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等人将至长安县衙,守衙门口的几个差官老爷正闲极无聊,扯淡打屁,远远一瞧数十豪杰,个个武勇魁梧,迈开大步奔衙门口过来了,虽也瞧见其中掺杂着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哪敢怠慢。
当下一个差官就擂起了大鼓,还有一个掉头就跑,撒丫子往衙门里冲,一边冲一边喊:“抄家伙,快抄家伙,三班衙役戒备,快召集马快、步快,快快快,出事啦!”
这一路喊去,唬得不少差役胥吏变声变色,不明所以,纷纷跟着忙活起来。
等李鱼一行人到了长安县衙门口儿,就见门口三个衙差,举着哨棒,战战兢兢,色厉内茬地喝道:“站~站住!衙门重地,谁敢乱闯?这可是天子脚下!”
最后一声吼出来,那人都变了音了。
千牛备身杨元芳连忙排众而出,道:“慢来,慢来,切勿惊慌。本将军……”
杨元芳刚说到这里,长安县令何善光已经领着大队的衙役冲了出来。
何县令到底是在京畿重地任县令的官员,见多识广,胆魄犹足,提着袍裾迈步冲出来,脚尖在半尺高的包铜门槛上重重地踢了一脚,眉头都不皱一下。
“何人大胆,冲撞县衙!”
何县令站稳了脚跟,厉声喝问。
杨千牛一脸尴尬,抱拳道:“这位就是长安县尊?咳!在下左千牛卫千牛备身杨元芳,今携苦主一干人等来报案的。”
何县令这才看清人群里还有官兵,登时心中暗恼,扭头瞪了那报讯的差役一眼,再转向杨元芳,一脸的淡定:“原来如此,衙里差役莽撞,居然误报有人冲衙,让杨将军见笑了。”
何善光咳嗽一声,再看门前几十号人,眉头一皱:“这些都是苦主?”
杨元芳笑道:“正是!”
何善光道:“那……被告何在?”
杨元芳往旁边一闪:“县尊往这看!”
何善光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就见一排大车,有六七辆?车上横七竖八,也不知堆了多少人,有的腿耷拉在外面,有的手耷拉在外面,还有的脑袋悬在车栏之外,车栏下边滴滴嗒嗒还在淌血。
何县令眉毛跳了跳,不禁有点心惊。
衙前这些官兵和好汉倒是浑不在意。
何善光道:“这个……这么多苦主和……被告,本官的大堂只怕装不下。苦主可有推举首领?”
杨元芳点头道:“有的!有的!”
杨元芳扭头道:“李兄!”
李鱼从人群里走出来,何县令一看,依稀有些相识,仔细想了一想,这不就是上次被东宫送进来的那个家伙么,怎么这回惹乱子的又是他,何县令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何县令压了压心头火,转身说道:“既如此,苦主、被告、人证,各举一首领,本官大堂问案!”
“嗵嗵嗵嗵……”
鼓声再次响起,这回就比方才的急促慌张稳重的多了。
“威~~~武~~~~”
堂威喊罢,何县令升堂,杨元芳、李鱼二人很光棍地上了大堂,往那一站,脚下不丁不八,山停岳峙。
何县令瞪眼往下一瞧,问道:“被告呢?”
李鱼道:“回县尊的话,都死了。”
何县令:“……”
这案子审起来甚是痛快,被告都死光了,一切由着原告和见证说了,只是李鱼聚众集会,这里需要个理由。
李鱼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说他最近将要娶亲,外边那一大堆凶神恶煞的“苦主”都是他邀来的朋友,要帮他操办婚事的,所以提前请来一聚。堂下站着的那些好汉毫不知情的,就成了李鱼的“新郎团”。
只是,这案子虽然好结,官方终究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还得现场勘察,调查左邻右舍,走上一遍程序最终才能结案,因此,总得有个人留在衙门待审,此人自然非李鱼莫属。
何善光叫人录了口供,请杨千牛画押,杨千牛大笔一挥,扬长而去。
何善光又吩咐下去,叫李鱼的“新郎团”各自留下名姓,回去候审。
这时就看出李鱼向聂欢寻人的好处了,如果这些人是通过“地鼠”找的黑道亡命,人人身上都背着几条人命,只怕官府一查,他们逃不了,李鱼也要坐蜡。可这些游侠浪子,身份却是清白的。
他们就算手上有人命,也因对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一类人物,又或者是手段高明,不曾落下破绽,所以在官府里没有备案。这些人一一录下籍贯、身份、名字,看到陇右李家那对活宝的名字,何善光的右眼眼皮又不禁跳了跳。
陇右李家?
这是正宗的门阀高姓啊,李家子弟,跟李鱼混在一起……
何善光抬眼再看李鱼,目光都有些不同了,难不成这李鱼其实是陇右李家的人?
应该是吧,要不然,岂能一连两次,都有太子牵涉其中,没准儿就是上次他得罪了太子,所以被送进来磨一磨他的锐气。不过,陇右李氏,太子也不好过于得罪的,所以次日就让高阳殿下将他接了出去。
一定是这样!
睿智的何善光何县尊迅速做出了一个合理的推论。
这时李鱼正对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暗授机宜。
这两兄弟不肯走,说什么要跟李鱼有难同当,要尝尝蹲班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李鱼只好把二人拉过一边,低声道:“你们两个夯货,留在这里陪我,有个鸟意思。我暂留下接受调查,这是咱们的好机会呀!王大梁、赖大柱那边必因此而放松了警惕,我身在此,西市那边一旦有些什么热闹,也与我全无干系,你们懂了?”
李伯皓恍然大悟,连声道:“懂了懂了!”
李鱼道:“就按咱们之前的计划,放胆行事!”
李仲轩大喜,道:“甚好!你不在,我们兄弟俩就能发号施令了。嘿嘿,杀人放火,就是比咬文嚼字考状元好玩!”
李鱼瞪着他,忽然有些担心:“要不……你们还是留下来陪我吧,由你们两个主持行动,我不放心!”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立即爽快地向他一抱拳:“后会有期!”
……
何善光将其他人遣散,几车尸体让忤作拉去验尸,便亲自带人赶往修真坊。寻常案子还真不用他堂堂长安县尊亲自去勘访,可这回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由不得他不予重视。
至于李鱼,不是案犯,不能押进牢房,便安置进了班房,着两个衙役守着,考虑到他可能是陇右李家的人,又有太子的一层关系在,何县令还吩咐人准备了些茶水点心。
何县令这厢打道修真坊,李鱼坐在班房里跟两个衙役扯闲片儿,一壶茶都喝成白水了,一个官员昂昂然地走了进来,站在班房外睥睨四顾,沉声道:“何县尊可在?”
一个胥吏闻声迎出来,看见那官儿,穿着八品袍服,面目陌生,并不认得,便拱揖道:“本县县尊勘察去了,不知足下是?”
那八品官掸一掸袍袖,矜然道:“本官司马兴风,察院来的!”
胥吏一听,肃然一惊,马上恭敬起来。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八品小官,但手握天宪,巡按天下,那可是人见人怕的官儿,就跟后世的廉政公署似的。胥吏马上换了副口气,道:“县尊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御史且请二堂小坐。”
司马兴风仰着鼻孔哼了一声,又往班房里瞄了一眼,似乎奇怪李鱼这官不官、犯不犯的人物,何以如此逍遥。
司马兴风到了二堂不久,何县令就回来了,一听说察院来人,心头也是一紧,顾不上理会李鱼之事,赶紧奔二堂去见那位司马兴风。
那年头对御史的要求有些变态,有谓是:御史出巡,不能动摇山岳,震摄州县,为不任职!所以,御史是越能折腾越显得有作为,此种风气之下,何县令也不禁心中惴惴。
当此时,修真坊的坊正已接受完一番调查,候县尊离去后,他马上纠结了一班坊中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浩浩荡荡奔长安县衙而来。
王恒久王大梁站在濯缨泉旁狞笑:“我王恒久经营长安十数载,我的能量,是他们难以想象的。跟我斗?哼!就算攀上了太子又怎么样?一日不曾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子也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王恒久冷笑着拍拍赖大柱的肩膀:“官有官声,民有民意!老夫双管齐下,这一回要借朝廷的刀,宰了那条鱼!”
赖跃飞担心地道:“有太子撑腰,只怕斩不了他!”
王恒久道:“斩不了他,只要羁押他几日不得回还,西市署群龙无首,也要被老夫全部灭了!便是他再回来,也是无力回天了!”
王恒久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地道:“老夫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孰不知,以老夫所掌握的力量,就算问鼎常老大的宝座,如今也是犹有余力!”
赖跃飞听到这里,心头嗵地一跳:“难不成王大梁图谋的并不是四梁首座的位置,而是……”忽然之间,赖跃飞有些后悔甘为王恒久做马前卒了。但是他现在光杆司令一个,除了紧紧抱住王恒久的大腿,还有第二条路好走吗?
东篱下,楼上楼。
乔大梁的房间。
乔向荣已然收到察院派人去了长安县以及修真坊坊正率众“为民请愿”的事情,他扭曲着面孔,冷笑着吩咐:“钱能通神!还通不了几个狗官?给我用钱砸,活活砸死他们那些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