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帝一夜没睡。
隔日一早,太和帝顶着泛着红丝的眼进了金銮殿。
边军大败彭城被屠,震惊了所有文臣武将。大朝会上,众臣不论官职高低,纷纷出言怒骂左大将军。哪怕同为丞相一党,也绝不会在此时为左大将军说话。
众臣争论的焦点,就和昨日一样,左大将军是一定要论罪问责的,就看皇上肯不肯给机会让左大将军“戴罪立功”了。
吵了一个上午,依旧没有结论。
太和帝心烦意乱,没有胃口吃饭,正午时勉强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葛公公弯腰进来,呈上一封书信:“启禀皇上,这是南阳郡主的来信。”
太和帝略一点头,接了书信。
郑宸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动。姜韶华人在南阳,却心系朝堂,每个月书信不断。
可惜,人离得远,书信来往有时间的间隔,有些事姜韶华根本来不及做应对。
譬如眼下,朝堂因为如何处置左锋一事吵翻了天。南阳郡那边,大概刚收到消息。姜韶华便是要写信来,也是数日之后的事情。现在这封信,则是七八日前的。信中内容,应该是春耕粮种一类,和眼下太和帝忧心急切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想及此,郑宸扯了扯嘴角。
官场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姜韶华再如何聪慧如何厉害,也要受身份和距离的限制,对朝堂的影响力也并不算大。除非,姜韶华肯放下南阳郡,长住京城…
偏偏她就是不肯来。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永远留在南阳郡吧!朝堂大事,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郑宸等人退下后,太和帝拆了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这封书信,正如郑宸所料,以春耕播种为主。到末了,才提及近来祖父托梦一事,委婉含蓄地提醒太和帝戒备身边人。
太和帝现在满心烦闷,着实没心思考虑这些,随手将信放下,看起了奏折。
此时,正在亲卫军营巡查的姜韶华,接到了边军大败彭城被屠的噩耗,当即就变了脸色,声音骤然沉凝:“这消息是否可靠?”
前来送信的,是陈长史的亲随:“这是边军那边传来的消息,绝对真实可靠。”
陈长史交游广阔,不但在朝堂里有众多熟人,便是边军那边,也有一两个至交好友。
以陈长史的为人,没有把握的消息,绝不会随意送到她面前。
姜韶华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接过陈长史的书信,迅疾拆开。
这封书信,比送去朝廷的战报更仔细。边军大败,不完全是左大将军的过错。驻守彭城的武将,在柔然骑兵大举进犯时竟放弃城门,领着几十个亲兵私自逃走。以至军心溃散,彭城失守。
这个姓赵的将军,现在行踪不明,不知是死在了战场上,还是躲在了什么地方。真要论罪,赵将军才是该千刀万剐的那一个。
不过,军中规矩就是这样。但凡战败,主将都要担当起主要责任。左大将军用人不当是事实,在彭城失守之后,没有及时组织反攻,而是退守司州,将彭城彻底留给柔然骑兵也是事实。
从这一点来说,左大将军被问罪一点都不冤枉。
前世,没有平州之乱,也没有彭城被屠,左大将军一直执掌边军,直至郑宸在十年后做了丞相,左大将军才黯然退场。
现在这惊天的变故,到底是因何而来?
赵将军是谁的人?为何在要紧关头弃城而逃?现在人又在何处?
朝廷会如何处置左大将军?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
姜韶华心绪如潮,面色难看,攥着信久久没出声。
宋渊秦战等人,纷纷破口怒骂左大将军。刘恒昌还算冷静,低声对姜韶华道:“末将知道郡主十分愤怒。只是,这等朝堂大事,自有皇上和王丞相他们决断。我们南阳郡不宜插手过问。”
也过问不了。
朝堂瞬息万变,郡主人在南阳郡,写信来回一趟都得小半个月。在这等事上,基本插不进手。
姜韶华回过神来,看刘恒昌一眼:“你说得没错,南阳郡确实不宜插手过问朝堂大事。本郡主不会上奏折表明态度,只私下写信给皇上。”
上了奏折,就是政治表态。写信给太和帝,则是兄妹间的私语,就没太多顾虑了。
刘恒昌见郡主听进了自己的劝慰,暗暗松口气,不再多言。
姜韶华立刻提笔,给太和帝写信。
“…臣妹知道堂兄心中愤怒,左大将军战败失疆土,彭城百姓无辜枉死,这笔账迟早要算。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左大将军执掌边军十数年,边军上下都听他号令。仓促换主将,是军中大忌,定会导致军心不稳。一旦柔然趁机发兵,后果不堪设想。”
“臣妹请堂兄冷静三思而后行。”
出了这等大事,姜韶华根本无法保持平静,晚上饭都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
陈瑾瑜看在眼底,暗暗心忧。她还从未见过郡主这般心绪浮躁。
“彭城被屠,数万百姓被屠戮,壮年男女都被掳走。这等骇然听闻的惨事,任谁听了心里都不好受。”陈瑾瑜低声叹道:“我知道郡主心中难受,更胜我数倍。可这事和平州瘟疫不同,郡主管不了,也不能伸手去管。”
是啊!平州瘟疫她能派人送粮送药材,可以举荐自己的亲信做刺史。
边军打败仗,她能做什么?
总不能派自己的亲卫营前去支援吧!
这是朝廷应该做的事。她一个南阳郡主,不该插手过问。更不宜在此时露出家底和实力。
姜韶华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一直担心京城会有变故。没想到,变故竟是从边军而来。”
陈瑾瑜听不懂这其中的深意,依旧轻声宽慰:“总之离我们远得很,乱不到我们南阳郡来。”
姜韶华嗯了一声:“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瑾瑜只得退了出去。
姜韶华负手而立在窗前,凝望着天边弯月,遥想着被屠戮一空的彭城惨状,长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