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宫殿,规模和排场确实都太小了些,毕竟这里原本是李渊给李世民这个当王爷的儿子赐建的宫殿。
对此,大臣们一直颇有微辞,近年来已经有太多的大臣上书皇帝,谴责皇帝自己住着宏伟华丽的宫殿,却把太上皇置于一隅,有失孝道。
其实李世民之所以自己搬去太极宫,让父亲迁到太安宫,倒不是讲究排场和享受,而是一种政治权力交接的象征。
他继位之初就是住在这里的,那时太上皇依旧住在太极宫,直到他登基三年后,父子俩的住处才来了个大对调,这是一种政治喻义。
所以,既不可能让出代表着正统皇帝权力的太极宫,又不想让父亲住在规模只有亲王级别的宫殿里让自己被天下人唾骂不孝,李世民才下定决心,要给父亲建一座千宫之宫、万殿之殿,一座史上最华丽最宏伟的宫殿群落,同时也是普天下五湖四海第一宫殿:大明宫。
今儿晚上来向父亲请安,李世民还殷勤地说起筹建大明宫的进度,只是李渊对此并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懒懒地两句话就怼回去了,弄和李世民一肚子话,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李世民起驾回宫,李渊也自回了寝宫。
喝酒这东西,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杯醉。李渊海量,此时竟然有了倦意,进了寝宫,由宫娥脱了靴子,太监才问了一句可要妃嫔侍寝,他已转身睡去。
李渊逊位后,大权旁落,但精力犹自旺盛,他也没别的事好做,就只好努力造人,给李世民增加些弟弟妹妹。所以这几年陆续又纳进宫来许多美嫔,对这一点,李世民倒不反对,还鼎力支持,所以李渊这后宫是越来越庞大,美人之多,连他自己都有好多不认得。
李渊听到宫娥问了一句,但正觉困倦,也没理会,朦胧合眼之际,就听到外边窃窃私语几句,接着脚步悉索,就知道是守夜的宫娥太监偷懒打盹儿去了。
大权旁落的寂寞空虚,其实不仅仅是没有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威风,诸多大臣俯仰由其眼色的快意,其实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上的。
比如此刻,如果他还是皇帝,这些当值的太监、宫娥,就在寝宫门外笔直地站上一夜,也绝不敢挪动一下,更不好说偷偷溜去打盹了。
李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又翻了个身,把枕头往颈下扯了扯,阖眼睡去。
不知何时,李渊似乎觉得有些口渴,又似乎察觉有人就在身侧,不禁睁开眼来。
榻前确实站了一个人,桌上留了一盏灯,灯光从那人侧后照过来,映得那人半边身子轮廓明显。窈窕的身段,婀娜的曲线,内凹的)形腰线,跌宕出(形髋部,然后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
李渊睡的位置比那女子站的位置要低不少,这样一抬头,灯光打出的胴体轮廓极其优美,虽然因为背光,一时看不清她模样,但就那紧致的纤腰,比例极美出挑的一双大腿,只一看就能意会那纤腰青春的活力,那大腿的浑圆修长以及抚摸起来的结实腻润,李渊不觉动了性致。
隐约还记得临睡前宫娥问过可需唤妃嫔侍寝,难道自己随口答应过找了哪个妃子来?李渊满意地微笑起来:“爱妃,且斟杯茶来,朕有些口渴!”
“呛~~”
一道剑霜脱鞘而出,在空中萦绕出一道电光,紧接着,一杯茶就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宫娥在桌前是预备了一盏凉茶的,原就防着太上皇酒后口渴。方才李渊一说,那站在榻前的姑娘一剑出鞘,剑尖反手一刺,直接挑进了那茶盏的下面,将那茶用剑端了过来。
如此迅捷、俐落,可那盏茶,居然一滴未洒,这手剑术,当真出神入化。
李渊却是被这一剑吓得朦胧的睡意全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不料那剑迅速向前一递,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不想死,莫出声!”
剑上,依旧搭着那盏茶,而点在他咽喉处的剑尖,却是纹丝不动。
李渊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迅速冷静下来:“你是何人?”
那女子冷冷地道:“不是口渴了吗?”
李渊吁了口气,抬手将茶从剑上取下,慢慢地呷饮,趁此机会,目光一转,赫然发现殿门口和窗子处,各站着一条人影,若非细看,他们离得远,又是在夜色下,还真发现不了他们。
“有人意图刺杀于我,来者至少三人以上……”
李渊想到这里,一股怒气勃然而生,目光霍地一抬,盯向那背光而立,体态姣美的姑娘:“是那不孝子派你来的?”
在李渊想来,有能力闯进他寝宫的,只怕还是以内贼居多,而且他已经是无权无势的太上皇,谁想杀他?可能只有他那个担心他复辟的皇帝儿子了。
杨千叶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李渊所说的“不孝子”,应该是指李世民。
杨千叶淡淡一笑,揶揄道:“叔父大人,看来你和二表哥相处的并不愉快啊。刺客临门,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凶手,居然是你的儿子。”
李渊毕竟是一代开国帝王,一听这话,目光顿时敏锐起来,威仪也不怒自显:“叔父?你……究竟是谁?”
杨千叶手中的剑又是剑光一缭,将那盏灯往旁边移了移,灯光从侧面打过来,正照在她的脸上,
清丽脱俗,高贵素雅,似高山雪峰上乍现的一抹新绿……
这是李渊的第一感觉,然后,细辨她的眉眼,并不认识。再仔细瞧,眉宇之间隐约有些熟悉。
女儿会在更多的方面肖父,儿子会在更多方面肖母,这是基因遗传所决定的,虽然只是一个概率,并非百分百,但杨千叶恰是其中之一。然而李渊虽然看着她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还是没有想到他的表弟杨广身上去。
杨千叶看出了他的迷惑,淡淡地道:“我,姓杨!”
李渊顿时身子一震,姓杨、想刺杀他,那此人的身份便已昭然若揭了,再看她五官眉眼,李渊顿时想到了一个人,不禁指着杨千叶,讶然叫道:“你……难道是……你是阿摐(音:窗)……炀皇帝的……女儿?”
阿摐是杨广的小名,李渊是他的表兄,私下相见时,其实皇室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这是从小叫惯的名字,而炀皇帝则是杨广死后,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给他的谥号。
杨千叶大怒,沉声道:“是世祖明皇帝!”
世祖明皇帝,是杨广死后,称帝的杨侗给杨广的谥号,这是敬语。而李渊给杨广的谥号是“炀”。按照《谥法》来说,“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所以,“炀”字谥号,绝非赞语,难怪杨千叶听了这句话大光其火。
李渊叹了口气:“世祖明皇帝也罢,炀皇帝也罢,在老夫眼中,他始终是阿摐!原来,你是阿摐的女儿?”
李渊上下看看杨千叶,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阿摐虽已故去,但血脉不绝于世,朕心中很欣慰!”
杨千叶冷笑:“只怕你巴不得杨家灭绝了吧?”
李渊道:“这话从何说起?你是阿摐的女儿,那世民的妃子杨氏就是你的亲姐姐了。她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李渊所说的杨妃,是杨广的一个女儿,太原李家得了天下,对杨家宗室并未赶尽杀绝,当然,但凡男丁,恐怕……而对宗室亲族以及女眷,就优容的多,毕竟本来就有纠缠不清的亲戚关系。
这个杨妃,就是杨广的一个女儿,李渊登基之初,把她嫁给了秦王李世民,现在已然是皇妃,吴王吴王李恪、蜀王李愔、高阳公主,都是她的儿子。史书中说李恪“其母隋炀帝女,地亲望高,中外所向。”
指的就是这一点,前朝公主那也是公主,出身高贵,在门阀制度尚盛行于世的年代,那可是极重要的一种身份资源。
杨千叶怒道:“你不要提她!她忘了父仇,不配姓杨!”
李渊苦笑道:“你这丫头,你父可不是死在我的手上,而是死在他自己的叛将手中,何故迁怒于我?”
杨千叶冷冷地道:“难道夺江山者不是你?”
李渊道:“天下纷乱,我不取之,这江山,就要落入他人手中,总之,它将不再姓杨!”
杨千叶愤怒地道:“你……你这叫什么话?你食我大隋俸禄,受我大隋官职,国难当头,不思报国,眼见大厦将倾,干脆也趁乱起兵,取而代之,这是强盗之理吗?”
李渊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苦笑道:“我从江山,对隋杨后人,尚且优容。若换了任何一个反王,杨氏后人,安得今日?”
“这么说,我还该对你感恩戴德了?”
“那倒不必,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渊摇摇头,看向杨千叶,神色温和:“这几年,追思往事,其实我心中也有许多遗憾,可惜,一切都已不能重头再来。我不想再见到生离死别的场面了,你既然唤我一声叔父,放下剑,留下来吧。虽说我这个太上皇已经不管事了,但要保下你,依旧给你公主荣光,还是办得到的。”
杨千叶目泛泪光,咬着牙举起了手中剑,将剑尖对准了李渊:“这番话,你去对我父皇说吧。他若同意我认贼作父,你记得托梦说诉我一声!”
杨千叶说罢,一剑便向李渊当胸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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