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道:“颖国公,有多少朝廷大事等着你开操心,此等小事就不用再说了。”
又转向王忠道:“铁铉呢,他现在何处?”
王忠恭敬的回答道:“回禀陛下,铁大人这几日告假在家…”
“他这日干什么?”朱允熥眉头一皱不满的说道:“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要告假吗,不知道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气量未免也太小了!”
又想了一下,似乎忍住气,道:“你去把铁铉带来,让他当着朕的面把事情和颖国公说清楚,给颖国公赔个罪,这件事就算了,免得日后同朝为官心生不和!”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呀…”
傅友德见陛下生铁铉的气,急忙劝阻道:“陛下,这件事的起因是末将那个逆子,也是那个逆子伤人在先,铁大人实在是受了委屈,陛下,微臣把那个逆子打了一顿,带来给陛下处置…”
“你打了傅让?”朱允熥面露惊讶之色道:“颖国公,不是朕说你,因为一点小事就责罚自己的儿子,过了!”
傅友德赶忙行礼,不敢多说。
“王忠,快去看看傅让伤得怎么样,看看用不用叫太医!”
王忠应了一声就赶紧朝殿外走去,几息之后,傅让就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殿中,艰难的跪地行礼,“拜见陛下,陛下圣安…”
朱允熥示意王忠把他扶起来,见他一副狼狈的模样,便皱着眉头道:“颖国公,你怎么把他打成这个样子,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唉,这个…傅让,以后可不许孟浪了,别让你爹再操心!”
“是,微臣遵命,多谢陛下…”
朱允熥又对傅友德道:“颖国公,等傅让伤好以后,就去讲武堂吧,也让他好好历练历练。”
“是,莫将遵命,多谢陛下!”傅友德赶紧行礼谢恩,傅让也立即谢恩。
又关心的客气了几句,傅友德就告辞退下,朱允熥让王忠送他们出宫,也算是给足了这位国公面子。
走在出宫的路上,王忠把一小瓶上药递给傅友德,很客气的说道,“颖国公,这是宫里活血化瘀的药膏,陛下特地命奴婢取来的,颖国公拿着吧。”
傅友德接过来,道,“多谢陛下暗点,也多谢王公公了。”
王忠笑道:“害,这是奴婢应该做的,本分而已,颖国公不必如此客气…这件事要努力说铁铉做的也不对,他管着商贸司,本来就是要做货物贸易之事为大明和陛下赚银子,
二公子送上门的生意他竟然不允,奴婢看他就是太得陛下宠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傅友德闻言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看着王忠,一言不发,
王忠被他的举动弄得非常尴尬,也只好闭上了嘴,伸手请傅友德先行。
傅友德迈开脚步,这才转过脸去,确实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过了奉天门,王忠就告辞离开了,傅友德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路出了午门,又看到驸马王宁跪在那里…
傅让知道他恐怕是因着自己的罪责,这才受了陛下的折法,本想去打个招呼的,可是看到自己父亲那杀人的目光,赶紧缩了缩脖子,低着头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离开…
而此时王宁简直心如死灰!
他当然知道傅友德带着傅让入宫是请罪的,可现在人家都已经出宫了,安然无恙的出宫!
虽然脸上也带着伤,可毕竟那是被父亲打的,说出去也不算丢人!
可是自己呢?
文武百官可都看见自己在这里罚跪了!
自己宁愿挨板子被鞭打,也不愿意这么丢人现眼!
颖国公府,书房之中。
傅友德坐在书桉后面的椅子上,双目微闭,似乎在假寐,也似乎是在养神。
他的长子傅忠,和闯祸的傅让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里等候。
“让下人离开,不许进前来。”
过了一会儿,傅友德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吩咐道。
长子傅忠出去将婢女和奴仆都打发走了,这才回到书房里,随手把门关紧,道:“爹,这件事…算了结了吧?”
一旁的傅让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又尴尬不已。
傅友德盯着自己的儿子傅让,问道,“你说,你与驸马王宁筹划的是何生意?为何铁铉会拒绝?为何他的拒绝能惹恼了你?”
傅让脸色一僵,随即又装作一副坦然的模样,“爹,孩儿与驸马做的就是一点儿丝绸、棉布、瓷器生意,都是寻常的物件,没有什么特别的…”
“若是寻常生意,值得你们特意去找铁铉?值得一个国公之子一个当朝驸马拉下脸皮?说!该隐瞒一个字,打断你的狗腿!”傅友德盯着他,恶狠狠的道。
傅让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有所察觉了,而且此事也瞒不住,只好如实相告,把他与驸马王宁合谋,想在出海巡洋一事上分一杯羹的事说了。
“啪!”
岂料还没有等他说完,傅友德就抓起桌桉上的茶杯向他砸了过去,可是被傅让敏捷的闪开了。
“逆子,你这个逆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玩意儿!”
傅友德站起身来气得大骂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你是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真要是想死,老子就成全你!”说着就往一旁桌桉上摆设的配剑抓去。
傅让大惊失色,赶紧向门口跑去,而他的兄长傅忠也心头一震,作为武将家庭,又是傅友德的书房,那柄配剑不仅是装饰,那可是真家伙!
这会闹出人命的!
所以傅忠急忙飞奔过去,死死的按住傅友德的手不让他拔剑出鞘,
苦苦哀求道,“爹,爹,二弟即便是有万般不是,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心中有气打骂一番也就是了,万万不敢啊,您要打去打死儿子吧…”
傅让一见暂时没有那么危险,就没有逃出书房,不过他仍然站在门边不敢靠近,
装作凄凄惨惨模样道:“爹,孩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儿被您所打的伤总共还帐了,您就消消气吧…”
傅友德瞧这傅让,眼神之中满是失望,摇摇头叹了口气,手拿配剑的手也随即松开,吩咐道:“傅忠,你准备一千两银子,把这个逆子绑了,我亲自带到铁铉府上赔罪!”
这下不仅是傅让,就连傅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一边把配剑藏在身后,一边说道:“父亲,那铁铉不过是兵部郎中,虽然挂着兵部侍郎的头衔,就算他是陛下的心腹,
可也用不着父亲亲自登门呀!就要传出去咱们国公府的脸可都丢尽了!父亲岂有向一个小辈赔罪的道理!”
一旁的傅让也说道:“爹,我身上的这些伤还不够还他吗?况且咱们进宫的时候,陛下也是安慰,连一句严厉责备的话都没有,还让我到讲武堂呢,
陛下都这么说了,他姓铁的还敢揪着不放?爹,您万万不能去啊!您要去了,丢的就是国公府的脸,是武将勋贵的脸,而且这完全没有必要呀,就算父亲要去,也许是他一个小小的晚辈下官能受得起的?!”
“是啊父亲,傅让说的对,等过些时日孩儿请他吃顿酒,酒桌上什么话不能说,孩儿保证不让他心怀怨气就是了…”
傅友德做到椅子上,摇摇头道:“你真以为我亲自出面,仅仅是为了替这个混账赔罪?”
“那…那还有什么?”傅忠问道。
傅让也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的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友德叹气道:“若是一般的事,那事情到此为止也就是了,可他惹出来的是一般的事吗?”
“傅让,你入宫出宫的时候也看到了,驸马王宁在午门外跪了多长时间你心里有数,不要知道这次他可没动手,而且人家还是皇亲国戚,可即便是这样仍然被严厉责罚…你还觉得此事就那么容易过去吗?”
王宁受罚?
傅忠愣愣的朝自己的弟弟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
傅让也意识到了不对,可是他的脑子暂时转不过来圈,“可…可陛下…”
“陛下不责罚,不代表就无事!”
傅友德眉头紧皱道:“陛下刚刚与朝臣们拟订出海巡洋的大事,我在河南都有所耳闻,你就想掺上一脚,就想分一杯羹,你算个什么东西?
天下勋贵当中比你尊贵的人有多少?你想分一杯羹,别人难道就不想?可要是所有的勋贵大臣都想分一块肥肉,那这次出海就完了!
幸亏也算没有答应你们,如果答应了那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找到铁铉找到户部,到那时候就算是有金山银海也不够分的!
这是陛下的大政,是开大明之创举的大事!绝对不容有失!谁要是坏了陛下的国政大事,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嘶…”
“嘶,咳咳…”
两个儿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其中的关节他们都没想那么深!
是啊,如果傅让和王宁都能咬下一块肥肉的话,那其他公候伯爵、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就会群起而上、争相分食!
一旦形成浪潮,红了眼,就连皇帝都无法阻挡!
这也才能够理解为什么王宁因为一个小错,就被责罚跪在午门外,这分明分明就是给文武百官看的,让众人知道伸手的下场!
铁铉被打,只不过是个借题发挥的因由罢了!
即便铁铉不被打,也一定会有人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而作为“主犯”,傅让又怎么会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难道就因为他是国公之子?更何况他只是没有继承权的第二子而已!
傅让终于听清楚了这其中的关键,也知道了厉害,咽了一口唾沫道:“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铁铉府上负荆请罪,一定让他满意!”
傅友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的儿子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傅忠咬了咬牙道,“父亲,我带着二弟钱去赔罪,父亲您就不要去了…”
“不,我得去!”
傅友德打断他的话道:“我不去,震慑的力道就没那么重了,陛下没责罚,可我们自已得知道怎么做!
我带着他去,你好生在家里,守好彦名,这就是你最大的功劳了。”
傅彦名是傅忠与寿春公主的儿子,傅友德的国公之位将来再传给长子之后,最终会落到傅彦名的头上。
傅让也赶紧道:“是啊大哥,你照顾好彦名就行了,别的事就别管了。”
傅友德瞪了他一眼,见他还不湖涂,就说道:“记住这次教训,国公府是你大哥的,是彦名的,你虽然出府另住了,但还能帮衬一点儿,总不至于让你饿死,以后别再惹是生非,给家里招来祸端了!”
“是,孩儿记住了,多谢父亲教诲。”
傅忠站在国公府的门口,看着自己的父亲带着傅让乘坐马车而去,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孩童,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爹,爷爷和二叔出府,爹为何叹息?”
傅忠摸了摸儿子的头顶,挤出来一抹笑容道:“爹是感叹而已,对了,你的书读得如何了?论语可会背了?”
“父亲所教的,孩儿已经背熟了。”
“走,我们去内堂,你背给我听…”说着就带着自己的儿子朝内宅走去。
傅忠这些年一直都在家中,没有金戈铁马,也没有建功立业,甚至连家中的繁杂琐事都轮不到他操心,
因为他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照顾好儿子,确保能够把他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
因为自己的儿子,就是太上皇的外孙,是太上皇最喜爱女儿的独子。
朱元章的三女儿崇宁公主嫁给了牛城,不久驸马牛城即因罪被判戍云南金齿卫,公主跟随前往,结果半途去世,朱元章得知女儿死讯后,火冒三丈,命人追到金齿将牛城活活打死。
自从寿春公主死后,傅家与太上皇的关系就若即若离,早已不复从前那般亲近。
若不是国公家,若不是寿春公主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傅忠真的不敢想象自己和全家的结局…
自己的儿子,就是全家人的保命符啊,他若出事,保命符立即变成催命符!
所以无论是傅忠,还是全家人都知道轻重。
可即便是这样,傅家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太上皇还活着,如果再惹恼了新君,坏了陛下军国大事,那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所以在傅让闯出的这件祸事上,身为国公的傅友德必须表明态度,哪怕在外人看来丢一点脸面,也要放低姿态…
陛下心中有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