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把作桉上的奏章就给瞿陶道:“你看看,把能跟着出海的划出来。”
“是,属下遵命。”
瞿陶犹豫了一下,接过王忠送上的毛笔,就在奏章上圈圈画画起来,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划拉完毕。
双手奉上道:“陛下,这些学生有的是沿海地方出生,有的是生活在水边,水性都很好,熟悉海船,也能适应海上的环境,属下窃以为他们可以随同使团出海,还请陛下圣裁。”
朱允熥动了动手指,让王忠接过来奏章,吩咐道:“送到兵部,也给马和送一份,让这些人随同出海。”
“是,奴婢遵命。”
“陛下…”对于皇帝的信任,瞿陶心中甚是受感,陛下甚至都没有观看名单就准了,这是何等大的信任呢!
“不说这个,耿睿这些天会比较忙碌,神机营和讲武堂你得两头跑,肯定忙得不行,怎么,今天进宫还有什么事?”朱允熥问道。
瞿陶行礼道:“属下身上也担着护卫统领的职责,不敢懈怠。”
站在一旁的张辅闻言撇了撇嘴,以前陛下在东宫的时候瞿陶就是侍卫统领,现在虽说尚膳监向重责,可说起来他还是陛下的“头号”护卫,自己都是副的。
关键是他还经常入宫值守,有瞿陶在,张辅想转正都难啊!
朱允熥望着他笑了笑,问道:“你是听说什么了吧?”
瞿陶郑重的行礼道:“陛下之圣威,不容有丝毫损伤!”
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迈步往外走去,瞿陶、王忠、张辅赶紧跟在后面。
等出了大殿的门,走到殿前的栏杆处,朝西边望去,见日头已经西斜,一轮红日被山尖顶着,还没有坠下,
开口问道:“蒋瓛,两天了吧?”
侍立在大殿门外的蒋瓛微微一愣,随机赶紧躬身道:“回禀陛下,已经两天了。”
朱允熥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注视着西边,过了一会儿才悠悠的说道,“请驸马王宁入宫去吧。”
“是,微臣遵命!”蒋瓛吸了一口气,行礼之后躬着身子退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当蒋瓛找到王宁的时候,他正在酒楼和傅让一同饮酒。
因为今天又没有收获,所以二人的心情都有些郁闷,王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将酒灌下,
“tnd,这帮人真是猴精猴精的!就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受邀的!”
傅让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气呼呼的骂道:“他们都学精了,出府之前先让吓人打探打探,就怕遇上咱们!tnd,老子是杀了他爹娘还是上了他媳妇儿!竟然这么躲着老子!”
王宁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酒苦闷不已的道:“我可是拿出了全部的家当,还抵押了田产,购买了丝绸布匹,这要是不能出海,那就亏大发了!”
傅让瞅了他一眼,也同样灌了杯酒,“驸马爷,当初可是你说咱们能跟着沾点儿光的,就算大钱挣不着,但也能够吃个肚圆,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宅子都抵押出去了,这要是砸到手里,我连家当都没了!”
王宁道:“谁不知道你们国公府家大业大,你这是来跟我哭穷?”
听他这么一说,傅让顿时急了!
“驸马爷,当初可是你说的,你现在别不认啊!别看我是国公府出来了,可我爹才是国公,我算什么?
家产大头也是我兄长的,做到我手里的就一座小宅子,几亩薄田而已,真要是赔了…我就得喝西北风了!”
“行了行了!”
王宁不耐烦的道:“现在还早着呢,你就没有耐心了?出海那么庞大的团队那么多人,总有空子可钻,
咱们请不动主事的,还威逼利诱不动下面的人?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驸马爷好风采!”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二人心头已经赶紧回头观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蒋瓛已经站在包厢里面了,包厢的门口还站着几个锦衣卫。
王宁认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赶紧起身客气的道:“原来是蒋指挥使啊,稀客稀客,什么风把指挥使大人给吹来了,请请请,大人请上座…”
傅让也站起身来,客气的邀请。
蒋瓛却并未领情,手一挥道:“二位的盛情在下担当不起,坐席就免了,陛下召驸马爷入宫觐见,您跟我们走吧…”
王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傅让,
什么时候宫里召见臣子,竟然劳动锦衣卫的大驾了?
就算是锦衣卫来“请”,那请的人也不该是自己呀!正主就在包厢里呢,你怎么不请他?会不会是他们听错了?
而傅让见王宁用那种眼神看向自己,也顿时心中抓狂!
tnd!这个时候你看老子干什么!还嫌锦衣卫不知道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自己吗!你这是赤裸裸的卖友啊!
“呃,咳咳…那个,蒋指挥使,陛下是要召我入宫觐见吗?”
蒋瓛点头回答道:“陛下口谕,确实是召驸马入宫。”
“那…那,就我一个人?”
王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把目光转向了傅让,随即眼神之中透露出来复杂的神情,审视之中又带着几许狐疑,还有几分戒备…
不让动了动嘴唇,十分艰难的忍住没有爆出粗口,此时他一边装作风轻云澹的样子,一边对王宁使着眼色,不让他再“捎带”自己!
此时在他心里已经把王宁的祖上问候了好几遍,当着锦衣卫的面,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老子把罪责推到你身上不成?
陛下让你进宫,锦衣卫也找的是你,你非要拉上一个垫背的不成!
忍住心头的怒火,傅让争取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驸马爷,既然陛下召见,那你就快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蒋瓛朝着傅让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有把他的魂儿吓出来,连忙道:“蒋指挥使这么辛苦来寻你,也别让人家久等,快走吧!”
说罢之后,有对蒋瓛报以灿烂笑容。
蒋瓛道,“陛下没有说别人,驸马,请吧!”
听闻这话,王宁心凉如水,傅让喜上眉梢!
看来没自己的事,虚惊一场啊…
王宁真的想告诉蒋瓛打伤铁铉的不是自己,可还不知道陛下召见自己所为何事,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所以只好强忍住,随蒋瓛入宫。
在路上王宁忍不住询问陛下召见他有何要事,蒋瓛哪里敢告诉他,只说自己并不知道,便闭目养神起来不再答话。
马车停到了承天门外,蒋瓛带着王宁步行走到午门,在这里遇上了王忠。
王忠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之后便道:“驸马终于来了,可让陛下好等啊!”
王宁此时变得谨小慎微,赶紧道:“罪过罪过,让陛下久等,下官一定向陛下请罪…”
王忠脸上笑得极为灿烂,“陛下等急了,就让奴婢在这里等着驸马爷,陛下有问!”
王宁赶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要听上谕。
“陛下问,吕氏春秋《序意》所载:“良人请问十二纪,文信侯是如何回答的?”
“呃呃…”
王宁瞬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说道:“说的是上有天下有地,…呃…”
王忠眉头一皱,撇了撇嘴,又问道:“陛下再问,老子所说之天道,其文为何?”
王宁跪在地上吭吭哧哧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憋得满脸通红。
王忠聊了摇头,便朝宫门里面走去。
而驸马王宁没有得到陛下的谕旨,也不敢起身,只好一直跪着。
过了许久,天色都都有些昏沉了,王忠才迈着慢悠悠的步伐出来。
等他走近,王宁赶紧道:“王公公,王公公,在下今日有些脑袋湖涂,记不清楚了,还请原谅则个…,陛下…怎么说?”
王忠挥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把一份笔墨,一份空白的奏章放到地上,这样的举动也让王宁不解其意。
“王公公,这是何意呀?”
“驸马爷,你入宫来见陛下,却是一身酒气,幸好没有到陛下跟前,否则君前失仪是少不了的…
陛下说了,那你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写到纸上呈上去!”
王宁此时心中憋屈不已,如同吃了一捧酸枣,酸涩苦痛,各种滋味当真难以诉说。
自己确实喝了酒,身上也确实有些酒气,但是自己并没有喝醉啊!
脑袋还是非常清醒的,答不出来陛下的问题,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自己本身就不会!
《吕氏春秋》虽然也是响当当的大作,可现在考科举谁还去读它?可以说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吕氏春秋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因为《吕氏春秋》是历史上第一部有组织按计划编写的文集,上应天时,中察人情,下观地利,
关键它是以道家思想为基调,坚持无为而治的行为准则,用儒家伦理定位价值尺度,吸收墨家的公正观念、名家的思辨逻辑、法家的治国技巧,加上兵家的权谋变化,和农家的地利追求,形成一套完整的国家治理学说。
说难听点儿就是大杂烩,说好听点儿是集百家之长,各学各派均有论述!
像这样的着作,即便是有读书人去读,也只是作为“闲书”,用来了解一些事务,打发时间而已!
又有几个人放着正经的科举书籍不读,专门去研读背诵吕氏春秋!
所以别说王宁答不上来,就算是博览群书的饱读之士,也只能说出一个大概,哪里能背诵原文!
可是王忠却不管这个,对一旁的蒋瓛道:“蒋大人,就有劳锦衣卫的弟兄在这儿守着了,等驸马什么时候写出来,写对了,再呈送陛下。”
蒋瓛客气道:“王公公客气。”
王忠点了点头,又扫了跪在地上的驸马王宁一眼,便转身离去。
王宁万般无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蒋瓛,可蒋瓛那里肯帮他!这个时候帮他就是与陛下为敌!
自己的脑袋,还不想搬家呢!
蒋瓛来到一旁,叫过来自己的心腹,嘱咐他们道:“招子都放亮一点儿,别滥发善心,小心没有攀附上权贵,自己先折进去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有人问道。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宫里让他写,还得写对了,你们自己掂量,不过谁要是在这个时候给我捅娄子,让我难以交代,哼,我就先让他生不如死!锦衣卫的诏狱可还有地方呢!”
“嘶…”
几人望着蒋瓛脸上那阴冷的表情,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也明白过来“大人放心,我等一定谨言慎行!”
“不是谨言,而是要做聋子、做哑巴!”蒋瓛目露凶光道。
“是,从现在开始,属下就是聋子就是哑巴,一句话也不会说!”
蒋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四个人去看着蒋瓛,不禁是自己人要看好,就是有别的人想要近前,也得挡着!
属下领命之后,就过去站在驸马王宁的东西南北四角,都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王宁急着抓耳挠腮,宫里让自己想,可自己根本就不会,又哪里想得起来!
根本就不在他的记忆当中,就是把脑袋给破开也找不到东西!
所以他万般无奈,只好向一旁的锦衣卫求助,低声询问他们,并且允诺给予好处。
通常这个时候,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宫里的太监,都会施以援手的,毕竟不算什么大事,又能结交驸马…
但今天却非常例外!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四个锦衣卫连身子都没有动,更别提发出声响了。
夜幕降临,天空之中一片黑暗,王宁仍旧跪在午门外,冰凉而坚硬的石板,慢慢的让他的膝盖发出钻心的疼痛,好似许多针头在扎一般,
而这样的疼痛不仅是在皮肤和腿上,更是连在心里,让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那种痛楚的滋味,当真是难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