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皋坐在车里,看着远处策马奔驰的匈奴人,愁眉不展。
在雁门滞留了一个多月后,他终于接到了匈奴人的入境通知,在两个匈奴人的引领下进入草原。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的使命就此一帆风顺。匈奴人非常傲慢,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急的时候日夜兼程,慢的时候两三天不挪窝,完全不考虑他们的感受。现在,匈奴人看到了一只鹿,一时兴起,又去射鹿了,把他们扔在半路上。
郎官们非常愤怒,屡次向枚皋递眼色,要给匈奴人一点厉害看看。枚皋没有理他们。他清楚自己的使命,杀了这两个匈奴人容易,引起纠纷,使命无法达成,就得不偿失了。
他不是这些头脑简单的郎官,他必须掌握好分寸。然而,郎官们却因此对他颇有不屑,经常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提起梁啸,特别是梁啸追击那些匈奴人的事,用梁啸的骁勇来暗讽他的懦弱。
枚皋不和他们计较。他知道梁啸如果在此,也不会像这些郎官们想的那样简单粗暴。不过,他也觉得,如果梁啸在,他一定不会让这些匈奴人这么张狂。
他不是梁啸,他没有梁啸的神奇射艺,他只有出口成章的文采,可惜这些对匈奴人来说没用。匈奴人勉强听得懂汉话,却欣赏不了华丽的大赋。和他们谈赋,无异于对牛弹琴,远不如梁啸的弓箭来得实在。
枚皋只能叹惜。
“大人,你说梁啸他们能顺利到达大月氏吗?”马戎悄悄的问道。
枚皋沉默了片刻,坚定的说道:“一定能。匈奴人拖延时间,很可能是想激怒我们,或者不想让我们及时赶到单于庭。”
“为什么?”
“我怀疑单于庭现在没什么人,或者…有很多人。”
马戎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管是没什么人还是有很多人,都意味着匈奴人会有行动。结合匈奴人最近形势不好的传言,他们的行动很可能就是南下侵扰。如此一来,只怕汉境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我希望梁啸能够成功。不管怎么说。把匈奴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域去,哪怕只是一部分,也是好的。”
马戎点了点头。
看着落荒而逃的匈奴人,梁啸等人放声大笑。
“谁说匈奴人善战?我看也不过如此嘛。”庞硕扶着谢广隆。嘿嘿笑道:“你看,我们只有七个人,不一样杀他们屁滚尿流?以后看到他们,不要怕,知道不?”
谢广隆疼得呲牙咧嘴。骂道:“你轻点,老子为了掩护你们,挨了好几下呢。唉哟,我的亲娘唉,疼死我了。我说大人,这次我没有抢功吧?”
“正因为你没有抢功,所以我们得手了。”梁啸同样疼得咬牙切齿。“牛儿,你轻点,我的五脏六腑都被勾出来了。”
荼牛儿苦笑道:“我也没办法,不赶紧把箭拔出来。伤口会更大。不用匈奴人砍,流血就能把你流干了。”
“放心,老子死不掉。”梁啸虽然觉得有些头晕,却还是信心十足的笑了。“大宛的美人、美酒等着我呢,我怎么能死。我死了,岂不是全部便宜了你们这些浑蛋。”
“哈哈,大人所言甚是。”众人大笑,七嘴八舌的逗趣。
虽然个个受伤,而且都不轻,可是能从数千匈奴人的追杀下逃生。斩杀百余人,还砍下了浑邪王的首级,这样的胜利就像鸡血一样,让他们兴奋不已。谁也不肯喊疼。一个赛一个的豪迈。
拔出身上的箭,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梁啸等人赶到山下。眼前只有几十匹马,连一个匈奴人的影子都没有。他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看到这幅情影,大家又是一阵笑话,情绪高涨到了极点。
梁啸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匈奴人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顽强。浑邪王一死。他们彻底崩溃了,只顾着逃命,连这些马都没带走,正好便宜了他们。
游牧民族,不过如此。梁啸想起了前世常听的一句: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可是在岳家军面前,过万的女真一样是个渣。游牧民族可怕,不过是那些懦弱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女真人打得辽人落花流水,可是辽人残军却依然能打得宋人一败涂地。现在呢,汉人很快就要将匈奴人打得鼻青眼肿,而匈奴残部进入欧洲,却把欧洲人打得鬼哭狼嚎,称之为上帝之鞭。
强汉的名声可是实实在在的用刀砍出来的,不是用笔杆子吹出来的。
梁啸等人挑了十几匹马,又将匈奴人落下的干粮、箭枝收集起来,跨上马,趁着夜色,进入了山口。还有更多的匈奴人在后面,谁也不敢保证里面不会出一两个狠人,非要追上来为浑邪王父子报仇。
他们现在已经虚弱之极,再遇上敌人,只有死路一条。
趴在马背上,梁啸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的战袄已经被血浸透,沉重无比,甚至有血迹从袖筒里滴了出来。最后的激战让他中了好几箭,大腿内侧的伤也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
终于,他从马上滚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几乎在同时,谢广隆也从马上滑了下来,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梁媌忽然翻身坐起,眼睛发直,冷汗淋漓。
李蓉清惊醒,连忙坐了起来,给梁媌披上一件衣服,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阿母,又梦到阿啸了?”
梁媌点点头,裹紧了衣服,却没有说话。李蓉清见了,眼中忧色更浓。“是不是…凶兆?”
梁媌看了李蓉清一眼,沉默了片刻:“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丑时了吧。”
“那还好,下半夜的梦是反的。我儿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李蓉清没有说话,梁媌这么说,自然是做了噩梦。什么下半夜梦是反的,恐怕也只是自我安慰。区区数人,西行万里,还要从匈奴人的地盘上经过,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此时此刻,只怕梁媌的心里后悔莫及。
如果不是她一直念叨着要梁啸立功封侯,梁啸会这么拼命,冒这么大的险去西域?
西域在哪儿啊?那个大月氏又在哪儿?
李蓉清沉默不语,眼泪却无声的滑落。梁媌瞅见李蓉清眼角的泪光,也心酸不已,反手将李蓉清抱在怀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李蓉清也抱住梁媌,两人一动不动,坐了很久,像一尊石像。
等梁啸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半旧的帐篷,一个修长的身影忙碌着,进进出出。
耳边传来响亮的呼噜声,梁啸不用转头,就听出这是谢广隆的声音,不由得笑了起来。这货还真是命大,被匈奴人砍了那么多刀居然还没死。听这鼾声,他应该恢复了差不多了。
梁啸随即又听到了郭文斌的声音。郭文斌正说着一种与匈奴语有点相似的语言。和他对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声叹息。
梁啸抬起头,扯动了伤口,不由得痛得叫了一声。
一张白晳的面庞凑了过来,几缕金色的头发落在梁啸鼻端,梁啸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那人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尖叫起来。
刹那间,几个人冲了进来,围着梁啸,异口同声的说:“大人,你醒了?”
梁啸仔细一看,郭文斌、李舒昀、郭武、荼牛儿和庞硕,一个不少。他笑了。“你们都没事了?”
“一点皮肉伤,早没事了。”郭文斌笑道:“大人,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怎么,我伤得很重?”
“虽然没伤着骨头,可是流血太多,你一直昏迷不醒,又发了高烧。我们…”
郭文斌没说完,就被李舒昀扯开了。李舒昀瞪了郭文斌一眼:“大人没事了。”
郭文斌如梦初醒,连声说道:“是的,是的,大人没事了,大人没事了。”
其他人见郭文斌这副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眉宇之间有些不屑。梁啸明白,对于其他人来说,既然选择刀头舔血,对死亡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对郭文斌来说情况却有些不同,他下的赌注太大了,容不得一点闪失,自然更紧张。
“我们在哪儿?”
“乌孙和大宛的交界处,我们在一家大宛牧民的帐篷里。”郭文斌转身将一个高鼻深目、一把络腮胡须的老头拉到跟前。“这位安德鲁老人,是这家的主人,照顾大人的是他的孙女安德莉亚。”
“多谢老人家。”梁啸费力的坐起身来,向安德鲁老人躬身行礼,又向躲在安德鲁背后的安德莉亚点头致意。安德莉亚红了脸,转身走了出去。
安德鲁哈哈大笑,他拉着梁啸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郭文斌含笑翻译道:“来自大汉的箭神将军,我们一家欢迎你的到来,勇敢的人总是受人尊敬,更何况你还是如此的年轻俊美,简直就是人世间的阿波罗。”
郭文斌顿了顿,解释道:“阿波罗是西夷的太阳神,擅长射箭。”
梁啸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这个赞扬太高大上了,他可承受不起。
郭文斌笑道:“大人,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勇士,最敬佩勇敢的人。听说我们杀死了几十倍的匈奴人,他不要任何报酬,供应我们吃住,还为我们找来了草药疗伤。如果不是安鲁德老人的药和安德莉亚的精心照顾,大人估计还要睡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