要嫁给孤沧月而有意远离,宁可被前世印记就这样耗损消磨至死,也不想告诉他真实的桑濮的结印之愿为何…宋微尘细细想来,恐怕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爱他。
这种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寐界第一次相遇,他在迷雾森林给自己指路?
是他从初遇就无数次在夜里给自己盖被子?
是在飞花宴上他将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秦小侯爷推出去老远?
是他为自己设置名召禁,从此他的名只为她一个人驱使?
是他笨嘴拙腮编织了一个关于念尘的故事?
还是他用移伤禁制替她挨了喜鹊那致命的一刀?
见她愣怔不说话,墨汀风很是失落,只当是她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心意。
他细不可查的叹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转身往床边带。
“身体不好不适宜劳心,鬼夫案的事情交给我处理,现在你该休息了。”
她被他牵着走,却忽然抢了一步,挡在前面抱住了他的腰。
“汀风。”
墨汀风一怔,“微微,你…叫我什么?”
“是你说的啊,等我全然爱上你的那一天,便唤你一声汀风。”宋微尘抬头看向他,“你刚才问我的问题,这就是答案。”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很确定,不是桑濮,是我,宋微尘,想叫你一声汀风。”
“所以识相的话,尽快想办法去解掉你身上那个斩情禁制,否则我没办法随心所欲跟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墨汀风眼中似有万般星辰,他嘴角笑意越来越浓,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亲亲。”又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抱抱”。随即转了一圈向上举起,“举高高。”
如此重复,乐此不疲。
“放我下来!头晕…”宋微尘边笑边捶他。
隔壁房间正坐在桌前喝茶看书的庄玉衡隐约听见此间嬉闹笑声,微抬眼眸,眼神似喜又带着一丝怅然,最终还是落回了他眼前的书册上,却半天看不进去一个字。
正在恍惚,收到了一条来自阮绵绵的定向传讯:玉衡哥哥,我到司空府寻你不见,听说喜鹊假死逃入了鬼市,我这就去抓她,给你和汀风哥哥一个交代。
庄玉衡眉头一蹙,绵绵要来鬼市?这个时候?为何如此之巧?
又是谁告诉她喜鹊没有死?
而且对方一定知道他也到了鬼市,才会刻意告诉阮绵绵这个消息,目的恐怕是为了分他的神。
看来…暗处势力一直在虎视眈眈。
叩叩。
门轻轻响起,墨汀风推开一条缝探头进来向着庄玉衡一招。
“来喝酒。”
宋微尘睡着了,他不放心她自己待在屋里,便让农家客栈的老板在门口走廊置了桌椅和简单的酒菜,墨汀风虚虚开着门,既能看见屋内情况,又方便他与庄玉衡共饮,也算一举两得。
庄玉衡坐下,虚虚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宋微尘,这才神色有些严峻的看向墨汀风。
“绵绵要来。”
“她不知从哪得了喜鹊假死逃到鬼市的消息,非要来抓住她力证清白。”
闻言墨汀风握着酒杯将饮未饮,“看来背后之人开始出手了,往好了说,我们正在接近真相,往坏了说,我们身边有诸多耳目。”
“要不要拦她?”庄玉衡若想制止她来鬼市,阮绵绵不敢不听。
“无妨,既然对方能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你不让绵绵来可能反而会生出别的事端,不如将计就计,你带她在鬼市寻那藏匿的喜鹊,我和微微全力破案。”
听见他提宋微尘,庄玉衡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等这趟回去后,我便去上界仔细寻那斩情禁制的破解之法,你这样靠药物抑制反噬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微微是我极在意的干妹妹,我希望你能给她天长地久。”
庄玉衡没有戳穿宋微尘关于前世印记的谎言,但若他能变相帮墨汀风解了斩情禁,也就等于变相的帮宋微尘解了真正的前世印记。
此时的玉衡君也许比墨汀风本人还着急替他解除斩情禁制,因为让她好好活着,是他能爱宋微尘的唯一方式。
而墨汀风又岂会不懂庄玉衡的心意,他退回的岂止是生死兄弟的位置,两人端起酒杯相碰一饮而尽,千言万绪化做一杯无。
夜色蕴浓。
喜鹊身上的双生药剂早已失效,此刻又恢复了那热油烫过般骇人的脸。
不过她收摊很早,赶在药剂失效前回了老人家,甚至闲适地给自己和老人做了顿饭——若七洞诡主不失踪,这各种功能的药剂能源源不绝供给她的话,喜鹊自嘲一笑,即便那个黑衣人如索命无常,她也有办法在这鬼市活得下去…甚至搞不好有机会反杀!
只是药剂已见底,她必须尽快找到续命的办法。
此刻她头戴黑纱帷帽,淡然看着地窖中瑟缩的老人,掏出一瓶祛忆药剂和一瓶傀儡药剂。
她要驭使他出一趟平阳,替自己给秦小侯爷发定向传讯,此前喜鹊已经驱使不同的人替她连发了两天讯息,事不过三,若小侯爷再无回音,恐怕她这弃子命运难改,想借伏击掌司之人以博取活命机会的念头就要作罢。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疯狂,可人生早已走至绝路,横竖是死,惟有铤而走险。
此刻的鬼市如一片静谧滩涂,人群随着夜色渐渐退潮,只有那成簇成堆的烛火依旧热烈。
破怨师按计划分队在鬼市内低调定点巡查,丁鹤染刚检查完入口往回走,便看见一个六十来岁的驼背老人行动僵硬呆板,顺着暗河边的石阶而下,明明胳膊一直撞到山壁却不见他往回收,丁鹤染皱了皱眉,暗自跟了上去。
而七洞附近则是重点监察区域,由最严谨细致的叶无咎率队亲自负责。
时间转眼已过子时。
守在拱形山壁前的叶无咎隐隐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