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位以去哪儿上任都先杀当地同僚出名的凉王,再加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队,年纪轻轻的禁军指挥使没敢多废话,带着手下麻溜儿的四散而去。
高翠峰对这个安排也没异议,其实这里的禁军也不归他指挥,有指挥权的官员两天前就得到了凉王北上的消息,然后嘛…全都躲了。
生怕这位说杀就杀,杀完还把人挂在木杆上晾着的凉王见到此等情景,把渭桥镇衰败的责任算在他们脑袋上。至于说这里咋办,好办啊,不是有高翠峰顶着呢嘛。
“大人所需物资下官早已准备妥当,只是峰以为此战不比往常…”高翠峰的衙门或者叫办公室还是当初的驿站小院,见面之后也不像多年不见的上下级有那么多客套和问候,而是直接进入了主题。
“本王对战局也是两眼一抹黑,夏涑有何见解速速道来!”别看洪涛号称常胜将军,其实他对古代作战仍旧很不适应,尤其是长途骑行之后,走路都不太利落了,见到炕就躺。
“…此战有三个蹊跷之处!其一,西夏军队的钢板弩、攻城弩、火箭从何而来?下官查过两处工坊的出入货记录,可惜自清和元年之后的账目凌乱不堪,无法窥其全貌,但其中疑点甚多。”
见到洪涛一进屋甲胄都没解就躺到了炕上,高翠峰知道这是真累了,本想迟些再汇报,但此事太重要,只能尽量精简内容。
“难道不是钢锭管控不严,连同工匠一起被西夏人所得?”
没承想刚刚躺下的洪涛蹭的一下又坐了起来,从这个动作上就能看出来他这些年的身体保持的不错,虚岁都四十七了,穿着链甲还能麻利的仰卧起坐呢。
“恐怕没那么简单,原本下官也是这么想的,以为这些年工坊管理松懈,人员流失颇大,工匠、钢锭肯定有部分被歹人卖到了西夏境内,照猫画虎打造出一些钢板弩也在情理之中。但两旬之前来了一位故人,随身携带着一具西夏人的钢板弩,大人请看…”
高翠峰也让洪涛这个动作吓了一跳,真是老而弥坚,十年前都做不出这种动作,怎么岁数越大反倒越强健了呢。
说起这个问题吧,不光高翠峰心里想不通,只要是熟悉驸马王诜的人基本都想不太通。他的面容和当年的疯驸马基本没什么差异,算起来已经十五年了,愣是没怎么显老。
再看和他同时期的人,高翠峰、蒋大郎、蒋二郎、苏轼、李公麟都有非常明显的衰老迹象。
其实都不用去看别人,只要在驸马府里转一圈,看看长公主、富姬、周一日、莲儿、绿荷姐妹,就会发现她们身上也有岁月的年轮,唯独从驸马身上看不太出来。
以前莲儿和他站一起任谁也能看出年龄上的巨大差异,说不是一辈人都不过为。但现在再看,驸马和莲儿就像同班同学,不是莲儿老的太快,而是这位驸马根本不见老。
当然了,这个问题谁也不好意思问,现在也不是探讨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高翠峰马上恢复了平静,打开炕头带锁的铁柜从里面拿出一具钢板弩放到坑上,顺手把汽灯提了过来。
这具钢板弩已经损坏了,弩身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沟壑,里面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一看它的主人就经历过很残酷的战斗,弩箭来不及发射干脆用弩身当做武器近身搏斗,那些沟壑就是被刀剑劈砍之后留下的痕迹。
但在洪涛眼里,这些痕迹并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反而是弩臂中间的一个六角形凸起很刺眼。那是一颗钢制螺栓,用来把弩臂固定在弩身前端。
它还和两边的小螺栓不同,是全长的,从弩身头部一直穿到尾部,不光起固定作用,还能通过螺栓的松紧调节弩臂的弹性。
别看一棵不怎么起眼的螺栓,牵扯到的锻造、机械加工技术含量极高,真不是几个中下层工匠就能掌握的,就算是武家的大匠单独也打造不出来。
想要制造钢制螺栓,必须从锻造工序开始到最终淬火防锈,经过十好几道工序、由至少五六位大匠的通力合作才能成功。
可这些大匠以及他们的亲传弟子没一个脱离过促进社的监控,这些年也都在促进社开办的工坊里工作,那西夏人是怎么掌握的这种技术呢?
洪涛根本就没去深琢磨工匠的问题,因为这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具钢板弩根本不是西夏人制造的,或者说关键部件不是西夏人制造的,它们全部来自渭桥镇和大名府工坊。
按照这个逻辑去想的话,很多疑问就好解释了。比如说西夏人为啥有这么强的学习和工业能力、为啥又有这么凌厉的攻势。答案就是大宋朝廷里有人不光给他们提供了武器,还提供了训练方法和军事情报。
“…姚家也得罪了朝中的几位相公?”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洪涛马上提出了一个问题,朝廷的内贼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当年朝廷里有人和西夏人勾勾搭搭是为了至自己于死地,因为自己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可现在秦凤路的安抚使是姚古,姚家、种家都是西北大族,世代镇守良将辈出,应该不会混得和自己一个下场吧。
“西夏人怕不是冲着姚古去的,姚大人此刻正在西安州。齐王一到卓啰城西夏人突然发动了猛攻,待齐王退入兰州之后更是从三处渡过黄河团团围困,但西安州那边的战况像是没这么激烈。假如此言当真,这就是第二处蹊跷,为何刚刚开战就有不敌之声传出,待齐王赶到西夏人又突然发难。按说兰州城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又有黄河天堑阻隔,一般不会选在夏季围攻,要是僵持不下怕是连退路都难保。”
在这个问题上高翠峰更有发言权,官场上谁和谁是一伙的、谁和谁面和心不和他都能了如指掌。姚古和齐王两路兵马遭到的不同待遇,真是他想说的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西夏将领,怕也要选择齐王这一路突破。不过围攻兰州确实有点冒险,不如先在卓啰城保持对兰州的压力,再分兵西进把凉州、甘州、肃州拿下,也好补充军资。就算一时半会无法攻克兰州,也能收复大片故土。”
对于这第二个蹊跷之处洪涛倒是有比较合理的解释,打仗不是比爵位高低,齐王名不见经传,和他比起来边关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门专业户更难对付。
不过高翠峰的质疑也不是没有道理,在围攻兰州的问题上西夏人确实有点反常。捏软柿子也不能太过分,况且有了兰州城的依托,齐王恐怕就不是软柿子了,西夏人如此选择必是有他们的目的。
“大人所言极是,而这第三点怕是就和大人您有关了。”高翠峰也没争辩,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伸出三根手指。
“哦?和本王有关,说说看…”经过这么一分析洪涛身上的倦意也消散了,干脆盘腿坐在炕边,还很配合的也压低嗓音,拉着长音搞怪。
“大人不觉得朝廷对这支新军的态度有点太宽容了吗?自打看过报纸上的召集令,下官就一直在观察朝中各方的态度。离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好像除了大人您的新军之外,京畿路的禁军没有一支真正抵达秦凤路,不是因为粮草就是因为军械迟迟不前。但从大名府和渭桥镇运送出去的军械早就该到位了,这一点他们瞒不过本官。”
高翠峰并没受洪涛的表情影响,这位正经的时候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不太正经,尤其是聊正事的时候很难做到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