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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啸在家干什么?”
“他还能干什么,筹备迎娶淮南翁主呗。”韩嫣撇了撇嘴,语气中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天子头看看他,嘴角微挑,带了几分讥诮。他知道韩嫣与梁啸谈不来,不过韩嫣不像严助那么张扬,以为读过几部,做了天子近臣就能目空一切。也许是因为长年在宫中的缘故,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张扬,什么时候必须收敛。
所以,他可以不把江都烈王刘非放在眼里,却不会主动去惹梁啸。即使对梁啸有意见,也会藏在心里,只在他面前展露那么一点,而且恰到好处,让人心生怜惜,却不至于产生恶感。
“严助、朱买臣死了,枚皋又出使羌中未归,宫里有些冷清啊。”天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最近事情又多,想出宫一趟都抽不出时间,着实有些苦闷。”
韩嫣眼珠一转,随即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不过,他并不愿意梁啸因此入宫侍卫。“长安城最近来了很多游历的士子,不少人上求进,陛下何不从中挑选一些才德可观的人入宫,襄赞机务?”
天子轻哼了一声:“那些文士,纵然学富五车,也不过是高谈阔论,不切实务,能襄赞什么?”
感觉到天子的不快,韩嫣并不紧张。他笑道:“陛下,也不是所有的文士都不切实务,只是没机会展示罢了。如今长安城里最热门的话题是奇技淫巧,他们自然谈天说地,不着边际。如果由陛下出题,问以当世时务,岂能找不到有见识的人才?梁啸是江都国人,都能经略边务,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反倒不能?”
天子沉吟片刻,觉得韩嫣说得有理,脸色稍霁。
“再者。匈奴犯边,他们有切身之痛。陛下若兵征讨,靖边定乱,他们必然全力以赴。不会有居功自满,置身事外。”
天子眉头一颤,脸色有些不快。韩嫣这句话戳中了他的痛点。梁啸宁愿种菜,也不愿意出征,虽说根本原因在于他的压制。但梁啸的反击让他很不舒服,总有种被辜负的失落感。
“有道理,你去找王恢来,确定几个最要紧的边务,作为题目,策问天下。”
“唯!”韩嫣笑嘻嘻的去了,安排人去传王恢来见。
天子站在廊下,想了很久,忽然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禁皱了皱眉。“霍去病呢?”
郭舍人从角落里站了起来。“陛下。霍去病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听说,他在习射?”
“习射?习射为什么就不进宫,宫里没有习射的地方么?”
“呃”郭舍人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
天子见了,更加不快,让郭舍人去将霍去病找来。郭舍人去了,半天也没来,直到天子等得不耐,郭舍人才拽着霍去病入殿。见霍去病一脸的不乐意,天子哭笑不得。故意虎着脸道:“你在忙什么,为何数日不见踪影?”
“我我在闭关。”
“闭关?”天子哑然失笑。“怎么,你想做高手么?”
霍去病想了想,把想拜梁啸为师。却被梁啸拒绝,转而推荐给桓远,而桓远也要考察他的事情说了一遍。天子听了,也是好奇不已。他让霍去病演示了一番,愣是没看出什么奥妙来。
“你确定这是桓远所传的开弓式?”天子问道:“我看和常人所用的不太一样啊。”
霍去病说道:“我原本也有些怀疑,不过梁家部曲训练。都是用这种开弓式。”
天子思索片刻。“那他们练得如何?”
“每个人的天资不同,用功程度不一,效果也大相径庭。看有进步明显的,也有不明显的。”
天子觉得有些怪异。“你这说话的口气怎么和梁啸差不多?”
“有么?”霍去病也非常诧异。他自己可没感觉到这一点。
天子怒了。“梁啸在搞什么鬼?传他入宫,朕要当面问个明白。”
见天子怒,韩嫣正中下怀,立刻主动请缨,去梁家传诏。
梁啸正在家忙活。婚期将近,诸多事宜都要他确认。老娘梁媌说,他如今已经不普通人,娶的更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大意不得。若是出了差错,不仅会被淮南王看不起,也会被其他贵人笑话。
梁啸觉得压力山大。他对这些礼仪制度很生疏,真正的贵族结婚是什么样子,他也没见过,他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他经常跑过去问刘陵,遗憾的是刘陵虽然是个真正的贵族,但是对这些礼仪也是一知半解。
大姑娘上花轿,她也是头一啊。
这时候天子召他入宫,梁啸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不过,他也清楚,天子也是个明白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他立刻收拾了一下,换上正式的衣服,骑上马,直奔未央宫。
他家离未央宫北门很近,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可是进了未央宫门还有好几里才到承明殿,不骑马不行。
天子一肚子的怒气,就等着梁啸来,可是一看到梁啸乘马而来,提着衣摆,一路小跑地入殿,跑得额头汗津津的,他又笑了。
“这么匆忙,也不怕御史弹劾你宫中失礼?”
梁啸掏出手帕,擦了擦汗。“陛下有诏,臣也顾不得了。”
“在家忙什么?”
梁啸愕然。你心急火燎的派人召我入宫,就问这事?我在家忙什么,你能不知道?我就不相信你没派人关心我在干什么。
“筹办婚事。”梁啸心里骂娘,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这两天被礼仪的事折腾得够呛。臣读少,真不知道这封君结婚应该是什么流程。这不,正在和淮南王府商量呢。”
“现在后悔了吧?当初如果和董公多读些事,何至于如此。”天子尽情嘲讽。“所以说,不读,不学无术,还是不行的。沐猴而冠,不足与言。”
梁啸脸颊抽了两下,无言以对。天子的情绪不太对。他这是拿我师承项羽开玩笑,还是因为我对董仲舒不敬?梁啸想了想,故意叹了一口气。
“这个臣其实也知道一些儒家之礼,可是臣学不起。”
“学不起?”天子愣住了。不会就不会,说什么学不起?
“是的。”梁啸摊摊手。“臣听说,陛下当初迎娶陈皇后,聘礼仅黄金就用了两万斤?”
天子点点头。
“陛下是天子,臣只是一个封君,一个天,一个地,不可相提并论。可淮南翁主是王女,和陈皇后的出身相似,臣该怎么办,应该出多少聘礼?两千金,五千金,还是一万金?不瞒陛下说,臣把所有的家底都掏空,只有两千五百金。这聘礼一送,臣连办酒的钱都没有了。”
看着梁啸掰着手指头算账,天子既有些惊讶,又觉得有趣。他是结过婚,可是这些事不用他操心,该怎么办,要花多少钱,都有专门的人去安排。他只要听从指挥就行了。他当时才十来岁,懂什么啊。
看着梁啸为结婚的事愁,他感觉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这才是结婚啊,自己那个纯属仪式,像个傀儡似的被人调来调去,不仅不知其所以然,连其然都不知。现在让他说各种礼仪,他一样抓瞎。
天子听得津津有味,一时忘了正题。站在天子身后的韩嫣却有些着急。他等着看天子责备梁啸祸害霍去病的事呢,哪有兴趣听梁啸诉苦。你一个庶民,能娶翁主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还好意思在这里哭穷?你想干什么,难道要借钱不成?
“陛下”韩嫣扯了扯天子的手肘,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霍去病。
天子这才想起来召梁啸入宫的用意,连忙咳嗽一声,打断了梁啸。“这个你结婚的事,等会儿再说。霍去病是怎么事,怎么成了桓远的弟子?”
“霍去病?”梁啸瞅了一眼撅着嘴,低着头的霍去病,连忙解释道:“陛下误会了。他还不是我师傅的弟子。”他又仔细眨了霍去病两眼,笑道:“我估计他最后也成不了。”
“为什么?”霍去病抬起头,焦急地叫道。
“因为以你目前的进度,百日之内,你根本不可能达到我师傅的要求。”梁啸抬起手,示意霍去病不要急着反驳,脸色微沉。“你这两天摸弓了吧?”
“呃”霍去病哑口无言,神情窘迫。
“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进步?”
霍去病翻了翻眼睛,求助的看向天子。天子奇道:“他不是习射么,为什么不能摸弓?”
梁啸冷冷地看了霍去病一眼,看得霍去病一哆嗦,却又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他和天子一样,对百日内不能摸弓的要求非常不解,要不然也不会偷偷的破戒。现在有机会听梁啸解释,他岂肯错过。
梁啸收目光,躬身一拜。“陛下,初习射,习的是心意,通的是筋骨,在内不在外。如果拘泥于力,计较中与远,则心神外驰,不免南辕北辙。况且他筋骨未成,妄求引强及远,是舍本求本,不仅很难在射艺上有所成就,而且很容易落下射病,无异于以栋梁作柴薪,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资质。”
天子若有所悟。“这似乎和内圣外王的道理有些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