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挟着一箸鸡肉,递到嘴边又放下,再举起,还是放下,如是者三次,潘氏和吉祥都发现不对了。潘氏紧张地道:“儿啊,出了什么事?”
吉祥也放下拄着下巴的手,微笑变成了关切。
李鱼迟疑了一下,把筷子一放,叹口气道:“吉祥,我……有件事对你不住。”
吉祥神色一紧,道:“怎……怎么?”
李鱼道:“当初,我请袁天罡携你们进京,我自引了追兵逃开。半途车子损坏,只好弃车登山,等我摆脱追兵,出山路口却已被封锁,无奈之下只好决定一路向西,绕道陇右,如此方才安全……”
李鱼一路说下去,如何到了马邑州,如何将至寒冬季节,如何投入龙家寨,如何替龙家送货,又如何与龙作作产生诸多恩怨纠缠,包括在龙家还遇到了杨千叶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吉祥何等伶俐,李鱼刚说到龙作作时,吉祥就知道,李鱼所说的对不住自己必与这龙作作有着莫大干系。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李鱼是先在陇右遇到杨千叶的,但之前说到杨千叶时,吉祥就没有这种感觉。
李鱼并不想直接说出自己与龙作作如何有了后来的关系的的,有所辅陈,吉祥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一下子受到太大冲击。所以在说到初识龙作作的时候,无论是语气、神态,李鱼都很小心。
由于他和龙作作的初相识是大打出手的一幕,彼此间很不愉快,照理说都还不如初见杨千叶时友好,不该令人想到什么,但吉祥就是突然就感觉到了:李鱼和她……
生物的第六感,是针对天敌而生的。这是上天赐予生灵的一种天赋。它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无所依、无所附,但它却的的确确地存在着。
几千年的男性社会(实际上,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最初的原始社会也不是母系社会,压倒性的证据显赤,整个人类历史包括猿人阶段,父系制始终是主流和常态,母系制只是特殊条件下极少数例外的部分部落)。
那时的女性是依附于男性的,她们的存与亡、贵与贱,都取决于男人,所以她们在进化过程中便保留了一种敏锐的生物直觉,这种直觉,只针对男人有效。
李鱼自觉陈述自然,措辞得体,但他只是刚一提到龙作作的名字,吉祥马上就感觉到李鱼说的事情必定与她有关。吉祥的手不禁轻轻地握紧,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
男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第六感已经极度退化,但是在触及某一条件的时候,它就会苏醒。那就是当他的女人第六感发挥作用的时候,也能马上触发他的第六感,使他发现他的女人已经准确地运用了第六感。
李鱼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下来,有些尴尬地向吉祥解释:“我……我当时也没想到……很多事情,就是莫名其妙地就发生了,像做梦一样,我其实……”
“我不怪你!”吉祥说着,泪水却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她捂住了嘴,哽咽地道:“郎君……救我出火坑,替我赎回自由身,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怪你……”
李鱼懊悔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想对你不住,可有时候……哎,我当时好像是喝多了……”
吉祥泪水涟涟地站起身,倒退着向外走,眼神中充满凄婉与绝望:“我不怨你,真的。无论如何,我对郎君,只有感恩。我不会让郎君你为难的。我会……”
吉祥还没说完,潘氏突然把筷子重重地一摔,一巴掌拍到了李鱼的后脑勺上。李鱼措不及防,被老娘一巴掌拍的“哎呀”一声,脸向前一俯,差点儿贴到碟中小山般堆起的菜肴上。
潘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抡起巴掌,没头没脸地抽着李鱼:“你这小畜牲,竟敢背着老娘私订终身,老娘要是告到官府,办你个忤逆不孝的大罪!吉祥这闺女多好,通情达理,温柔善良,打着灯笼都难找,娘中意的很,娘就中意这么一个!我打死你个不孝的畜牲……”
李鱼苦着脸解释:“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还敢犟嘴?我打死你个不仁不孝的逆子!”
吉祥慌了,赶紧上前拉住潘大娘,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熨贴:“大娘,你别,我没事的,你别打小郎君……”
“你看看,你这么浑蛋,吉祥还护着你呢,嗯?你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瞎了眼的蠢东西,不知道珍惜,我打死你!”
潘大娘气咻咻的,抡起巴掌又抽了李鱼几下,抓住吉祥往外推:“吉祥啊,这事儿你别管,这小畜牲就是欠揍。去,你先回房呆着,有大娘给你做主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你。快去,听话!”
潘大娘把吉祥推出门去,推着她一路到了吉祥的门前,道:“快进去。”
吉祥进了门,微含幽怨地向正厅瞟一眼,垂着头轻轻掩了门。
潘大娘从廊下石阶边捡起一根藤条,在手中试了试,嗖嗖生风,柔韧度极好。潘大娘咬牙切齿:“这小畜牲,看我不打死他!”
潘大娘气势汹汹地冲进正厅,李鱼正想跟出去看看情况,一见老娘拎着藤条冲进来,不禁吓了一跳。
潘大娘进了正厅,先回头往吉祥房门看了一眼,再回头时,一脸拧眉立目的凶相全不见了,她蹑手蹑脚地赶到李鱼身边,在他脑袋上狠狠地弹了一下,小声骂道:“你个蠢货,平时心眼儿那么多,这时候怎么傻了,啊?”
李鱼被老娘这变脸神功弄得有点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潘大娘四下一看,捡过一个褥垫,放在李鱼的坐位上,用藤条狠狠地抽打着:“你这无情无义的小畜牲,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李鱼顿时被老娘这“无耻”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
潘大娘狠狠地抽了几下,一溜小跑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一下,又跑回李鱼身边:“傻小子,人家姑娘哪想听你如何的不得已,如何的不情愿啊!你再不得已,再不情愿,还不是跟那龙姑娘困觉啦?”
李鱼讷讷地道:“那……那我该说什么呀?”
“呜~~啪!”
“打死你个小畜生!”
潘大娘在坐榻上抽一藤条,再恶狠狠咒骂一声,这才小声地道:“你得哄啊。这女人是要哄的!”
“呜~~啪!”
“你躲?你还敢躲?给我跪下!”
说完这句话,潘大娘又踮着脚尖儿溜到门口,向外偷偷看上一眼,再溜回来继续提点儿子:“她需要什么?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的保证!你得让她知道,一样会对她好,你对她很歉疚,你知道她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儿,所以呢,不管发生了什么……”
“呜~~~啪!”
潘大娘把藤条抡圆了,往坐榻上狠狠一抽,接着依旧小声地:“你依旧最爱她,以后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明白吗?”
李鱼茫茫然地点头:“哦!”
潘大娘恨铁不成钢地在他额头戳了一下:“瞧你那个蠢样儿。哎,对了,那个龙姑娘,漂不漂亮?温柔贤淑吗?你跟她洞房了吧,她怀没怀上呢?”
李鱼张口结舌地看着老娘:“啊……”
潘大娘又扬起了藤条:“呜~~~啪!”
潘大娘溜到厅门边看了一下,站在门侧,朝着外面大声嚷嚷:“跪着!老娘要是不消了气,你就不许起来!”
潘大娘说罢这句话,移形换位一般闪回李鱼身边,把筷子往他手里一递,催促道:“快着快着,赶紧吃几口,别饿着了!”
还没等李鱼反应过来,潘大娘又从盘子里拿起两个馍,往李鱼怀里一塞:“谁叫你惹吉祥伤心的,活该你吃不上好的,饿了就啃两口,先垫巴垫巴!”
然后,潘大娘就端起一盘馍一盘菜,昂昂然地出了门,站在廊下,恶声恶气地道:“老娘就是把这菜喂了狗,也不给你这白眼狼吃!”说完就昂首挺胸地往厨房去了。
潘大娘从厨房出来,再回到客厅,见李鱼正拿着筷子发怔,不禁气道:“你这孩子,发什么愣呢,再大的事儿,饭也得吃,日子也得过呀。你那混账爹走了,剩下咱孤儿寡母的时候,咱们家的天都塌了,娘不还得拉扯着你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过?你这才多大点事儿。”
潘大娘回头瞅瞅,用筷子从盘中扒拉出一条鸡腿,往李鱼嘴里一塞,李鱼赶紧打横咬住。
潘大娘道:“吉祥这孩子,心肠软着呢,娘可就帮你到这儿啦,等她不落忍,出来见你的时候,别再犯蠢了,好好哄哄她。”
李鱼咬着鸡腿,连连点头。
潘大娘将那软垫往地上一扔,拍了下李鱼的肩膀:“跪着!”
等李鱼依言在那软垫上跪下,潘大娘端起剩下的饭菜,昂昂然地走了出去,扯着嗓门嚷道:“你给老娘跪在那儿好好反省!”
李鱼默默地跪在蒲团上,左手馍,右手鸡腿,啃一口肉,咬一口馍,强抑着闯去吉祥房中的冲动,却担心着她的伤心。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响起:“小林呐,就按这份单子每样采买三份,这个兽筋呢……”
随着声音,一个胡子邋遢、头发蓬乱、穿一件窄袖系带两截衣的高瘦中年人领着华林从后堂里走出来。李鱼此时跪在地上,正张口咬向鸡腿,看到这一幕,高瘦中年人和华林也不禁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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