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种氏如今是京中最显赫的将门。
即便晋国公府与之相比,也要逊色三分,因为这是个庞大的家族,枝叶繁茂,根基深厚,在李氏韬光隐晦,郑氏分崩离析,折氏被拔光了一多半的牙齿的今天,没有了多少掣肘的种氏可谓是一枝独秀。
而种从端前两年中了风,开口说话都困难了,种氏主事之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换做了种燧。
这一点尤为关键。。。。。。
种燧这人,心性坚毅,野心勃勃,并不算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这么说可能有点矛盾,但和种氏联络有亲,又身在枢密院的赵石看的很清楚,这样的不知收敛,早晚有一天,会耗光皇帝陛下的耐心。。。。。。。。
因为从景兴年间开始,大秦两代君王都在有意无意的消除这些门阀世家的影响力。
也许,将来长安城中会出现很多世家豪门,声势也许并不弱于当年的长安五姓,但现在嘛,却还不是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
当政的,是心计深沉,目光远大的成武皇帝。
其实,在几年前种燧争夺枢密使之职失利之时,这种考量就有所体现,只是那会儿,皇帝陛下的心思,还在其他两家身上罢了。
所以,赵石想让种燧出京领兵,也算是一番好意,成武鼎革到了今天,政治立场什么的,有的时候已经无足轻重,皇帝陛下即便对种氏并无厌恶之意,有那么一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对种氏下手。
如果种燧还在朝中。首当其冲者。必定是种燧无疑。
这样的一天其实已经不远了,张承这个枢密使做的很称职,虽然一直在努力摆脱着赵石的影响,一些事情上做的并不很得赵石心意,但无论眼光还是手腕上,都要比种燧稍胜一筹。。。。。。
不过张承任职枢密使的时日已经所剩不多,到时张承卸任的时候,种燧几乎是天然的接任人选。
那个时候。皇帝陛下会很为难,赵石也将面临取舍,说不定,刀光剑影,便因此而起,与其那个时候纠结,不如趁早谋之。
不过,谋人容易,谋己却难。
种燧受家世所累,这辈子恐怕也难以再进一步了。而他赵石,却也为声名所困。其中之为难,外人如何知晓。
都说他晋国公党羽遍布朝堂内外,但这两年你瞧瞧,他不理政事,放手权柄,从皇帝陛下数起,再延及亲近友好,有哪个真心实意来到他面前,相劝几句?
多数都是不闻不问罢了,为的什么?还不是都想着,大将军赵石这个时候退上一步两步,也许对朝廷,社稷,乃至于各人更加有利?
这种事儿,讳莫如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当然,老大别说老二,赵石看的很清楚,却也自忖比旁人心善不到哪儿去。
像种燧这件事上,他也不是完全都存着善意。
如果种燧这次出京领兵,必然是一路偏师,面对的又是名将岳东雷,束手束脚,可想而知,再加上水土不服,除了精兵可以依仗之外,怕也就没什么了。
这么说来,地利人和皆不在手,战事艰难之处可想而知。
种燧用兵偏稳,这是赵石最放心之处,不过吃点苦头怕是在所难免,一旦有所失利,锋芒必为江善所掩。
到时候,论功行赏,种燧也就别想着争夺枢密使之位了,却还能让大胜的秦军上下,认识到前途任重而道远,不起骄敌之心,一举两得,甚为合适。
未战,战事走向多数已是了然于胸,这样的本事,得益于多年征战的经验,也有对历史一知半解的因素在里面。
所以才能从容布置,尽显大秦权臣之本色。
月色之下,李金花看着心事重重的丈夫,心疼之余,却也不再多问,相比于这些朝堂中事,自家女儿那点子事故,真真可谓是无足轻重了。
李金花回去后宅,赵石却没闲着,又将府中幕僚们都叫到面前,分派一下任务。
让陆敖盯着户部动静,孙文通跟兵部打交道,南十八坐镇府中,另外几个人传递往来文书,可以想见,未来几个月,晋国公府其实和京中很多衙门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二天,赵石一大早便从晋国公府起行,去参加朝会。
早朝上,多数人都是心不在焉,连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所以这一天的早朝很短,早朝之后,几位三品重臣,直接被宣召入宫。。。。。。。
直到日暮时分,众人才纷纷出宫,也象征着大秦的战争机器终于启动开来。
几位重臣不约而同,在宫门前停了下来,等人到齐了,略微商议一下,这才纷纷告辞离去。
选将调兵,各人皆有己见,需要中书和枢密院相互沟通,各人回去,也要写一份奏疏出来,这一晚上,谁也别想消停。
赵石回到府中,刚饮上一杯热茶,脚跟脚的,便有人来访。
赵石知道,麻烦事肯定不少,但没想到这会儿便有来人,太心急了些。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来的人是御史中丞张世杰。
张世杰也已有了老态,只不过,在他身上,已经无法找到当年那个落拓长安,不敢回乡的士子的影子了。
只要靠近他,你就会觉出几分冷意,目光锋利的好像刀子一般乱飘。
没办法,从大理寺,到都察院,再到御史中丞,他的宦途轨迹,决定了他的处事方式,当初的温文君子,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形象,其实跟传说中唐时来俊臣,狄仁杰有些相仿。皆为皇帝爪牙。为诸臣所忌惮。。。。。。。
监察百官。大权在握,与中书,枢密分庭抗礼,实际上,已然来到位极人臣,百官侧目的位置上了。
而御史台也正因为有了他,才能另起炉灶,从受中书辖制的境地中脱颖而出。愈显权责。。。。。。。。
作为御史中丞,张世杰也一直在谋求一种超然的地位。
而科举制度的改革,以及武学的建立,确实给了他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御史台下面的衙门的人员任免,更少的受到来自其他衙门的干扰。
张世杰本人,也屡次流露出,在都察院,军察院,御史等处任职之官员。不再任意转任其他文武职位的意思,志向远大。却也可以说是任重而道远了。
一直以来,张世杰也在寻求赵石的支持。
但在赵石看来,这么下去,御史台差不多也就成了锦衣卫。
监察百官,再有了处置之权,不是锦衣卫是什么?
尤其是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军察院的触角是军中虞侯,都察院的触角则是各地按察使。
再要不受中书,枢密的牵制,你想做什么?
没了赵石的支持,张世杰多少也就息了心思,因为在他看来,这位表弟才是朝廷中最为开明的重臣,他说不成,那么旁人九成九也是如此了。
不过说起来,这几年,赵石对他的观感从当初的不待见,到后来的稍稍敬重,直到如今,则变成了多少有些亲近了。
原因嘛,除了他们地位越来越相近之外,也因为这两年间,在赵石面前,直言不讳劝赵石不要过于疏离于朝政,提防小人作祟的人里面,就有张世杰一个。
非常难得,也让赵石觉得,张世杰虽然迂腐了些,但为人还算不错。
实际上,张世杰其人,是个非常有政治抱负的人,同样也是个非常典型的读书人,心怀天下,操守严谨,品性高洁,不太擅长阴谋诡计,进退之上,拿捏的也不太好,行事也总带着些迂腐之气。
这样的人,能够走到今日,只能说是因缘巧合,不然的话,一辈子可能就要碌碌无为,在乡野之间成为一个愤世嫉俗的隐者罢了。
不过,说这些没用,事实是,出身巩义县的兄弟两人,此时皆是位高权重,乃当世有数的权臣。。。。。。。。。
张世杰的来意,赵石猜不到。
不过等张世杰说上几句,赵石便也明白了。
这位御史中丞大人出宫之后,一路不停的跟过来,只不过是想问问他,这军察院到了战事起时,当行驶怎样的职权。
这也是成武兴革的后遗症之一,很多东西都很新鲜,新鲜的让御史中丞这样的朝中重臣都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关键时候,是该宣示威权,还是该一切照旧。
这当然是有违于张世杰本人的政见的,但没办法,杜山虎卸任在即,一辈子风风雨雨,到了晚年,却吃了个大亏,让杜山虎有些心灰意懒。
在军察院任上虚应故事,让人无可奈何。
张世杰几次想撤换掉杜山虎,但杜山虎这样的老资格,张世杰动不了。
这是皇帝陛下,以及武臣们安插在军察院最硬朗的一根钉子,除非年纪到了,不然的话,谁都不能轻易动摇他的位置。
而到了战时,问题也就来了。
按照张世杰的想法,是不是能派人到军前,切实掌管军中军纪,差不多也就相当于当年监军的职责了。
在御史台商量了几次,杜山虎随意糊弄,其他人也莫衷一是,让张世杰非常之恼火。
所以,他只能在宫中廷议之时,一言不发,但过后,却直接来寻赵石商量。
赵石也是苦笑,这样的事情,你找我来商量?
不过想一想,也就释然了,不找他还能去找谁呢?
实际上,这个糟烂事,根子上还在于武人势大,当初要是按照种燧的奏议,将军察院设在兵部,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办起来也更顺利。
但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中书那群文臣,都极力反对,这才将军察院设在了御史台下面。。。。。。。。。。
实际上,还是文武相制的政治理念在作祟。
而枢密院,兵部这边有些不甘,还是由他赵石提议,为杜山虎谋了这么个位子,才平息了各方争执。
这会儿张世杰找上门来,让他怎么说呢?
张世杰不知道其中内情吗?他当然清楚,但还是找上了赵石。。。。。
这其实就是他执拗迂腐的地方所在了,他认为这么做我没私心,全都是为了国事,所以不怕旁人说什么,也不怕得罪人,更不怕赵石不高兴。
赵石确实不喜,作为军人,对于文臣干涉军务,天生就反感至极。
大秦还好些,若是像东宋,南唐那样,让文臣领兵权,赵石这辈子恐怕都难有出头之日,除非他去死读书本儿,考个状元什么的。
“大哥,巩义张氏已是大贾之家,接的还是皇商,大哥。。。。。。难道就这么一直下去,遍树政敌,可想过你我一去,将来家人子女若何?”
文不对题,张世杰愣了愣,接着一双眸子便直勾勾的盯着赵石,半晌才淡淡道:“当初我在东宫时,因父丧而出奔,辗转来去,担惊受怕,亏得表弟力挽狂澜,才有今日明主在位,国势渐彰。”
“而今。。。。。。看来,表弟已无当初之锐气,我来的错了。。。。。。”
说完,大袖一甩,就要告辞。
赵石撇撇嘴,就知道跟他说不到一路,“行了,不需作态,咱们说正事儿。”
一句话,让张世杰也非常不舒服,我激你一下,你不大包大揽也就算了,怎么能这么无礼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石对他的姿态,和以前没法比,不然这会早不耐烦了。
而对于张世杰来说,这位表弟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也早已根深蒂固,只是他自己很多时候不愿承认而已。
“这事儿吧。。。。。。”赵石慢悠悠的开了口,“需要看时机,现在时机不对。。。。。。。”
说着说着,赵石也算理顺了思路,“新衙门,新气象,冒冒然想要派人去军前,不过自取其辱,大哥没领过兵,不知道军中主帅在大军中有怎样的威权,别说军中将领,便是那些军中虞侯,你派了人过去,他们都未必瞅你一眼,若是派的人途自逞强,结果只能是一个,把脑袋丢在那里,军察院名声扫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