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俗大典在县学再度召开了,人还是那些人,但每个人都知道,葫县已经变了天。自从改土归流,这里曾经是齐氏天下,接着是徐氏天下,而现在,葫县最有权势的那个人,姓叶!
高李两位寨主很痛快地签字画押,承诺将确保全寨百姓改名易姓。而林侍郎马上投桃报李,当众宣读圣旨,鉴于两位寨主在移风易俗中所起的表率作用,任命两人为长官司长官,世袭罔替。
这当然引起了一众部落首领们的极大羡慕,但他们也清楚,高李两寨有这个实力,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封赏,他们只有跟在后面摇旗呐喊的份儿,这种好事是不可能轮到他们头上的。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异乎寻常的顺利,比起上一次的一波三折,简直是乏善可陈,以致整个易俗大典完毕的时候,林侍郎竟然觉得小有遗憾。当然,这只是心中的一种感觉,他可不希望真的再生波漾。
“叶县丞,你做的很好!”林侍郎笑容可掬地对叶小天道。
花知县正在驿站上主持剿匪兼护路大计,徐县丞则在钦差行辕里吃牢饭,而王主簿…他“又病了”,如今在场的葫县官员中以叶代县丞为尊,凡事自然要他出头。
叶小天欠身道:“钦差大人过奖。”
李玄成冷冷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对林侍郎道:“林大人,忙碌了半天。身子乏了,咱们回去歇息吧。”
林侍郎颔首道:“好!那咱们回行辕,叶县丞。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返回京城,你安排一下。”
叶小天欠身道:“是!今晚卑职设宴,率全县官绅为易俗大典顺利完成贺,同时也为两位钦差大人饯行,还请两位钦差大人赏光。”
李国舅不答,冷着脸向外走,林侍郎向叶小天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他们一走,众官绅便围上了叶小天。七嘴八舌的,恭喜者有之,巴结者有之。高李两位寨主则是既激动又惭愧,虽然有些话不宜说的直白。但他们簇拥在叶小天身边,就是用行动向他表示,今后唯叶大人马首是瞻。
叶小天离开县学时,众官绅依旧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他刚刚迈过门槛,就有一个捕快急急跑来,沙哑着嗓子呼喊道:“叶大人,叶大人。大事不好啦!驿路…驿路上…”
叶小天闻声止步,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大事不好?最近这大事也太多了些吧,这又出什么大事了。莫非花知县那边又出了岔子?”
叶小天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捕快疾步赶到叶小天身边,猛一抬头,狞笑道:“你说呢?”
他一抬头,叶小天就发觉不对了,这人虽然一脸大胡子,可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徐伯夷。叶小天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身陷囹圄的徐伯夷会出现在这里,不由大吃一惊。
徐伯夷狠狠一刀刺向叶小天。那些官绅没有级别高于叶小天的,全都落后他半步,叶小天站住他们也都站住了,这时眼见有人行刺,众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根本来不及阻挡。
叶小天惊出一身冷汗,急急抽身后退,脚跟在门槛上一绊,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只听“嗤啦”一声,徐伯夷就一刀挑开了他的衣衫,登时血流如注。这时候高李两位寨主才反应过来,猛地拔出了他们的佩刀。
徐伯夷一刀得手,不禁呆了一呆,一见叶小天浑身浴血,而高李两位寨主则拔出了佩刀,神色狰狞,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惧,他大叫一声,丢下刀子返身狂奔而去。
其实叶小天仰面一跤跌进门内,所以受这一刀不重,他身子倒仰时徐伯夷正好一刀刺到,近乎给他开了膛,问题是只豁开了一层皮,血没少流,伤却不重,只是看起来挺吓人。
高李两位寨主架住叶小天,一见他腹部殷红一片,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叫道:“叶大人!叶大人!快!快拆门板来,抬叶大人去就医!”
叶小天捂住伤口,脸色苍白,吃力地道:“抓住他,不能…让他跑掉!”
几个差役还是头一遭遇到官员遇刺的情形,一时间手忙脚乱,又想拆了门板抬大人去治伤,又想遵命去抓刺客,急得陀螺一般乱转,恰在这时,又有一个挽着裤腿、民夫打扮的人向这里赶来。
来人正是华云飞,距他当初杀死孟县丞和齐木已经两年多了,华云飞又正值身体长成的年龄,形貌变化不小,再加上他本是山中猎户,城里人认识他的比较少,所以在时过境迁,很少有人还关心当年那件事的情况下,他时而也会以真面目示人。当然,在官方的海捕文书上他还是逃犯,真名实姓是不能用的。
偶尔他还需要化化妆,比如上次冒充捕快帮闲,刀斩制造路难的几个奸商时,他就扮了个大胡子。后来扮民工时,就恢复了本来容貌,纵然有人看出他与昔日那杀人凶手相象,名姓不同,大多也只会以为是形貌肖似。
叶小天这是在让华云飞渐渐浮出水面,能够公开见人,自己要在官场上混,总不能让他一直当个黑人。如今华云飞扮的是官府雇佣的探子,他查到一些情况,刚刚禀报了花知县和景千户,正要赶来知会叶小天,
华云飞一见叶小天捂着肚子,被高李两位寨主搀扶着,身上血迹斑斑,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冲过来道:“大哥,你怎么了?”
那些差役哪敢让他近身,立即扬起水火棍,警惕地喝道:“休得近前!”高李两位寨主也举起了手中刀,戒意凛凛。叶小天吃力地道:“是自己人,让他…过来!”
众人听叶小天这么说,这才让开道路,华云飞急急赶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道:“我没事,徐伯夷…越狱了!你去…抓他回来,勿要使他…逃脱!”
叶小天说着,用带血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华云飞的手。华云飞会意地点点头,向几名差役问清徐伯夷逃走的方向,便急步追了过去。
桃四娘脚步匆匆地从十字大街出来,拐进一条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肩扛手提的拿着不少东西。
叶小天的府邸论面积无疑是葫县第一,论阔绰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但是有一种东西,叶小天就是用再多的钱砸,也不是短时间内和一些富绅人家能比的,那就是底蕴。
底蕴是需要慢慢积累的,家族的每一个人也需要在家族成长的过程中一点点成长。像叶小天家里雇佣的那些人,大多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料理这么大的一个家,既没那个眼界,也没那个能力。
桃四娘是秀才娘子,知书达礼,是叶府里难得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里里外外现在全靠她操持。如今叶小天升了官,尤其是经过这一番斗法,巩固了他在葫县官民心中的威望,所以府里时常有人走动。
如果待客的礼仪和物什不到位,人家背后笑话的只能是叶小天,所以桃四娘十分用心,今天更是亲自赶到十字大街,采买了一些待客应用之物。桃四娘买的多,店家乐得送货上门。
桃四娘刚刚拐进一条巷弄,前方突有一人狂奔而来,形容十分狼狈,桃四娘定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人颌下有一部大胡子,应该是粘的,因为满脸大汉,胡须脱落,耷拉在下巴上,看他模样,正是徐伯夷。
徐伯夷跑得好不狼狈,他凭着一股怨气,杀到叶小天身边,一刀刺出,却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仇恨渲泄后,带给他的只有对死亡的畏惧,所以他撒腿就跑,激动之下潜力激发,还真被他逃开了。
不料桃四娘突然从前方走来,徐伯夷已经跑不动了,一见桃四娘,后边还带着几个人,只道是来拦截他的,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带着哭音儿道:“四娘!四娘!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夫妻一场,你就放过我吧!”
徐伯夷那一刀见了血,倒下的是叶小天,吓破的却是他自己的胆。桃四娘并不知道他去刺杀叶小天,但先前他与叶小天斗法失败,被钦差拿问的事桃四娘是知道的,如今一见他形容狼狈,只道他是越狱逃出。
桃四娘被徐伯夷离弃,心中不知何等怨恨,可是看他此刻如此狼狈,心里却又不禁一酸。依稀记得两人刚刚成亲的时候,虽然清贫,却也恩爱。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利益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徐伯夷叩头如捣蒜,额头都渗出血来,桃四娘心肠一软,扭过脸儿道:“你走吧,只当我没见过你。”
“不能走!”
华云飞大喝一声,从墙外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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