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周楠照例吃了过小兰煮的难以下咽的早饭到衙门当差。
今天是衙门放牌的日子,最近正值夏收农忙时节,也是民间诉讼的高发期,可以想象今天应该有不少人县衙告状,请青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还他一个公道。
这也可以理解,平日里还好,各家相安无事。等到收割季节,乡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矛盾会突然爆发出来。如:别家的小孩子拾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你家的谷子给勒了;如:割稻谷的时候,镰刀一拐,把别家的谷子割去了几窝;再如:新米出来,家的媳妇贪嘴,多吃了两碗干饭被婆婆打了两耳光,娘家的人不服气,杀门去……
林林总总,鸡毛蒜皮,事情倒是不大,却不能不解决,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做官糊涂的史知县,换包公要想调节好这种乡里家庭矛盾,也只能徒呼:本大人做不到啊!
不过,这些事情和周楠都没有关系。他现在终于闲下来了,今天进衙门,不外是一杯茶水,一张邸报看半天。为了打发时间,他甚至还在袖子里别了本明朝的乡村小黄《醉醒石》也不怕时间难熬。
刚进仪门,看到两个衙役出来站岗。见了周楠,都同时拱手,笑嘻嘻地道:“周典吏早,县尊尚未梳洗。四老爷看起来精神矍铄龙精虎猛,佩服,佩服!”
周楠有点莫名其妙:“你们这两人佩服我什么?”
“反正是佩服。”
正说着话,李捕头正好带着人出来,见到周楠,一楞,然后那张脸笑成一朵花儿,大着嗓门:“哎哟,周师爷来了,帖子给我。”
“什么帖子?”
“师爷你还装啊,喜帖啊!放心吧,也不白吃你的酒,礼钱我还是要随一份的。”说着话,他挤了挤眼睛。神情怪异,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周围几人都小声地笑起来。
周楠:“我早已经成亲,又不纳妾,喜从何来?班头这话说得好生古怪,叫人听不明白。”
“装,继续装。哈哈,哈哈!”李班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也对,还早呢,起码还得七八个月。放心好了,到时候咱们弟兄一定捧场。”
一行人笑着出了衙门,只丢周楠一个人在门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到承发房坐了片刻,林阿大匆匆进来,将一个红包放在桌,腼腆一笑:“四老爷大喜,这是咱们弟兄的一点心意。虽说早了些,不过,接下来估计四老爷要使银子,我们弟兄先随这个份子,以备师爷不时之需。”
林阿大和林阿二弟兄自从那日随周楠公干之后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心腹,最近日子过得也舒泰,自然要紧跟周师爷这个衙门的大红人。
周楠拿起红包掂了掂,大约一两银子,扔了回去,道:“不过年不过节的,我家又没有什么事,你送红包过来,好没道理。”
林阿大见周楠不收,大急:“四老爷,这可是我们弟兄的一翻心意,你若不收,岂不是拿我们当外人,冷了我等的心。这么大喜事,这么大喜事啊!”
今天一见衙门大家都向周楠贺喜,还都神情诡异。周楠顿时提起了警惕,喝道:“真是莫名其妙,什么喜事,喜从何来,林阿大,你可要说明白了。”
“原来师爷什么都不晓得。”林阿大一拍额头:“也对,这事我倒是忘记禀告四老爷了。据说,梅家少奶奶怀孕了,按照日子推算,应该是师爷的种。这事,不但衙门,只怕整个安东都传开了。”
“什么!”周楠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了下去。
林阿大低声道:“师爷,据外间传言。这几日梅家少奶奶整日呕吐,喜食酸辣。梅家人本以为她是吃东西吃坏了肚子,找郎一凭脉,这才知道身坏六甲。梅家人大觉没脸,下令让家里人不许外传。可是,世界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这纸可是包不住火的。四老爷,你也和梅少奶奶睡过一次,留下了自己的种。简直是飞将军李广,一矢的,怎么那么准呢?四老爷,你是不是拜过哪间庙里的观音,那么灵验?”
“这这这……”周楠彻底说不出话来,额全是淋漓而下的汗水。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后,除了云娘,也和素姐有过那么一次。怎么怀了,这麻烦可大了:“这是真的吗?”
“真,自然是真。这事是从梅家的下人口传出来的,还能有假?”林阿大道:“四老爷,据说,梅员外的老婆知道这事,一怒之下又打了她家媳妇一顿,打得那叫一个惨……”
绘声绘声说了一气,见周楠一脸的苍白,林阿大这才担忧地说:“四老爷,这事你得拿个章程出来,得想办法把梅家媳妇给夺到手。”
“夺到手里,开什么玩笑,我是恶霸还是西门庆?”周楠大怒,你这厮好不晓事,且不说这事纯粹天方夜谈,算他周楠手眼通天,光夺人妻子还是以前同窗的老婆这一点,足以让他背负一辈子的恶名。
再说,他那日根本不知道素姐的身份,两人之间纯粹是金钱交易。可说是半点感情也无,总不可能我每睡一个女人都要弄回家去吧?
林阿大:“四老爷,梅家媳妇肚子里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血啊?以梅家的凶恶,保不准会打掉这个胎儿;算打不下来,以后在梅家为奴为仆,你又忍心吗?”
周楠心头一惊,接着有喃喃道:“我又能如何……阿大,你弟兄二人再去打听一下,一有消息立即报来。”
整整一天,周楠是在懵懂度过的。他也不知道散衙之后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依稀想起从衙门到家门这一段路不断有路人笑着同他见礼,那笑容都是一样的诡异。
“伯父回来了,伯父回来了!”小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这小丫头最近也不学好,十二三岁年纪,整日跟隔壁的婆子大嫂子八卦唠嗑磨牙花子。最近还偷了周楠的一钱银子买了一大堆劣质的胭脂水粉,将一张脸画得通红如门神关公。
天气甚热,又洗了半天衣服,汗水下来,关公变成了花脸的张飞,当真是令人望之生厌。周楠早想着把这个拖油瓶给弄走,可人家赖在这里你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他又忙,也顾不得这事。
“楠哥回来了。”一个声音传来。
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大舅子杨有田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杨有田和周楠一向不睦,经过次那事之后,两人总算能说话,不那么生分了。
“原来是大舅哥,今日怎么得闲进城来耍。”看到他,周楠心有鬼,禁不住一凛。
杨有田今天难得地在面挤出一丝笑容,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着是俺爹给你的,知道你手头没钱,又正要使银子,这才叫我送来。”
小兰正给周楠端茶进来,看到钱,忍不住低呼一声:“好大的银锭,开眼界了。”
这是半截五十两的官锭,看分量至少有二十来两,抵得普通农户所有身家了。
“使银子,使什么银子?”周楠眼皮子一跳,以为他是在说素姐一事。此事他确实对不起云娘,作为过错方,难免心虚。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可是封建社会,男儿三妻四妾也不违反社会伦理道德,我又怕什么?
道:“这事我能够自己解决,衙门里也说得话,倒不怕他们怎么着。”
杨有田讪笑道:“既然是爹爹给你的,且收下是。没错,县衙门里你是能说话,可出了县衙门,在其他地方还是需要打通关节的,到处到要使钱,这钱应该够了。”
周楠眨巴着眼睛:“你不是说梅家的事情吗?”
“什么梅家,扯哪里去了?”杨有田也不废话,径直道:“爹爹说了,他想弄几条船运盐。你在场面走动,也是有身份的人,这事应该不难办,着落到你身。”
“等等,泰山老大人的意思是要承运盐场的盐?”周楠松了一口气,问。
“对。你是衙门里的师爷,爹爹是里长,咱们在县里也算是有身份的官儿。这人当官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弄钱。只要你和盐道里的人说说,放咱们家两三条船去干这营生,每年赚他个几十两银子当不在话下。”
周楠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开玩笑,这事我可办不成。”
杨有田继续笑着,面带着兴奋:“我已经打听得清楚了,你在衙门里权力非常大,都被人叫四老爷了。塞几条船去运盐还不容易,难道盐道的人还不给你面子。我打听清楚了,我们县的盐科专转运司知事才送把品,也相当于一个主薄,估计还没你权力大,反了他了?”
“什么四老爷,谁说我权力非常大了,真当我是个大官儿啊?你别听谣言啊!”周楠解释了半天,杨有田是不相信,反正数他是个官,这事他能办成。
周楠一阵叹息,谣言的可恶之处在于别人听了会先入为主,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你根本没办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