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惨叫,惊得鸦雀腾空而起来,黑压压地在河面回旋,
天依旧下着大雪,从江南到江北没停过。白色的土地,白色的芦苇荡。黑色的河水,黑色的房屋和舟楫,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两种颜色。
大运河到了这一段,水面突然变窄,河的船也多了起来。
前方的商船行得飞快,大约风太大,对向而来的船夫收不住势竟一头撞过来。
两条船的船帮子快速摩擦,有木屑飞溅而起。
一根木刺迸射而出,正好扎在一个水手的脸。
惨叫声,那人捂着脸蹲了下去,指缝有殷红鲜血沁出。
船舱景王身体一个趔趄,猛地扑在几。叮当声响,杯儿盏儿落了一地。
“王爷,王爷!”几个太监大惊,同时叫出声来。
景王大怒:“怎么回事?”
有船终于稳定了,有太监道:“王爷,这里水急,咱们被别的船撞到了。”
景王:“哪里来的不开眼的东西,去,将那边的人都给我拖过来往死里打。”自从湖北出发,他一路急行,已经在船呆了一段日子了。
起居不规律,再加心情紧张,越是临近京城,越是控制不住情绪,他已经失眠两日了,眼睛里全是红丝。
此刻,目光全是凶狠:“不,孤要亲自射杀那些混帐东西!”
他猛地从墙抽下一张大弓,又抓了一把羽箭在手。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幕僚从外面匆匆进来:“王爷,京城有信过来。”
“有信,谁的信……”景王猛地会意,朝身边服侍自己的太监一挥大弓,让他们滚出去。
幕僚才低声道:“恭喜王爷,恭喜王爷。”
景王:“喜从何来?”
“双喜临门了。”亲信幕僚声音更低:“内阁首辅徐阶为周楠说动,将全力支持王爷。有徐阁老在,王爷入主东宫当易如反掌了。”
徐门自从怀德太子薨后裕王系式威,已是朝廷第一大势力。
景王哼了一声:“算没有他徐阶,本王这次进京也该顺理成章做那个储君。父皇不传为给寡人,难道还传给那乳臭未干胎毛未换的小屁孩?如今姓徐和姓周的紧赶着来烧孤的热灶,早干什么去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眼睛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徐阁老且不说,若有将来,他依旧做他的首辅,周楠想要什么?”
幕僚:“王爷,周侍讲说,他想为国家为君父做点实事,愿去六部当差。”
“侍郎?嘿嘿,这个周楠果然是个官儿迷啊,他若是立下大功,本王赏他一个前程也不打紧。这厮虽然可恶,却是个能做事的。寡人心胸开阔,以前的事情不计较了。”景王继续冷哼:“你说双喜临门,另外一喜又是什么?”
幕僚装出一副悲戚的模样,揉了揉眼睛:“前番御史们逼宫,万岁爷当场吐了血。回到宫,身子不成了。据信说,估计是这几日的事情,拖不了多久。”
“什么,此话可真,他姓周的敢笃定这一点?”景王一个激灵,急问。
幕僚:“王爷,是真的,据说是李时珍诊的脉,下的断语,李太医的医术难道大王你还信不过?”
“啊……这……信呢,快给本王看看。”待幕僚将信掏出来,景王接过去只看了一眼愤怒地扔在地:“这面根本没写,你好大胆竟敢哄骗本王。”
幕僚忙道:“周楠带的是口信,他是怕有把柄落到咱们手。”
说罢,转头朝外面看了看。
却见,一个乔装打扮的青年人正猥琐地立在船头。
没错,那人是周楠和徐阶派来的信使,正是周楠的小舅子,徐蕃的儿子。
周楠的信只简单地说了信使的身份,说他有事去江宁,请景王殿下代为接待云云,信面还有徐阶的花押。
弄清楚信使者的身份,景王冷笑:“这姓周、姓徐的,一个小狐狸加一个老狐狸,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滑不溜手,滴水不漏啊!”
幕僚:“大王,咱们还是快些儿赶路吧!周楠的口信说,陛下也是三五日的光景,最多也拖不过十日。这徐公子从京城到此路已经用了两日,咱们在拖延,说不好半路万岁爷已经大行了。真若那样,岂不是叫别人趁虚而入了?”
景王身子一颤:“对对对,得抓紧赶路了,咱们到什么地方了?”
幕僚:“回大王的话,已经过了徐州,这里是境山。”
景王:“孤说这里的水道怎么这么窄这么挤。”他突然焦躁起来:“看这情形,三五日之内怕是赶不到京城了。直娘贼,都是船工偷懒,寡人要射杀了这些混蛋东西!”
低低咆哮一声,他提着大弓从了出去。
幕僚大惊,连声喊:“王爷,王爷,不能再生事了呀!”可如何来得及。
景王刚从带船舱外,定睛看去,却见前方都是浑浊的水流在汹涌翻滚,水面还有冰块翻滚浮沉,看得久了眼睛竟有点发花。
徐少爷忙一拱手:“见过大老爷。”
景王喝问:“刚才冲撞咱们的那条船呢?”
徐少爷朝后面指了指:“跑了?”
却见,南面,一条帆船正升起浑圆的风帆。
景王拉圆了弓“咻”一声朝风帆射去,羽箭正帆面。
大约是那面风帆太破太朽了,吃了这一箭,只听得“噗嗤”一声,竟然彻底撕裂开来。
帆船失去平衡,有两个船夫摔下河去。
他们身穿着厚实的棉袄,水流有如此湍急,大冷天的掉下去,估计也起不来了。
徐少爷大惊:“好神射,有趣!”
景王心的郁闷随着这一箭发泄干净,长声大笑:“所有人听着,打起孤的亲王仪仗,一路北行。若有敢阻寡人行程这,统统射杀了!”
“是!”
“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徐少爷:“禀王爷,在下徐归田。”
景王将弓扔给他:“归田,名字取得不错。哈哈,你们徐门的人都不错,包括周子木。其实,孤和周子木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吧!走,进舱,陪本王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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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两日前。
且说,周楠从徐阶那里出来后,回了荀芳语那里和她还有女儿团聚。
他心知道,明日一早进西苑估计暂时出不来了。
里面将有十级地震发生,如果一切顺利,自己侍郎前程到手,有生之年入阁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一个不好,那是万劫不复了。
夺嫡之争,从来是你死我活。
大丈夫,不五鼎食,则五鼎烹。
是的,景王是个狗娘养的,可那也是咱们的狗娘养的,总好过小万历。
未来的事情,谁看得清楚了,既然做了不后悔。
既然是一家之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咬牙坚持。
周楠抱着女儿三丫,看着灯光下她那粉嫩的小脸,又看了看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荀芳语,却不说一句话。
他只想享受这温馨的瞬间。
活在当下,珍惜生命最美好的事物。
第二日,周楠刚出家门,看到一个浑身重孝的少年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也不说话,只不住磕头。
周楠心一动,忙将他扶起来:“你可是龚御史家的公子?”
却扶不动,那少年泪水流了下来:“正是。”
周楠叹息:“节哀顺便吧,你们什么时候扶灵回乡?”
龚公子:“后日走。”
周楠心难过:“我与龚御史也是多年老友,他出了这事……我心也是难过,只可惜因为有公务在身,无法前去吊唁,还请公子包涵。”
他从西苑出来之后,也写了一副挽联,并随了一份礼让黄豆送过去。
听黄豆回来说,龚家冷清得紧,根本没几个客人。估计是别的人都怕受了牵连,不敢前往。
周楠心气愤,这才是人走茶凉啊!科道的人说好了同进共退,一并冒死书的,怎么现在都看不到人。
也对,科道清流们现在琢磨的是如何和皇帝斗法捞取名声,至于龚情那已经是过去时了。
所谓的塑料兄弟情,大概是这种。
龚公子哭道:“探花郎公务要紧,你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先父在天之灵也会很安慰的。咱们家得了先生恩情,家母说吩咐我务必要请侍讲过去一趟,也好当面致谢。”
原来,龚情死后,周楠和徐阶考虑到他以前在倒严立过大功,有心还他这个情分,否则,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荫了龚公子一个正五品武节将军。
将军这个官名看起来好象很不得了,其实是个武散阶,不实授。
每月可领四两银子俸禄,又不用班。
如此,龚公子算是抱了个铁饭碗,一辈子当衣食无忧。
周楠叹息:“应该做的,应该做的,龚公子,你回去跟令慈说,她的心意我领了,实在是去不了。”
龚公子哭道:“家母说了,今日必须将侍讲请过去。还请成全我的一片孝心,否则,不孝子如何向母亲交代,只能跪死在这里了。”
周楠想了想,这家人情真意切,不去情面也实在过不去。
点了点头:“也好,我去最后送龚御史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