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河反反复复揣摩那一指,暗自思考。
如果从这方面考虑,这个金箔的影像复盘到了地榜这个层次,其实意义是很小的,因为只能复盘出招式技法,不可能给你体现人家的功法怎么运转、是怎么达成光折射妙用的。
但不代表没有价值,至少这一指剑的手法、角度、乃至于整个身躯配合,那可都是艺术,值得好好揣摩。
她的至柔之道,春水之意…
赵长河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上不自觉地在模拟这一剑的意,总感觉似乎能学点什么,却一时半会掌握不下来。
毕竟和他惯常之道是相反的。
可只要真能学到一丝那种意思,他的刀道应该是能有一个大跨越的长进。
这一看足足看了三四个时辰,看得连唐晚妆的玉指上的指纹都快记得清清楚楚了,赵长河才骤然惊觉——之前看自己和韩无病那一战,只有隐约的影像,可现在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了连唐晚妆眼里的柔光都看得分明。
这是…随着时间,这金箔也在慢慢复苏的意思?
呃…在现世看片都没看过这么久的,这是盯着人家唐晚妆全身上下每一个姿势角度看了几小时,还好没人看见,否则这太特么痴汉了。
没有想到,自己现在最熟悉体态细节的人不是迟迟,居然是唐晚妆。这要被她知道了,哪有脸见人啊…
赵长河捂着脸,整理细软出门,呆不下去了。
路上慢慢研究去…
“走吧。”他摸了摸踏雪乌骓的脑袋:“江南。”
出门的时候,惯例打满了酒葫芦。
看着小二装酒,赵长河有些出神,也有些自嘲。
其实这次见面,夏迟迟从头到尾都没关注过这个葫芦,她本人其实并没有把这个随手买的酒葫芦记在心里,也没想过赵长河经过那么多腥风血雨,那葫芦居然还没破,还以为早都换掉了。
只有自己始终给自己加着堤坝,笑话一般。
但没关系,纪念是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做给她看的。
只要葫芦没有坏,它就会一直在。
如果把古剑湖的位置与赵长河熟悉的现世地理做个对应,则大致属于淮南江北之间的某个位置,可惜这个世界似乎没有淮河这条现世极为重要的南北分水河。
但各种大大小小的河系依然遍布这个区域,水路纵横,也有一条大运河从京师直通江南。沿河沿海,繁华无比,漕帮、盐帮等等大大小小的帮会与宗派雄踞这片土地。
然而这是赵长河浏览书籍和各类人文介绍所感受到的纸面印象。
当真正策马南下时,赵长河感受到的居然是千里萧条。
刚刚从繁华的清河郡与剑湖城出来,本以为一路将越发美丽繁荣,结果越走越愕然,发现别说和清河郡与剑湖城比了,这就算和魏县相比都比不过。好歹当时渡河还感受到了渔歌唱晚之意,哪怕假,也不是全假的,若是平时河内没那样的景象,他们也不会选择那种方式去装,对吧?
可如今这是啥?
一路南行好几天了,赵长河居然连一座稍微繁华一点的城镇都没见过,所过的村镇都破败不堪,人人面黄肌瘦,衣裳褴褛,茅屋破败仿佛风吹就倒。
这是漕运周边应该有的景象么?
就算北邙边上那个荒僻小城,也不至于此啊…
看着眼前一群面黄肌瘦还想拦着他抢马的盗匪,赵长河连刀都不想拔。
自己不也是个山匪么,曾经自己也差点要做劫道的事…洛七都已经去做了。
大家只是为了活着。
他摇了摇头,拔刀砍了身边一棵小树,示意这不是背着好看的。在盗匪们迅速变得惊恐的眼神中,叹气道:“我不杀你们…问几句话。”
有人小心回答:“大爷,我们没钱了,也没有女人。”
“…”赵长河捏着额角:“这里是江淮?真特么在逗我…为什么会这样?”
“前年洪水,去年蝗灾,今年好歹好了些,可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
“官府呢?不管赈济的?”
“管啊,昨天刚来收人头税,我们这才上的山啊。”
“…”赵长河抬头看天,半晌没说话。
其实本该有预计才对,每个人都在说“乱世将至”,可自己以往所见,除了洛家庄灭门案之外,其他见闻很难证明这乱世的判断从何而来。若单论江湖血雨腥风,感觉挺乱的,那可离真正乱世远着呢。
真正见到眼下这般场景,才能体会什么叫大厦将倾的征兆,认识到大家口中的乱世将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这可是江淮之地!
连这里都这样了,难道靠剑湖城旅游项目来顶事吗…
夏龙渊明明一代雄主,开国几十年本来该是由乱而治的鼎盛之期,为什么会搞得这般德性?
赵长河心中泛起唐晚妆披衣伏案的辛劳,暗道你管的是江湖事,做了再多也只不过治标不治本,努力怕是毫无意义。伱想我做皇子来稳定这天下,我也不认为自己具备这样的能力。
或许还是迟迟正确,这夏家天下既然烂了,那就别保了。
他想了好久,忽然问道:“这里漕帮之类应该还挺重要的吧,你们有力气,何不尝试加入这些帮会?是他们也有什么问题么?”
盗匪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有人道:“我们也想去漕帮找个活干,可大家家里还有老人…”
正这么说着,山上有人跑了下来,气喘吁吁道:“大哥大哥!二叔公哮喘又发了…”
那盗匪神色大变:“弥勒佛祖的符纸还有么?”
“已经没了!”
“快,去回禀上佛,我们入教!”
没有人搭理赵长河了,赵长河也没有阻拦他们想入弥勒教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事,想必遍布江淮,阻拦没有意义。
而且从这形势看,弥勒教恐怕已经不是早期广施恩义蛊惑人心的阶段了,大约都已经快明牌了,否则这些乡民也不会先犹豫再入教。
他默默策马前行,渐至一条河边。
河里只有残破小舟,苍老的渔夫辛苦地打网捕捞,没有美丽的船娘,那是只存在于盛世的梦想。
“毛贼哪里跑!”一声断喝传来,赵长河转头看去,河对岸有大汉持刀追逐一个精瘦男子,那男子轻功极好,空中连续翻腾,又在水上一点,竟然踏水而过,如飞燕轻掠,擦过赵长河身边。
赵长河心中本来还在喝彩,别人的事他也不想管,天知道谁是好的谁是坏的?
结果这精瘦汉子掠过赵长河身边,眼里闪过惊喜之色,空空妙手居然顺便往赵长河怀里抄了一把,大致是发现了这匹马的神骏,觉得马的主人一定很有钱。
赵长河叹了口气,醋钵大的拳头一拳就砸在了瘦子脸上。
那瘦子哪想得到随便遇上个路人居然是潜龙榜人物,更想不到这一拳头还带了地榜第三的几分神韵,这一下半空之中饶是轻功再好也腾挪不及,直接被揍了个满脸开花,惨叫一声倒栽回了河里。
那边大汉也正涉水而来,见状大喜,上前一脚,直接踢折了瘦子的腿。
赵长河眯起眼睛看着他的举动,没说什么。
这也是个狠人,自己未必帮得多对。
大汉拱手笑道:“多谢这位兄台仗义援手!在下漕帮万东流,请教阁下大名?”
漕帮…
赵长河暂时不打算和漕帮打交道,正想敷衍过去,就听那贼抱着断腿惨叫:“我、我想起来了…黑马白蹄,奇葩阔刀,脸有刀疤,你、你他妈是嗜血修罗赵长河!”
一直陷在惆怅情绪里的赵长河瞬间什么情绪都崩没了,出戏得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等、等一下,你叫我什么?
我现在给你钱,你能不能把这垃圾绰号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