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无垢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是城主及其扈从的居所,外城则散居臣属平民。
三日前新任城主阴凝霜颁下谕令,数以千计的天竺军民横遭驱逐,名下产业也被瓜分,最终的结果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时值午后,内城东边的一间闺房之中,正有两名婢女伺候孙楚楚梳妆打扮。
只见孙楚楚着一身大红喜服,削肩披着霞帔,秀发云鬟雾鬓,脸上薄施脂粉,别见端庄娉婷。
鸳盟永缔,鸾凤和鸣,原本是一件喜事,只可惜孙楚楚出嫁纯属被迫,心中哪有半点喜悦,反而怅惘之中又生怨愤,恨不能将秦傲天食肉寝皮,让这魔头永世不得超生。
那两名婢女原本还不停夸赞孙楚楚貌美,但眼见她紧绷粉脸相应不理,便知趣的闭上了嘴,只管做好自己的活计。
须臾一切料理妥当,一名婢女拿起桌上的凤冠,恭恭敬敬的道:“请姑娘试试吧,看大小轻重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咱们再换。”
孙楚楚秀眸一睨,冷冷的道:“不用试了,你们都出去,我想静静。”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另一名婢女施礼道:“求姑娘体恤下情,万一要是不合适,秦先生肯定饶不了我们。”
孙楚楚微微一顿,终是轻叹道:“算了,你们只是办事的,我犯不上跟你置气,那劳什子拿过来吧。”
两名婢女如释重负,先那名婢女小心翼翼的帮孙楚楚戴上凤冠,仔细观望间微颔首道:“大小正合适,轻重姑娘还满意吗?”
孙楚楚漫不经心的道:“可以,我在苗疆时戴的银冠,比这个要重多了。”
那婢女轻咦一声道:“苗疆?原来姑娘不是汉人?”
孙楚楚暗自一滞,重新绷起粉脸道:“怎么?不是汉人便活该受欺负?”
那婢女赶紧摆了摆手,红着脸道:“没有没有,我从来没看不起外族人。”
孙楚楚察言观色,不以为然的道:“是吗?那我真要谢谢你了,这么看得起我们外族人。”
那婢女听出孙楚楚话里带刺,愈发慌乱的道:“是真的,我不敢欺瞒姑娘,其实…唔…”
她说话间欲言又止,显然有所顾虑,倒是另一名婢女年岁略长,处事也更加老道,清楚孙楚楚跟秦傲天等人不是一路,当下压低声音道:“其实城里仇视外族人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汉人都很宽容。”
“原先的城主一视同仁,大家和睦相处,极少发生大的冲突。没想到新城主不仅逼走外族人,连跟他们通婚的汉人都受到牵连,别看不少人拍手叫好,但同情外族人的实际更多,只是不敢发声罢了。”
先那名婢女立刻附和道:“没错,我有个表哥便是娶了天竺姑娘,结果一家人都被赶到城外,唉…可怜我那表嫂还怀着身孕,外面天寒地冻的,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孙楚楚看到那婢女珠泪盈睫,顿时心生同情,于是缓和了语气道:“是我多心了,其实汉人也好,外族人也罢,只要同心同德,又何必强行分开?唉…但愿你那表嫂吉人自有天相,最后母子平安。”
那婢女擦了擦眼泪,低眉涩声道:“承姑娘吉言,祝你心想事成,嫁得如意郎君。”
孙楚楚暗自苦笑,缓缓摇头道:“多谢,可惜我终究命苦,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只能盼望来世再实现了。”
两名婢女心知肚明,又好心劝了孙楚楚几句,之后便一同告退。
孙楚楚独坐闺房之中,想到今生姻缘毁于一旦,胸中直是如堵巨石,再加上担心岳啸川,愈发坐立不安,着实颇受煎熬。
正在孙楚楚神思不属之际,忽听门扉轻启,一条窈窕丽影款款步入。
但见她着一身玫瑰红色的衫裙,秀发呈现棕色,肌肤异常白皙,身姿挺拔匀称,好似琼枝玉树一般。
再往脸上看去,正是瑶鼻高翘,芳唇若樱,秀眉堪比远山含黛,星目之中脉脉含情,仿佛罩着一层朦胧薄纱,自有一派天然的风流气韵,令人怦然心动,瞬间沉醉其中。
这位美人约摸正值花信年华,不仅容颜超尘,而且五官长相不似寻常中土女子,隐约可见西域佳丽的过人风姿。
孙楚楚虽然貌美无双,但毕竟年齿尚稚,欠缺几分风情,顿时相形见绌。
互相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个通透,还是来人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道:“好一个瓷娃娃似的小可人儿,难怪那人心急火燎,甚至连一天都等不得,非要今晚将你娶过门。”
孙楚楚轻哼一声,面现警惕的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不敲门便闯进来?”
来人抿嘴轻笑道:“是我唐突了,但妹妹不必紧张,咱们是一家人,自然用不着太过客气。”
孙楚楚不明就里,当下没好气的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别乱套近乎。”
来人摇了摇头,悠悠的道:“你马上便要嫁给那人,咱们两人共事一夫,还不是一家人吗?”
孙楚楚恍然一悟,睨着来人道:“原来你是秦傲天的小妾,哼…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被迫的,那魔头休想我真心嫁他。”
来人眨了眨眼,不温不火的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结果没什么不同。”
孙楚楚登时一滞,正在满心郁闷之际,又听来人淡淡的道:“我叫容小媗,年初才嫁给那人,如今妹妹来了,我总算不是最小的了。”
孙楚楚脑海中灵光一现,脱口惊声道:“‘九尾玉狐’容小媗?”
容小媗点点头道:“承蒙那位燕先生看得起,将我排在《镇魔录》里面,妹妹是否因为‘九尾玉狐’这名号,便将我想象成了烟视媚行、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荡妇?”
孙楚楚定了定神,小嘴一撇道:“那倒不至于,可你多半不是什么好女子,否则怎会加入魔教,助纣为虐?”
容小媗叹口气道:“我们自称神教,你却称我们魔教,毕竟立场相左,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古语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了那人,以后咱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注定要跟神教共存亡。所以妹妹最好有所觉悟,免得最后首鼠两端,反而害人害己。”
孙楚楚心中一动,试探着道:“你既然已经嫁了,怎么还称呼秦傲天‘那人’,听着这么生分,难道你也不是自愿嫁他?”
容小媗并不讳言,直截了当的道:“不错,我是遵从父亲遗命,仅此而已。”
孙楚楚唔了一声,讷讷的道:“原来如此,那你爹又是什么人?”
容小媗轻叹道:“父亲是中土剑客,少年时游历天下,在幽罗婆洲与我母亲相爱,然后便生下了我。”
孙楚楚一怔道:“幽罗婆洲?那是什么地方?比西域汗国还要远吗?”
容小媗微颔首道:“是的,幽罗婆洲在极西之地,虽然地域不及中土广大,却建立了不少国家,我母亲便是义脱利王国的贵族。”
孙楚楚还是首次听说这一片地域,好奇之下紧跟着道:“义脱利王国?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名字倒是不错。”
容小媗莞尔道:“这是我父亲根据读音取的意译,他和我母亲还去过不少地方。”
“比如北方毗邻的制恶门王国,还有西北面的伏狼士王国,这三国原本便是一体,只是后来被国王分给了三个子孙。”
孙楚楚若有所思的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看来哪里都一样啊。”
容小媗隐见感慨的道:“的确,幽罗婆洲征战之剧,其实并不逊于中土,而且多年以来一直蒙昧晦暗,直到最近一百年才稍有复兴,但文艺物产依旧远不及中土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