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潺潺,奔流到海。
江边一片连营数十里,满地皆是宋军军卒,他们遥望着江的另一岸,似乎在看敌人,也似乎在期待一战。
他们能有如此雄心,全赖杨宁许下的重诺。
斩杨家兄弟者,封侯。
马上封侯,从太祖朝后期,就变成了一个传说。
贫寒的良人,纵然再没有读书的天赋,也想去试一试。
因为他们清楚,除了读书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的希望可以出人头地。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马上封侯的机会,他们这些在读书上没天分的人,自然要拼一拼。
英雄起于草莽。
他们怀揣着希望,期盼一战。
和他们拥有同样心思的,就是他们现在的主帅,杨宁。
手握二十五万大军,尝到了生杀大权尽握手中的那种权力,就像是毒药一样让杨宁痴迷。
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任何一个有向上的心思的人,都很难拒绝这权力的毒药。
中军大帐内。
杨宁一介文臣,却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一个将军,脚踩军靴、身披盔甲、头戴头盔,一脸威严。
只是他蓄的三撇胡子,显得有些不搭。
抚摸着三撇胡子,杨宁摇头晃脑的在那里研究排兵布阵的事情。
就在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的时候。
突然有将校闯入到了中军大帐中,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有急报…”
“嘭!”
将校的话还没说完,杨宁就怒而拍桌,恼怒的喊道:“什么急报,能比眼前的军情更重要。本官刚想到了一个破敌的妙策,被你这么一搅和,全忘了。
你们这群丘八,难道不懂得什么叫礼数吗?
入帐之前,可曾请示?可曾通禀?
若是因为你的过失,坏了此次伐杨家军的大业,本官定斩不饶。
滚出去!重新来过。”
将校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还扣上那么大的帽子,只能苦着脸跑出了帐外。
“启禀大人,卑职蒋超,有要事禀报。”
“滚进来!”
蒋超进入到了中军大帐以后,杨宁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座前,他一脸威严的盯着蒋超,冷声道:“你有何要事要禀报给本官?”
蒋超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恭敬的递到了桌前,低声道:“回大人的话,贼军那边派人过来送信给您。”
“贼军…派人送信给本官?”
杨宁着实有些意外,愣了一愣后,他抬手去准备翻那一封信。
然而,手伸出去了一半,就悬在了半空。
旋即,迅速的收回了手,老神在在的道:“左右不过是贼人见我们势大,写信过来讨饶的一些话。本官奉圣命,可是要剿灭他们全部,岂能给他们讨饶的机会。
本官不看此信,拿出去焚烧了。”
杨宁嘴上这么说,事实上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做久了文官,文官那一套陷害人的手段,他多少了解一些。
如今他因为得了圣宠,颇有继丁谓之后,第二个火速升迁的文官。
些许的同僚都盯着他呢。
今日他若是私底下看了这封信,难保不会传出去他暗中通敌的嫌疑。
虽然这对他而言,并不致命。
但是他远在朝堂之外,解释起来也麻烦。
而赵德芳在得知了这件事以后,很有可能会派人过来分他的权。
现在他已经把敌人逼退到了江边五十里外,眼看着大功在前,他又怎么可能让别人过来抢功?
杨宁怀着别样的心思,看着蒋超重新拿回去了信,准备去销毁,他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蒋超并不了解杨宁心里真实的想法,拿着信就往外走。
快步走到了帐篷口。
蒋超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躬身道:“启禀大人,前来送信的人说,这封信是昔日大人的同僚,吕端写给大人的。”
杨宁闻言明显一愣,他有些愕然的道:“吕端写给本官的?”
吕端在杨宁的政治生涯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宁当年中了进士,一直被外派为官,连任三任知县,也不曾得到升迁。
后来去走吕端的门路,被吕端好生的羞辱了一番。
杨宁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怨气。
在他得知了赵普复相以后,经过旁人介绍,带着全部的家当去找赵普。
最终通过赵普的门路,一路从外派知县,升职到了正六品的京官的位置。
官升数级。
这也片面的证明了赵普在朝堂中的关系网有多恐怖。
然而,还没等到杨宁高兴的时候。
就发现,他调任到了吕端麾下,成了吕端的手下。
吕端对于这个善于钻营的手下,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凡是上官能用的手段,吕端在杨宁身上挨个用了一遍。
杨宁硬生生的挺了下来,最后还熬走了吕端。
所以。
这一刻接到吕端的信,杨宁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吕端啊吕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时候。”
杨宁低声呢喃了一句,眼睛下意识的眯起。
吕端近乎就是他政治生涯的一个魔障。
如今大权在握的杨宁,在听到了吕端的信以后,几乎没有再顾虑那么多,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吕端昔日加在他身上的羞辱,统统还给他。
“把信拿过来,本官瞧瞧!”
杨宁的话冰冷而有力。
蒋超一愣,迟疑道:“大人…您不是说…”
杨宁冷冷的瞪了蒋超一眼,喝斥道:“本官做事,也需要你教?”
蒋超连道不敢,并双手持信,恭敬的递到了杨宁面前。
杨宁一把抢过了信,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以后,一目十行的扫过。
半晌,杨宁丢下信,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精彩。
有怒、有笑、有恨、有冷。
蒋超对这种表情很熟悉,在战场上,他手下的军卒们,碰上了跟他们有仇的敌军的时候,就是这一副表情。
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判断出,杨宁恐怕跟吕端有怨,而且这怨还不浅。
“嘿嘿嘿…”
少顷。
杨宁笑了。
他的笑容狰狞,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团。
他嘴里发出了冰冷的声音,“吕端,你当我杨宁还是昔日的杨宁,你当你吕端还是昔日的吕端?你太小看我了,还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蒋超被杨宁的表情吓的瘆得慌,他下意识的低声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杨宁收起了脸上狰狞的表情,眯着眼,冷冷的道:“本官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那些贼军。”
说到这里,杨宁把信递给了蒋超,冷笑道:“你也瞧瞧这信…”
蒋超粗略的扫过了信的内容,愕然道:“贼军想要招降您?”
杨宁缓缓点头,看向蒋超问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贼军看重大人?”
蒋超试探的问。
杨宁冷哼一声,喝道:“糊涂!这说明贼军怕了,害怕我们将他们一举摧毁。正是因为害怕,他们才会出此下策,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蒋超眨巴着眼,愕然道:“真的?”
杨宁皱起眉头,“本官说的话其会错?本官问你,在战场上,你能打过别人的时候,会不会考虑招降他们?说实话。”
蒋超犹豫了一下,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招降?
招降那是大人物该干的事情。
对于他们这些小人物而言,战场上一旦碰到了压倒性的局势,他们更喜欢多杀人,而非招降。
毕竟,依照宋军的军制,砍下一颗贼军的头颅,是有相应的银子做奖励的。
砍下的头颅越多,银子奖励就越多,而且还能升官发财。
但是一旦招降了敌人。
他们得到的奖励反而并不多。
杨宁撇撇嘴,冷笑道:“这不得了?他若是有本事打得过本官,大可以带兵杀过来,生擒了本官,再谈招降的事情。如今未战,却先招降,这不是露怯是什么?”
蒋超总觉得杨宁的话里有问题,可是他一时半刻又找不到问题在哪儿。
所以听到了杨宁的话以后,他下意识的点点头。
杨宁也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去把这一封信张贴出去,让军中的将士们都看看。贼军怕了,我们一举捣毁他们的时机也到了。
为了鼓舞将士们的士气,本官不惜牺牲个人名誉,你们要记得本官的好。”
蒋超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点头道:“诺…”
蒋超一走。
杨宁在大帐内,脑海里全是吕端信上的内容。
他越想越气,你吕端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你在大宋的时候,我是给你打下手的命,如今你叛逃到了南国,居然还想让我给你打下手?
我手握二十五万兵马,弹手间便可以让你灰飞烟灭。
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这么瞧不起我?
气急会攻心,怒火会烧毁一切的理智。
杨宁气到七窍生烟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他冲着大帐外大声喊道:“召集诸将议事!”
一会儿。
此番出征的全部的武将,全部齐聚在了杨宁的中军大帐。
杨宁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看着下面猛将如云,一个个孔武有力,膀大腰圆的汉子,心里顿时豪气冲天。
“本官决定,明日渡江,一举剿灭南国军。你们可有异议?”
诸将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将领这个时候低声道:“大人,明日渡江,是不是有些仓促?”
“仓促?”
杨宁瞪起眼,冷笑道:“如何仓促了?本官让人贴在外面的那一封信,你们可曾看清?”
诸将迟疑了一下,纷纷点头。
杨宁沉声道:“贼军今日欲招降本官,说明贼军已经意识到了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对手。结合他们之前在我军到达之前,就后撤五十里。
所以本官断定,贼军在招降本官不成以后,很有可能会远遁百里之外,退守邕州。
邕州地形复杂,我军若是跟贼军在邕州鏖战,难免会步石守信的后尘,被敌人拖垮在邕州。
所以,此时此刻,我们必须渡江,紧咬住贼军不放,最好能够趁机一举击溃他们。”
顿了顿,杨宁站起身,扫视诸将,沉声道:“诸位,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诸位心里应该也清楚,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而我大宋将门,就只剩下了石家一门,孤木难支。
保不齐,下一个将门,就诞生在这一次的大战中。
本官非武将,不会跟你们争功,所以你们的功劳,不会有人抹杀。”
将门?
对大宋的武将而言,能让自己的家族,成为将门,这是毕生的追求。
而自从杨七分裂了将门,一下创立出了四个藩属国以后,将门就变得更加吃手可热。
有武将听到这话,当即眼珠子就红了,他踏前一步,沉声低吼道:“末将愿听大人差遣…”
他这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他有些犹豫的武将,也在他这一声愿听调遣中,乱了。
足以让人迷醉的利益摆在面前,没有人会忽视它。
特别是此刻它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末将愿听大人差遣…”
“末将也愿意…”
一瞬间,七八个将军纷纷表态。
其他那些理智尚存的将军们,在大势所趋之下,也只能低头。
等到所有的武将们点头以后。
杨宁哈哈大笑,“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即可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以后就会帐篷里去休息。子时已过,我们就渡江…恐怕贼军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晚上渡江,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诸将们得到了军令以后,也没有迟疑。
下去以后就贯彻落实了杨宁的军令。
江对岸,五十里外。
南国军中军大帐。
一直持续关注着宋军动向的南国军斥候们,第一时间就把宋军军营中的异动,告诉了杨二、杨三。
杨二、杨三正在跟吕端议事,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差点高兴的跳了起来。
“哈哈哈…中计了!”
杨二欢喜的站起身,对着吕端躬身施礼,“七弟常言,吕大人有大才,一开始我还有些疑惑。如今吕大人略施小计,就让敌人上钩,不仅免去了将士们一番酣战之苦。也让我南国可以轻易的夺下江宁府。请受杨某一拜。”
吕端受宠若惊的站起身,趁着杨二还没有拜下的时候,赶忙扶住了杨二。
如今杨二的这个杨字,已经不是普通的一个姓氏。
它更是代表着一个势力,一个皇族。
杨七虽然没敕封几位哥哥做王爷,但是在南国、燕国们群臣心里,早就把这几位当成了王爷。
所以,吕端怎么可能接受杨二的礼拜。
“二将军折煞臣了,臣只不过是尽了一份绵薄之力。真正跟敌人作战的,还是二将军,以及二将军部下的将士。
况且,敌人只是中计,我们还没有打败他们,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刚才臣听斥候说,宋军过了晌午埋锅造法,如今营中不见晃荡的将士,八成是要趁着夜色渡江。
所以,对于我们而言,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二将军还是尽快的准备迎战才是。”
杨二重重的点头,“吕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七弟能得到你相助,是他的福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杨二召集了诸将,开始针对宋军渡江,排兵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