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幽确实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
别说这些路边摊了,任何凡间食物都没吃过,在扮李家小姐或者是上个纪元扮其他高地位角色的时候,也没吃过那些所谓高端食物,她眼中这些不过是能量约等于无的垃圾。
正打算拒绝,穿着棉花糖的木签已经塞到了手里,赵长河的笑容很和煦:「说好了陪我逛集市,那就要做好陪的义务,总不成我吃你干看,那像话吗?」
夜九幽气道:「我还没赖你账呢,你要求倒越发多了?」
赵长河笑道:「九幽殿下作为合作者的时候,一直是非常守约的不是吗?」
「谁告诉你我非常守约了?没有人告诉过你混乱之神是什么样的?」
夜九幽的表情果然不是很好看,这种时候听见他的其他女人的名字,别提多别扭了。更可气的是,唐晚妆那种人多半没用过什么胭脂,天然就那么美,而自己却需要脂粉来粉饰才能与之相比么?
夜九幽恍惚的心境都被打没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赵长河笑眯眯地伸手,很自然地擦去她嘴边的糖,又示意道:「是这么吃的。」
夜九幽:「?」
赵长河看她如流云般的黑长直,笑道:「我也觉得你不需要在头上有任何雕饰,这天然的黑长直最美。」
夜无名怎么会吃这玩意,都吃不出滋味的,味如嚼蜡!
夜九幽抽抽嘴角,抬眼问赵长河:「你在干嘛?我要这个干嘛?」
赵长河却不理她了,自顾左顾右盼地逛街,一边怡然自乐地吃糖。夜九幽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里的棉花糖,有些犹豫地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
掌柜眼珠子都鼓了出来:「当然够,尽够了。」
夜九幽心中再度跳了一下,强行道:「你有病吗谁照镜子看手腕?」
只一眼,就在镜中看见自己眼里的惊艳。
「既然与你本意不符,为什么又要多事?」
身后围观的姑娘们正在批评赵长河:「这位公子你也是,看着人模狗样的,这么好看的妻子,平时怎么给人吃穿的?脸色这么苍白,穿得也寒酸…遇上你这种相公,这位姐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却发现摊主和边上的小孩都在看着她笑,其中摊主大叔笑得很姨母:「你们小俩口是哪家公子小姐吧,公子有福气,妻子又漂亮又可爱。」
赵长河手指轻弹,男子「哎哟」一声,腿弯不知被什么击中,栽倒在地。
夜九幽心中忽地一跳。
那座整面山壁都是摄魂镜的山峰,之前赵长河托举过去给了夜九幽,夜九幽使了个芥子须弥之法将它缩小,如小镜子一般塞进了戒指,当然是带着的。见赵长河发问,夜九幽也知道什么意思,臭着脸取出看了一眼。
守护能让他露出这种笑容的东西…但他现在正在对自己露出这种笑容。
夜九幽也承认这戴着确实好看,特别衬自己的肌肤:「然而我为什么要好看?好看对我有什么意义?」
赵长河哈哈大笑,夜九幽怒目而视。
夜九幽有些恍惚地看着镜子,不知为何竟然起了一种极为煞风景的想法:真像是入殓师给死人上妆呢…
说着亲自取了一片唇脂纸,递到夜九幽唇边。夜九幽下意识抿了一下,镜中人缺乏血色的唇开始鲜艳,整个人也变得娇艳起来…
妈的你们以为我几岁?
她愤愤然地第一次主动开口:「赵…姓赵的,我要买衣服!」
夜九幽哽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男人歪理怎么这么多。
我不是找你讨项链的!
掌柜的更乐,飞快地取出了项链。大主顾啊这是!话说回来,这模样看着很像什么纨绔公子哥在钓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姑娘,套路一套一套的,可哪有穷姑娘这等气质、这等玉骨冰肌,真是奇怪。
夜九幽:「…」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江湖草莽,不是官府…哦对了特么我好像还是镇魔司玉牌…算了反正现在长安不归我管,等你把嫁妆给我再说。」
夜九幽不说话了,她承认这一点,天然的天材地宝必定是没有这种甜度的,必须承认很好吃…就是会吃得人脸上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如果一开始直奔化妆,夜九幽保证转身就走,可直到此时被摁在化妆镜前坐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夜九幽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赵长河偷眼看她,不自禁地就笑了。
这种被置于小孩子地位的感受,实在让人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按理应该愤怒受到贬低才对,可为什么反倒心里麻麻的?
赵长河笑笑:「夜无名吃过。」
夜九幽很想说我对随葬品没有避忌,我自己就玩弄尸体。但却说不出来,呆愣愣地看着他给自己戴玉镯的样子,心中一团麻。
胭脂斋当然是卖胭脂水粉的,但也不仅是这些,还有很多珠宝钗饰。
夜九幽一口把最后一点点棉花糖塞进嘴里,恨恨地丢掉了签子。
夜九幽大怒:「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夜九幽没忍住笑:「就你现在还想自称江湖草莽…那草莽先生怎么不斩草除根呢?」
「挨我这一巴掌,他后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过了,差不多了。」赵长河叹气道:「我是来和你逛街的,时间浪费在和人纠缠或者送官,惹来别人围观我赵长河,那算什么事。」
赵长河笑道:「她体会过的东西,你缺失了太多…大到宇宙,小到食物。想要溯源堪真,这样可不行。」
夜九幽暗道那也是的,唐晚妆即使没用过胭脂水粉,那也必然有衣裳装饰,有什么了不起的。
夜九幽怒道:「很可笑吗?」
说着这个字的时候,莫名有点小小的心虚。她确确实实只对赵长河一个人这么守过「盟友」关系。
夜九幽:「?」
那么大坨的棉花糖,夜九幽压根不知道怎么吃…这一头啃下去,抬起头来满嘴满脸都是糖。
问题在于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在手上戴一个凡物,随便打一架就碎了,有什么意义?
如果非要的话,还不如弄个类似的宝物,又能储物又能防护…只是从没有兴趣,上个纪元也没收集过,这个纪元应该是没有新货的,神魔复苏才刚起个头,就被眼前这个姓赵的屠神弑魔杀得差不多了…
赵长河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露出了先前那种姨母笑:「为了守护能让我露出这种笑容的东西…我此生征战,多半为此。」
那有什么好笑的。
艰难地撑着膝盖站起,再看小女孩时,早就跟上了自家父母,牵着衣角进了人群里。
老掌柜正在称赞:「这位小姐真是天生的玉骨冰肌,好生美丽。公子眼光也毒,这镯子实在太衬小姐了。」
赵长河笑呵呵地团团作揖:「诸位教训得是,回头一定喂她吃得饱饱的。」
「没什么天材地宝能天然具备这种精粹提取过的浓郁糖分,炼药炼丹也没人往这个方向炼,这是凡人才会做的事情。」
夜九幽发愣中,已经被赵长河摁着肩膀一路往那边推。
夜九幽斜了他一眼,见他确实笑呵呵的模样,莫名其妙。
夜九幽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滚!」
夜九幽松了口气,哪里还想别的,一把夺过项链自己戴。赵长河有些遗憾地偏头看她脖子后面,本来有点期待第一次戴项链的人不会扣背后的卡扣需要人帮,可惜夜九幽这等人物和有身后眼也没啥区别,很快就戴好了。
「那是什么?」
就像那一汪在幽垠之中悄然隐现的水潭,潭边隐隐绽开了妖花。
隐约可以听见老掌柜咽口水的声音,以及刚入店门的几位姑娘的惊呼:「好漂亮的姐姐…」
夜九幽二话不说地啃了下去。
就连店内另一边的胭脂水粉柜台都有大妈在喊:「姑娘,来我们这边看看如何?试妆不要钱的!」
「不就那样,和天材地宝相比有得比么?」
赵长河很平静地回应:「就当为了…对镜沉默之时,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有三分鲜活,而不是永远死寂的苍白。」
「长安治安不咋地呀…」赵长河吃着变得小圈的棉花糖叹气。
原本发起怒来能让人灵魂都恐惧森寒的气势,这会儿配着满脸的糖,怎么看怎么好玩。
你到底在干什么?给我这个干什么?
光洁细腻的皓腕没有一丝瑕疵,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固有的过于苍白,缺了鲜活的血色。可这翠玉镯子一戴,忽地就让那苍白增添了少许鲜艳,人味儿瞬间浓郁了三分。
夜九幽:「?」
掌柜:「?」
却见赵长河取了镯子,捉住她的手腕往里戴:「按理你应该戴类似的宝物,比如嬴五那里和宫中都收藏有不少…不过那都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甚至随葬品…可不能给你那种玩意。以后有闲了,我们自己找宝物自己雕琢打造。」
「但别的地方可以有些饰物的…」赵长河点点柜台,示意掌柜:「那个翠玉镯子拿来我瞧瞧。」
说着伸舌头舔了一下,卷了一小部分棉花到了舌尖。
夜九幽怒道:「又在那鬼笑什么?」
夜九幽后退半步,手掌都要轰在赵长河胸膛了。
夜九幽:「…」
赵长河很是大方地直接丢出一锭金砖:「够不够?」
什么小俩口,什么可爱?
「是啊我老婆很可爱吧。」赵长河却在很不要脸地对摊主挥手:「谢了大叔有空再来。」
夜九幽大怒:「赵长河!」
赵长河取了项链,伸手就往夜九幽脖子上绕过去戴。
掌柜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光,这是本店成色最好的翡翠,瞧这水色…」
赵长河笑道:「之前那座山带着吗?」
倒是看见有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正在侧面接近那两个小女孩,两人何等敏感的洞察和望气,同时都察觉男子不怀好意。尤其望气之下,比什么证据都直观。
男子惨叫声响彻街道,很快路人围观而来,那对男女却手牵手钻进人潮,转瞬不见。
赵长河笑:「不是笑你。」
赵长河乐了,再度点了点柜台:「掌柜的,这套蓝宝石项链拿来瞧瞧。」
「咳…」一直笑呵呵的赵长河终于有了少许尴尬之色,偷偷去看夜九幽的表情。
又有人道:「有理,唐晚妆据说已经三十多了,再好看也有限。」
夜九幽有些无语,以赵长河现在的眼力,分辨物品杂质的水平当然碾压凡人任何鉴宝大师,俗物金银更是取之不竭,没什么好吹的,他能带金银在身上就已经很离谱了,多半还是早期行走江湖的惯性所致。
赵长河笑笑:「好看。」
其实夜无名吃没吃过赵长河压根不知道,但这话对夜九幽可太好用了,那小眼眸一下就森冷起来,看着面前的棉花糖严肃无比,仿佛看着什么大道法则。
大妈正在笑吟吟地给她上粉,口中说着:「姑娘实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儿,这肌肤真是让人又嫉又羡,本来都不需要任何妆容。可惜或许吃得不好,脸色过于苍白了,只消稍稍扑一丁点儿粉色,立时便完美起来…」
正待问时,一只蒲扇般的巴掌恶狠狠地抽在脸上,直抽得男子空中转体一圈,掉了一地的牙。
旁人并没有这么想,都在啧啧称奇:「实在太美了…别人都说天下第一美人是唐晚妆,我看这位姐姐一点也不比唐晚妆差的吧?」
「喏…」赵长河指了指前面两个圆墩墩的四五岁小女孩,吨吨吨地满街跑的样子:「看见她们,我也是这样笑的。」
有别于手上翠绿的镯子让人鲜活,这脖颈上的幽蓝在她的气质之下反倒更衬出了一种静谧与妖异之感,把她的特质成倍地放大。
说起来此世几乎是不存在这种完全黑长直的头发造型,任何女子头发都有一点点小造型的,就算是岳红翎那种极度随性的江湖侠女,人家也扎马尾了。这种纯粹披散的长直发,别人看去多半如鬼一般,也就这神经病说最美。
赵长河再度露出了那熟悉的姨母笑。
镜中人隐约有点陌生。
赵长河倒也知道进迫不宜过甚,事实上今天这出并不是为了揩油的,便也不再向前,只是道:「要么我戴,要么你自己戴上。」
夜九幽敢发誓,千万年来从未曾在别人口中得到过这样的赞美。
男子懊恼地一锤掌,就见面前出现一男一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
夜九幽跟在身边舔糖:「难道不是应该送官,才比较符合你该做的事?怎么就揍一巴掌走了?」
却听有小姑娘不服气:「唐晚妆我们都没见过,天知道到底如何,我看是吹嘘多些,哪比得上这位姐姐实实在在的坐在面前?再说了,这位姐姐的衣服通体漆黑毫无特色,若是换一件还能更美,人靠衣装嘛…」
「那为什么之前对我就那么守约,为此甘愿放弃其他计划,难道是因为喜欢我?」
「以前没有意义,是因为没有人以欣赏美的目光看待夜九幽,夜九幽也不需要别人用这种角度看待。」赵长河很认真地道:「现在有了。」
「味道如何?」
等于在说,「我也会守护你,像守护那两个孩子一样」。
「来来来这边。」赵长河忽地又拉住她的手,扯着她走进边上一间商铺。夜九幽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抬眼一看门匾:「胭脂斋。」
夜九幽怒道:「我是在和你讨教怎么吃糖吗?」
赵长河无所谓地道:「别人又不认识你,你在在乎什么?所以说,号称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看、连与天下为敌都自行其是的夜九幽,其实连一个卖糖的眼光都怕嘛。」
赵长河左右看了一眼,扯着夜九幽到了饰品柜台,又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夜九幽。
夜九幽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你干嘛?我不要这些东西!」
赵长河乐了:「乐意效劳。」
夜九幽再度看向镜中的自己,暗道我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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