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感到躁动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日闷热的天气与随之而来的暴雨,更是因为常年以武力、军事以及政治威信解决问题的粗暴行为方式忽然离开,面对着大量的官僚体系问题和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民政治理行为时,其人未免有些不适应。
多少年了,这位卫将军不是在战斗中就是在为了战斗而进行的忍耐与奔波之中,常年伴随在他身边的也不过是战马、军刀、甲士、义从这些东西,再加上边郡贵族的出身,其人其实已经从骨子里习惯了一些事情…须知道,即便是在洛阳参与政治斗争那一次,他也只是扮演一把刀子的角色,而辽西、弹汗山、高句丽、黄巾之乱、平关西、讨董、灭袁,一次次一件件,完全可以说,他的每次真正起势几乎全都靠着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来完成。
而暴力是很容易上瘾的!
不是说他没有民政经验与经历。
恰恰相反,在很多人眼里,这位卫将军的民政经验也是极为丰富的,甚至治政手段堪称出色,政治理念独树一帜,甚至还有足够光明正大的经学背景,这也是很多人认为他不同于一个边郡武夫的根本缘由…譬如董昭、田丰、荀攸、钟繇等重要下属之所以一开始咬牙选择他,多少是有这些缘故的;而再往后,关西的公卿、太原的世族、河北的豪杰,这些人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服从他,认可他的董卓,而不是简单点的把他当做董卓一样的人物而单纯的畏惧,也都是因为他的那些执政经历与经学背景。
可是谁能想到,这些治政理念并不是来自于他本人,而他的每次执政全都有一位强悍母亲在身后用超出时代的理念、手段,还有大量的金钱背景来为他兜底呢?至于他的所谓经学背景就更扯淡了,那完全是两位老师的宽宏赠予!
而且再说了,之前邯郸一城、中山一郡,治理也就治理了…说句不好听的,以他公孙的当日几百精锐义从跟在身边那种执政方式,敢捣乱的豪强,敢扯淡的世族,完全可以用强力压制,而没了反对力量,还不是想怎么治政怎么治政?
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如今公孙面对的是九个州,四十多个郡,一千多万人口(甚至可能不止)…换做以往和以后,称孤道寡,甚至直接称帝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面对这么大的一个统治区域,按照公孙所受的教育而言,他非常清楚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内部的派系斗争;施政理念实施中官僚体系的阳奉阴违或者过度热情;学术建设与制度建设中漏洞;世族豪强改头换面后的卷土重来;农业为本的坚持、手工业的扶持与商业发展的对立…这些公孙全都知道!
可更重要的一点是,公孙心里也同样非常非常清楚,将来面对这些问题时,作为一个绝对武力的持有者与上位者,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能在内部轻易举起刀子的,那样只会带来更大的破坏,会带来更多的问题…之前对崔琰的驱逐,更像是最后一次任性,却已经有对青州儒士们的妥协在内了。
毕竟,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他想做的自然是母亲口中的唐宗明祖!至不济也要做一个光武!
怎么能做董卓、尔朱荣呢?!
唯独稍微可惜的是,他明明已经很克制了,每次想用强来处事时都抚刀来提醒自己,但还是在战事之外,无奈亲手杀了许攸。
只能说,这就是乱世吗?
当夜,公孙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方才枕刀而眠…而不知为何,明明身在数万大军金戈之中,可其人先是梦到了刘璋捧来那只黄河鲤鱼,继而却还是梦到了昔日此地渡河而死的那些黄巾军。
只是时过境迁,虽然依旧清楚那几个为首之人名字,可梦中却怎么都记不得那些人的容貌了。
大雨瓢泼,电闪雷鸣,不分昼夜,庞大的军营之中,有一名高冠披甲外罩蓑衣之人转入中军大帐的后帐之中,却是在火盆之侧朝着榻上方向拱手行礼,口称君侯。
“不必多礼!”榻上之人满头大汗颇显狼狈,望着来人随意示意后却又干脆直言。“君理,我昨夜枕着古锭刀而眠,竟然梦到了世祖光武皇帝!军中你的学问最大,也是我最信重之人,务必替我解梦!”
来人微微怔住,而待其小心脱去蓑衣斗笠后,方才露出面容,却正是朱治朱君理,榻上之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朱治主公、中原四强之首,号称江东猛虎的孙坚孙文台。
至于此地,乃是大汉荆州南阳郡水与比水之间,新野县境内的一处军营。
朱治脱下蓑衣、斗笠,借着火盆打量了一下孙坚的脸色,很显然,仅凭对方面上的汗珠来看便能断定自家主公没有说谎,而且孙文台也确实没必要跟朱治这种心腹之人说谎。
“臣这里有三个说法,看君侯信哪个了。”朱君理来到榻前,稍作思索后便直接开口了。
“一一讲来!”孙坚坐在榻上,握刀而应。
“其一,乃是寻常的鬼神之说。”朱治指着对方手中古锭刀而言。“此刀久随君侯,多有杀伤,日久天长不免沾染血煞之气,更不用说前几日还刚刚在此处经历大战,而今日天雷作响,震动其中冤魂溢出,而君侯枕此刀而眠,不免受到侵染…”
“非是我不信这些鬼神之言。”孙坚摇头言道。“而是我杀人无数,自己的刀,自己杀的人,又是自己所领的两万军之中,焉能为其所迫?”
“也是。”朱治当即颔首,依旧面色不变。
“其二呢?”
“其二,便是所谓吉兆之说了。”朱君理依旧面无表情。“咱们数日前一胜,击败袁术、刘表联军,只待天晴便要跨过比水,彻底击败袁术了,而比水对岸的蔡阳县正是世族光武的家乡,想来是光武见君侯神武,青睐君侯之下乃有此兆…”
“若是吉兆为何会惊醒…也罢,其三呢?”
“其三嘛…”朱治稍稍改容而言。“有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事无关吉凶…君侯,我知道你平素不喜曲折,那属下也就直言了,此事说不定只是君侯白日心中起了一些念头,却又因为身为汉臣屡受汉恩而觉得稍稍有愧,偏偏又听说前方便是光武帝乡,这才会有今夜失神。”
“也就是君理敢对我这么说。”孙坚不由摇头苦笑。“好像还真就是这样了…连日淫雨,我昨日在帐中听那老先生为我读史,说起光武天命,然后想起如今局势,却是有了些许异思…你为何不惊啊?”
“属下为何要惊?”朱治稍作措辞便缓缓而答。“谁不是汉臣呢?可如今局面,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早就觉得汉室不可复兴了,最起码从董卓开始,便人人都觉的‘天下事吾亦可为了’,更何况如今还有卫将军为天下先,而偏偏咱们的形势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好,君侯有些心思又有何妨?不瞒君侯,你昨日才正经起了心思,依我看反而有些迟了,军中一些将佐心思比你野的多…”
“你呢?”孙文台冷不丁的问道。
“属下有时也会觉得有愧于长安。”朱治沉默片刻,但依旧是变相承认了。“但,属下在长沙时便被君侯委任为两千石之都尉,若说没有从君侯成大事而列云台之心也是自欺欺人。”
孙坚幽幽一叹:“关键是,眼下正如君理所言,咱们的局势实在是太好了,若说不起心思简直可笑!”
朱治立即颔首。
话说,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南阳的局面了。
南阳一郡三十七县,近五十城,早在顺帝年间就有近五六十万户、近二百五十万人口,而与此同时,号称河北精华的整个冀州不过是一百个县、一百二三十城,然后九十万户、五六百万人口…说南阳一个郡抵得上别处一个州真不是假的!
更不用说,南阳还有整个大汉最密集也是最发达的手工业基地,还有整个大汉朝最大的官营铁器冶炼基地,这么一个郡,真的是王霸基业所在。
然而,说到这里,不免还得先再说一个人,那就是袁公路!
袁公路当日得了董卓后将军印绶后南走南阳,当时便在孙坚这个打手的协助下圈下了南阳、颍川、汝南这三个连在一起的中原精华地盘,累计人口约六百万…你没看错,三郡六百万人口,汝南的农业、颍川的人才、南阳的铁器和财货,应有尽有,再加上当时荆州无主、淮南动荡、江东空虚,当时袁术被认为是天下四强之一绝不是虚妄之语,他本人以南制北的那番言论也不能说是空穴来风。
但就是这么大一片基业,刘表单骑入襄阳,荆州除了南阳外的地盘就不再属于他袁公路了;朱交州救儿子不成,被士燮撵回会稽老家,与自己另一个儿子豫章太守朱皓打声招呼,江东那边就不听他后将军的招呼了;最要命的是刘备一个涿郡混小子,当时才三十岁,往淮南那么一坐,扬州精华所在的九江、庐江二郡也忽然就没了!
最后随着孙坚一怒之下临阵反戈,汝南、颍川也立即就没了,而如今南阳那么多城,也被孙文台如疾风烈火一般给侵袭的只剩下了比水东南、桐柏山西南、江夏郡北面,这片狭窄区域内的区区五县七城。
短短四年,一次大规模决战都没爆发,稀里糊涂就从最盛时割据大汉南方所有精华,坐拥六百万人口、遥控荆、豫、扬三州之地,然后沦落到只有五县七城的地步,人们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这种人,古往今来,上下五千年,我们只会用七个字来称呼他路中悍鬼袁公路!
那反过来说,孙坚此时的形势为什么好,为什么会吓得刘表反过来跟袁术这种人合作,也就不问自知了,因为孙文台几乎马上就要完全掌握颍川、南阳、汝南三郡了!
而且,和袁术四面皆敌,内部乱糟糟的不同,孙文台除了本身用兵强悍无匹外,如今的外部形势也对他格外有利…公孙息战、曹操为他阻挡、刘备为他遮蔽,这使得他完全无后顾之忧,只朝着一个方向用兵就行;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公孙的压力,中原格外团结,这使得孙坚暂时不用担心地盘的消化和统治问题,因为没有外部武力呼应的话,这三郡的士人拿什么来对抗他们心里抵触的孙文台呢?
实际上,随着孙坚统治时间的持续,以及他本人连战连胜,此时这位江东猛虎已经渐渐开始取得部分当地人的认可了部分士人出仕,不少豪强投奔!
这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董卓乱后起兵于汝南、江夏、南阳三郡交界处朗陵县的本地名将李通,也带着一大批豪强之众降服了他!而且因为出身江夏,熟悉比水东岸形势,如今正在他麾下为将,领三千朗陵兵助战!
那么在这种局势下,孙坚完全可以没有任何压力的持续向南推进!
推完了南阳就可以推江夏,届时江夏有刘备在侧翼保护,他推完了江夏后还可以毫无压力的去推南郡(襄阳所在),等到南郡、江夏俱在手中,再南面就是大江了,也就是他昔日讨平四郡的那荆南四郡了…到时候,袁公路曾经达到的威势他也可以达到,而袁公路做不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
或许正如孙坚直接和曹操约为婚姻时信中所书一般‘休养三年,以玄德为留守治地,以孟德为后军输粮,吾自将中原、荆襄二十万众西征,卫将军虽强,焉能当之,何愁长安不下,天子不还?’
这真不是开玩笑,最起码不能当他是玩笑话,因为就在数日前,孙文台还刚刚在此地大破袁术、刘表联军,一展江东猛虎之威!
当时,刘表派出了一万援军,领兵者乃是其号称骁勇的从子刘磐,一万援军加上袁术最后拼凑出的一万家底,合计两万,而孙坚那边也是两万,然后双方两万对两万,在新野境内水畔一决雌雄。
双方从上午战到日落,孙文台亲持古锭刀冲杀在前,双方反复冲锋,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袁、刘联军大败,伏尸数千,便是刘磐也差点被李通擒获,最后是靠着此次副署的中郎将黄忠奋勇作战才救了回去。
如今,靠着一场从天而降的夏日暴雨,袁术得以领残兵渡过比水,回到自己最后的地盘,而刘磐和黄忠也勉强收拢败兵回到水对岸,却连对岸空虚的朝阳县城都进不去,只能再度冒雨仓促南走,回到襄阳北面邓县境内安置。
换言之,此时此刻,距离孙文台横扫南阳只差一个邓县和一个比水五县了。
另一边,议论了一番局势后,随着帐外雨水渐渐稀疏,孙坚也稍微气息均匀,却是终于渐渐神思清明起来:“等到此番平定比水五县后,先不急南下江夏,要做四件事,君理一定要替我想着…”
朱治即刻准备起身肃立听命,却被孙文台顺势拽回到了榻上。
“其一,写信给玄德,请他婚后即刻出兵北上去汝南,替我剿灭盘踞在新蔡一带呼应袁术的黄巾贼刘辟、龚都,并在其后南下到江夏助我…”
朱治当即欲言又止。
“听我说完,剿灭黄巾贼后,不管他来不来江夏助我,颍水以东的汝南东侧七县全都给他,算是我这个兄长给他的新婚添礼。”孙坚赶紧制住对方。“然后再劝他往江东而去,去收朱父子,尽取扬州之地。”
“刘玄德北地英雄,其人坐断淮南,眼睛里也只有北面中原,未必对苟且于江东有意。”朱治还是有些无奈。
“我知道。”孙坚同样无奈。“但总是个交代吧?他这个样子,一声不吭,我总觉得有愧,天下人也都说我是窃义弟属领之贼…偏偏又无可辩驳!而乱世当中,哪里能平白给地盘?当日给曹孟德陈郡,也是咱们实在难以立足于彼处,而且曹孟德也多多与咱们粮草,助咱们熬过去年秋收之前的饥荒。今日不过是见他不愿意取江夏之地才平白与他七县,还想如何?”
朱治遂不再言语。
“其二,袁公路是我昔日举主,我身上破虏将军的身份,虽然后来为长安所核复,但毕竟一开始是他给的,若战后能获其人,要好生招待,然后不要送来见我以免尴尬,直接往长安送去,只说是奉命讨贼功成…”
朱治连连颔首,这件事情他早就想提醒对方了,对方能主动想起最好。
“其三,袁术之余,一定要检视府库和缴获,抽调一些珍宝、特产,以贡物的名义,寻一个本地名士,随行送入长安天子处。”
朱治毫不犹豫点头称是:“天子那里不能只让曹孟德一人为之!”
“倒不是此意。”孙坚略显感慨道。“最后一事…到了蔡阳,看看有没有光武庙,有就重修,没有就新建,届时我一定亲自率荆豫之士祭祀世祖,再行讨伐江夏!”
朱治缓缓颔首:“君侯既生此心,便去做好了…唯独要小心江夏黄祖受刘表之命北出绿林山,再助袁术。”
“这几乎是一定的,有什么可小心的,就等他来呢!”孙坚拄刀从榻上起身,浑不在意。“天下纷乱人人相争,而能成事者不过是那一人罢了,如今既然起意,至于得梦光武,那刘表黄祖乃至于袁术之流,本就当碾过去才对!而如今我自领两万雄兵在此,尚有万军援兵将从颍川来,届时三万军在手,除非卫将军亲至,天下谁又能拦我?那个被人从长安撵出来的大鸿胪吗?其人好大名声,又有将军印、又有县侯印,还有南阳太守印,更是大儒子弟、昔日九卿,却只有八百骑兵,连丹水都过不来,听说只能从西面偷渡沔水,却连吃饭都难,只能占据一个涉都乡当土匪!昔日英雄沦落到这种地步,我若是他,早就抹脖子死了,何须受此羞辱?!”
朱治不再多言…想那温侯吕布堂堂正牌南阳太守,出了武关后却不能过丹水上任,沿途得不到补给,最后被撵到涉都乡当一个土匪…难道不是你孙破虏搞出来的事情吗?!感情领兵在丹水埋伏吕布的不是你外甥徐琨?!
当然了,朱治也知道孙坚和吕布有私怨,当日吕布、贾诩、段煨、李蒙等人可是在撤离颍川之际设伏成功,杀的自己这边全军覆没,便是孙坚本人也差点身死。
当日无言,第二日天色渐渐放晴,孙文台虽然性烈如火,却久历行伍,更懂得军事分划之事,所以其人并未着急进至比水东岸讨伐袁术,反而全军先进入新野城内,稍作安顿,晾晒衣物,干燥军粮…一连三日,将要进发时,哨骑往来,却果然又得知黄祖引兵一万出江夏入南阳,与比水东岸的袁术残部合兵一处,约一万五千众,屯于帝乡蔡阳;同时,刘表增派援兵两万,由蔡瑁带领出邓县与刘磐合军一处,彼处竟然也有了两万四五千众。
非只如此,更有哨骑直言,看到南阳太守吕布旗帜与部分骑兵出现在了邓县北面军营之中…些许哨骑,猝不及防之下,几乎被并州铁骑捕杀殆尽。
平心而论,这些大部分都在孙文台的预料之内…如黄祖北上支援袁术,如刘表增兵,甚至如吕布山穷水尽之余无奈何继续南下投奔刘表,全都是预想之中的事情。
但是,唯独刘表从邓县方向派出的援军多达两万众,而且如此之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稍作思索后,孙坚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合理的…邓县身后就是襄阳,而襄阳世族对刘表的支持与对自己这个杀过荆州刺史、南阳太守,并曾在荆襄大举索求军资之人的厌恶都是毋庸置疑的!那么面对着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这些人倾尽全力也是正常的。
还是那句话,谁让他孙文台是个武夫呢?谁让他杀的王睿?谁让他祖上是一个吴地卖瓜的呢?
袁术势穷,已经沦为了一个招牌式的东西,这些罪过自然是他孙坚担着。
孙文台一时无奈,只能暂时停止进兵,一边派朱治引兵五千渡过水去对岸朝阳城中分为犄角之势,一边却又发文身后亲弟孙静,让他赶紧带着颍川援兵到此!
然而,六月初十这一日,孙静那边刚刚回信说在颍川征兵之苦,彼处世族皆有怨望讥讽,并建议兄长写信邀请曹孟德正式出援兵,这边,新野城中却忽然来了一个使者。
使者自称姓宋名忠字仲子,乃是南阳本地人,如今在刘表手下为官,此次受刘表之命前来请和。
孙坚心中好笑,如此大局之下,哪怕是暂时有些蹉跎,他又怎么可能真正休兵呢?
不过,毕竟韩拓的事情在前,孙文台到底是对这种所谓名士留了几分薄面,所以便捏着鼻子摆出一副姿态,还在新野官寺内设宴款待,准备敷衍了事。
而堂中酒过三巡,孙坚方才举樽与身侧这位正襟危坐的大儒谈及正事:“宋公,不知道刘荆州如何打算?又是怎么一个‘和’法?”
宋忠稍作犹疑,但还是恳切开口:“孙破虏,刘荆州的意思是,如今国家动荡,你与他俱为朝廷重臣,当以保境安民为先…”
“宋公。”孙坚听得愈发好笑。“我只是问你刘荆州打算,干脆一些便好,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宋忠一时茫然:“既然议和,总要有所名吧?不说这些怎么议和?”
孙文台和堂下诸多军官面面相觑,这才醒悟此人乃是一个腐儒,祖茂干脆笑出声来,却是被孙坚给瞪回去了。
“那宋公继续。”孙坚无奈抬手。
就这样,宋仲子絮絮叨叨了许久,孙坚方才弄明白刘表的意思…原来,刘表是想说,如果孙坚愿意将新野、朝阳两县让出给吕布这个正经南阳太守屯驻,那他愿意让黄祖动手缚了袁术入长安,比水东岸的赋税也是他孙坚的!
对此,孙坚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嘛,公孙破袁绍后,政治立场发生位移,二袁就成了天下公认的政治反派,而如今袁术兵败,只有几千残兵,算是丧失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刘表也知道不能跟袁术这厮再捆绑下去了,索性拿出来,连带着军事实力的展示,看看能不能换个平安。
然而,还是那句话,孙坚如今战略形势大好,他是准备连刘表、黄祖一块吃的,又如何会同意就此罢兵呢?遑论让出朝阳、新野这两个明显是襄阳屏障的重地。
“若我不许又如何?”孙文台听完以后,姿态难免轻佻起来。“莫非刘荆州以为他给刘磐、黄忠多送了两万新兵就能吓退我吗?之前在新野大败的难道不是这二人?再战一场,加上蔡瑁、吕布,败得也是他们。”
“将军听我一言。”宋忠恳切劝道。“刀兵为不详之事,而如今天下各处渐渐有安泰之意,大家都是汉臣,若能各退一步,则为天下幸事…”
“难道只有刘荆州是汉臣不成?”孙坚愈发敷衍。“我也是汉臣。”
“但将军此番征讨多有名不正也不顺之论。”宋忠继续苦口婆心。“当慎之啊!”
“怎么讲?”孙坚不以为然。“后将军有罪,我身为汉臣,不该讨伐吗?”
“话虽如此,可这南阳之地,刘荆州为荆州刺史,本有统帅本州之权;而吕温侯为南阳太守,本当制南阳事;便是后将军虽有罪责,可终究为朝廷重臣,更是破虏将军举主,如何能擅自问罪?更何况,还有刘豫州为豫州之主,而如今破虏将军就食于豫州,来南阳取后将军,与这几位相对,未免…”
“宋公且住!”孙坚忽然打断对方。“你说刘豫州是何人?”
“豫州刺史刘备啊!”宋忠正色答道。
而此言一出,堂中自孙坚以下,人人变色。
“我弟玄德在南面?”大夏天的,孙坚目瞪口呆之余简直觉得寒毛倒立,若刘备在对面,那背后的含义可就不是一次战役胜负的问题了,他孙文台可能有倾覆之危。
“非是此意,乃是刘豫州与刘荆州俱为汉室宗亲,又连年相邻,素来交好,而听说孙破虏与刘荆州连日交战,死伤无辜无数,便有书信至劝和…”说着,宋忠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
这下子,堂下诸将纷纷释然,至于与宋忠并席的孙坚,饶是其人一再提醒自己要给这位在南方好大名声的名士面子,此时被如此惊吓一番后,见到书信也不由气急败坏!
于是乎,其人怒从中起,竟然直接起身夺过信来拍在案上,并张口喝骂:“你这人简直可笑!刘景升让你来,是为辱我还是为戏弄我?!”
宋忠还未说话,而其人身侧却是有一年轻束发随从之人直接愤然起身:“我父为古文经学大儒,素来知名,常与高密郑公并称南北,其人避祸荆襄,便是巴蜀之地亦有士人闻名负笈求学,若非为天下太平计,如何屈尊纡贵来见你一个只知杀人的武夫?今日同席,已经是在辱我们父子了!而我父念在天下兵戈之苦,如此恳切相劝,你却反而辱没更甚!”
孙坚怒极反笑:“今日方知为何卫将军要驱郑玄身侧崔琰,你父虽糊涂,却多少知礼,而你却这种借名小儿,虽然年幼,却已能乱群!”
“我固然只是借父名之人,可卫将军师从大儒卢公、刘公,算是正经经学传承之人,你一种瓜之辈、滥杀之徒,也有资格与他相比吗?”这少年面色涨红愈发急促。“天下之所以大乱,就是你这种心怀不轨的武夫太多!依我来看…”
孙坚听到一半,先闻得对方辱没自己先人,又被对方说到痛处,再加上之前着实被宋忠惊吓一番,冷汗未消,却是再难压抑,只随手从身后木架之上取下一短戟,隔席轻轻一掷,那少年便当即脖颈撕裂,血溅于席,即刻死于其父身侧…
满堂鸦雀无声,而宋忠茫然之下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隔了许久方才恸哭失态,抚尸而嚎。
堂中不是没有文士,南阳、颍川、汝南本地之人更是许多,此时纷纷出列,下跪恳求饶恕宋忠,而孙文台也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却只能尴尬挥手,让人带这对父子出去。
这日晚间,朱治闻得此事,惊愕渡河来见,却发现孙文台与核心诸将皆在新野城中血迹未干的堂中等他。
“是我错了!”见到素来劝自己善待读书人的朱治,孙坚难免尴尬,开口便自承有错。“但事到如今,也是无法。”
“关键是人心如何收拾?”朱治苦笑失态,俨然怨气难消。“我如何不知道君侯这是几十年杀人杀惯了,平日冲锋在先,一往无前,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于是私下也不把别人性命当回事…可是君侯,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再大的基业又有何用?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谁又愿意从你?宋忠本地大儒,汝颍宛襄称古文第一,今日还是做使者至此,其子更是一区区束发少年而已,如何就当众杀了?事情传出去,怕是身后要出乱子的,颍川的援兵都要耽搁!”
“我知道。”孙文台勉力答道。“所以咱们必须要有一场大胜,必须要急速击破邓县、蔡阳两路兵马,不然相持许久,人心散的更快…而若能速胜、大胜,一个少年之死反而无人在意了。”
“可是如今邓县两万五千众、蔡阳一万五千众,各自隔河相对,兼做呼应,咱们之前一战后不过一万七八千兵,若无援兵如何能速速击破两路大军?”事到如今,朱治也只能强去忘掉此事,正色相询。“尤其是邓县之敌,数量已经超过我们,还有吕布、刘磐、黄忠、蔡瑁这样的知名之将,其中刘磐虽有败绩,却也是骁勇知兵之人,而且还有黄忠勇烈。”
“这一路最忌惮的还不止是刘磐、黄忠,”孙坚肃容以对。“我们刚才议论,吕布虽然只有八百骑兵,却又不可小视…因为若只是八百骑,则在荆襄之地并无大用,如之前徐琨小子那般,顺山河而阻,困也困死了,但如今他与刘、黄、蔡合流,步兵为砧,骑兵为锤,反而会有大用…咱们又不是没尝过他的骑兵之利!”
“不止如此。”一旁蒋钦正色言道。“我们骑兵太少,哨骑这几日已经渐渐无法从下游渡河了。”
“那怎么打?”朱治愈发不解。“莫非是要我固守朝阳,君侯自去比水东岸去破黄祖?可若是如此,邓县兵多,其人分兵塞我,再发兵渡河去占新野,君侯岂不是要被困死在比水东岸?”
“所以要先打邓县,当面击败吕布、刘磐、黄忠、蔡瑁四人!”孙坚干脆言道。“黄祖、袁术无能,不会轻易渡河…”
“可即便如此…”朱治还是难以理解。“蒋校尉刚刚还说到,彼方有吕布八百并州骑兵,我军哨骑连下游都去不得,而我在朝阳也是感觉南面一团黑…那若我军强行渡河,无论是搭设浮桥还是泅渡,都必然会被对方知晓,然后为其半渡而击吧?”
“正要借他自以为掌握军情,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孙文台终于扶刀昂然而言,一锤定音。“我意已决,三日之内,必破邓县四贼!”
朱治久随孙坚,自然知道对方作风,而且正如政治上让人无奈相反,军事上此人之强悍毋庸置疑,绝不是几胜几败这么来算的。
“这一次,某人身侧可没有贾乱武襄助,双方乃是各依强兵,正面相撞,一决雌雄!”见到朱治也不多言了,孙坚决心下定之余表情也愈发狰狞。“而若光武有灵,便请他隔河做个见证,看看并州虎与江东猛虎公平相逢,谁才能真正虎啸于世!望诸君随我努力奋战,助我成事!”
自朱治以下,众将纷纷出列俯首称是喏。
我是总有一只老虎是母老虎的分割线“本朝太祖立业于邺,常配项羽之断刃在侧,遇事多抚之,或有议事者见而惊疑,以为将有杀事,杨修为侧侍,闻之,乃出而哂曰:‘此将军抑杀心矣,见之反安。’众释然。翌日太祖闻之,使修立于庭前,自抚刃目之良久,修惊惶难制,出而告之众人曰:‘抑杀心须先起杀意,旧言不当真也!’众遂笑之。”《世说新语》.尤悔篇ps:继续恳求大佬们随手对大娘比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