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在安排后事,别人不清楚,更不知道已经有上百人悄悄的离开了大名府。但为了化肥的事儿,不光朱八斤来找,王韶、漕司、宪司陆续都来劝说,最后连王安石、司马光也写信询问,暗示可以在其它府路继续生产,为了防止民众哄抢由朝廷(禁jìn)榷也可。
民以食为天,能让庄稼增产的好东西,不管政见是否一致,也无论新党旧党,都觉得是好东西。可这次开国侯王诜改脾气了,既不答应继续生产,也不愿交换配方,油盐不进。
此事在朝堂里引起了争执,新党旧党都有人跳出来要求皇帝下诏,命令开国侯王诜必须交出配方,不能让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因为私心而埋没。
这次洪涛真成了过街老鼠,几乎没人回护,就连章惇和苏轼也写了信,措辞很重,劝说王诜不要因为个人问题做出错事。
但神宗皇帝却一反常态,严词拒绝了这个提议,还历数王诜这些年主动拿出来的产业,炼铁炼钢制造兵甲之法就不提了,这算国之重器,私人搞确实不合适。驸马酒和香水也不提了,酒是(禁jìn)榷商品,连带着香水也得(禁jìn)榷。
可是驸马车、毛纺厂、汽灯、蜂窝炭、炉具、水泥烧制,包括宝绘堂的印刷之法王诜也都拿出来分享,这些产业随便挑一个就是能让家族暴富的,总不能说人家有什么都得贡献,换不换是私事,别老拿大义压人。
皇帝还说了,我看众臣工家里的产业都不错,邸店、绸缎庄、田亩众多,是不是也该拿出来利国利民呢?只要诸位肯拿,朕就马上下诏让开国侯把化肥之法和盘托出,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马就没声了。没错,如果用利国利民去要求王诜,皇帝就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来要求臣子。和化肥比起来,土地兼并、官商垄断市场更严重,这个话题没法再继续聊了,聊来聊去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朝臣们对皇帝如此表现有些意外,按说这种事儿应该由臣子们互相交锋,皇帝站在一边看(热rè)闹才对,何必急吼吼的亲自上阵主持公道呢?
不管得罪了那边对皇权一点好处都没有,还容易引火上(身shēn),与大多数朝臣形成对立,不符合为君之道。
真要说皇帝能从开国侯手里拿到化肥的技术也成,毕竟是帝王,为内帑增加些收入理所应当。但皇帝同样是狗(屁pì)都没得到,皇家有什么买卖也藏不住,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一样。
退朝之后,王安石和司马光照例还要去崇政(殿diàn)接着开内阁会议,对近期的朝政做深入研究。一边往内宫走,这两位朝堂顶梁柱一边往一起凑,逐渐落在了众人后面。
“君实,王诜的新军军费朝廷是不是一直没有如数划拨?”王安石没司马光那么好的耐(性性),作风比较硬朗,率先提出了今(日rì)的重点议题。
“朝廷用钱的地方太多,一时还未偿付…”司马光眼皮都没抬,这就是明知故问。新旧两党早就达成了一致,对王诜的军费必须拖。
皇帝北伐的念头谁也打消不了,但怎么北伐、什么时候北伐就不是皇帝能决定的了,否则还要宰相和大臣有毛用。目前朝堂里对到底该不该北伐还没讨论清楚呢,着什么急练兵啊。
再说了,就算大家都同意北伐,也不能说谁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任何举动都得经过百官商议才稳妥。两国开战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儿,岂能儿戏!
有甘凉路的功绩摆着,皇帝任命开国侯去大名府路总揽军政谁也说不出什么,但动用国努练新军别想。
十万新军?别逗了。这个大疯子带着几千兵马就敢把一路军政大权都抓在手里,谁不服就砍谁,要是手握十万新军朝堂上还有别人活路吗?
“能不能多方筹措先拨付一部分,王诜肩负陛下重托,要是连兵都练不出来也确实有负圣望。(禁jìn)军都在王韶手中,仅靠厢役怕是不成吧?”王安石心里也(挺tǐng)矛盾的,限制王诜是朝识,但这家伙总能绝地逢生。
这不,又搞出个化肥来。据说在甘凉路时就有此物,只是那边的消息比较闭塞,耕种白叠子花又是偏门,谁也没研究过,到底效果如何不确定。
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名府路就在眼皮底下,合算这玩意不光能用来种植白叠子花,还可以让水稻、小麦和小米高产。
那意义就太大了,新政改革已经进行了这么久,成绩有,但不是翻天覆地式的变化,离自己的目标也还有差距。
假如能用化肥助一臂之力,全国各地的粮食产量都提高二三成,谁能说不是新政的功劳?到时候都不用斗争旧党就得土崩瓦解,朝堂上必须是由自己发话。
照这个趋势来上年,把国库塞的满满的,加上甘凉路提供的战马,再讨论北伐拿下燕云十六州不迟,也更有把握。
做为一位把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宰相,何尝不想开疆拓土、教化四方呢。但这件事儿必须得由正确的人、按照正确的方式去做才有意义。
开国侯王诜那一(套tào)太离经叛道了,好嘛,弄几个工匠、一群厢役、一帮流民就天下大治了,凭什么啊!真要是那么干的话,自己这些寒窗苦读的饱学之士咋办,以后该如何立足?
但一说起王诜这个人吧,王安石就出奇的烦躁。你说他是大(奸jiān)大恶吧,真没有,不光不(奸jiān)不恶还出了奇的洒脱,啥都可以让。但也出了奇的麻烦,啥都不在乎。无朋无友、无帮无派,浑(身shēn)上下透着一股子怪异,让人总是看不透。
啥人最可怕?为官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给出了答案,看不透、摸不清、掌控不住的人最可怕。你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也就谈不上制衡。
“王相认为此事是开国侯在报复?”司马光终于把眼皮抬了起来,如果说王安石是忌惮王诜的话,那他就是真恨。
王诜自打出仕那天起就没干过一件有利于自己,或者说现行体制的事儿。从花膏开始到化肥,每一次举动都深深的伤害了自己赖以生存的规则。
这次皇帝派他去大名府路训练新军,目的很明显,谁都可以看出来。到底该不该北伐,旧党内部基本是持否定意见的。不管党项人还是契丹人都是野蛮人,对付野蛮人不能光用武力,根本还得靠教化。
举个例子,自己贵为当朝宰相,上街遇到个赶车莽汉,靠武力能打过吗?显然不成,那就得讲理。对方可能刚开始听不进去,没关系啊,给他点钱买点酒菜,一边吃一边聊,多聊几次肯定能说服。
在对付党项人和契丹人的问题上也是同样道理,光靠武力是打不过游牧民族的,必须讲理。纳贡那点钱就是买酒菜的小钱儿,根本影响不到大宋的经济,这只手送出去,转脸另一只手又给赚回来了。
但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到对方的思想,假以时(日rì),待党项贵族和契丹贵族都以汉学为荣、都明事理之后,国家之争自然也就平复了,谁是正朔谁是附属还用争吗?
但王诜所主张的方式太不可理喻了,哦,谁不服就弄死谁,还把人家的百姓抓回来当奴隶用。圣人教化呢?穷兵黩武注定走不远,不光害人还害己,这是历史教训,也是圣人教化。
所以必须要对驸马王诜加以遏制,你想练兵可以,但我就不给你足够的钱粮!你自己有钱,我看全拿出来能练多少兵。一万?两万?还是五万?就凭这点兵力去抢燕云十六州,别逗了,真拿契丹人当羊群啊。
咱和契丹人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别以为打败党项人一次就能再打败契丹人一次。凉州之战要是没有十多万(禁jìn)军在侧翼牵制了大批敌军你能偷袭成功?
不过在化肥这件事儿上还要仔细权衡权衡,请莽汉吃酒菜也是要钱的,如果大宋粮食能增产二三成,再请客是不是就底气足多了,国内百姓的(日rì)子也会好过很多。
谁不希望国泰民安,谁不愿意八方来贺?假如能用些许让步换得王诜的妥协,低一低头也没什么。大丈夫能伸能屈,况且这也不是自己对开国侯低头,而是以国事为重,更加彰显气度嘛。
“还能有别的?此子向来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想来是见到河西路调去的两万厢役之后心中有些不快,故而才突然停了化肥。照这样下去十万新军遥遥无期,六皇子一事也就无从谈起,陛下不可能永远等下去,否则为何会在朝堂上勃然大怒。”
要问朝廷里谁最了解王诜,王安石自问要算一个。当初自己还真拿这位驸马当成了有识之士,怎奈之后渐行渐远,不过在揣摩对方的心思的问题上还是有迹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