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丞相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儿子。
王瑾面色变幻不定,目中流露出挣扎和痛苦,许久才低声道:“救肯定是要救的,想保住大哥性命不难,继续做江南刺史,却是绝无可能了。”
王丞相神色微缓:“总算你还有几分兄弟情谊。没有被权势迷昏了头。”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王丞相自私贪婪为了争权夺势无所不为,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又希望手足情深彼此相扶。
王瑾这个中书舍人,一直夹在忠孝之间,时时挣扎痛苦,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眼见着父亲露出赞许之色,王瑾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道:“父亲打算怎么做?”
王丞相气头一过,便冷静了下来:“按着朝中规矩,被官员联名弹劾,应该来京城觐见天子,并自辨其罪。”
“我这就写信给你兄长,让他老老实实先认罪,别再闹什么幺蛾子。最多就是丢了官职,吐些银子出来,保住性命,消停个几年。以后再谋起复就是了。就像左锋一样,宝剑暂时归鞘,日后总有再出鞘的一天。”
“这件事你不用管,也不用在皇上面前为你兄长说话。随郑家父子蹦跶得意一阵子。”
王瑾听着话音不对劲,抬头看过来:“父亲打算怎么还击?”
王丞相冷笑连连:“郑家仗着太皇太后的这棵大树,在朝堂中上蹿下跳。现在胆子越来越大,手都伸进我们的地盘了。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这是郑氏天下了。”
“王家有你这个不成器的兄长!郑家难道就没有不争气的儿孙?宫里就干净了?你就等着看吧!”
短短几句话,却透出了血雨腥风。
王瑾听得心惊肉跳,想说什么,在看到自家老父亲冰冷阴沉的脸色后,又默默咽了回去。
隔日,王丞相亲自上了一道奏折,自承教子无方,请辞丞相之位。
太和帝当然坚决不允,好言宽慰王丞相。
王丞相老泪纵横,当着众臣的面行跪拜大礼,然后便回了王府,闭门不出。
张尚书周尚书戴尚书等人,轮番去王府劝慰,都吃了闭门羹。太和帝派了心腹葛公公前去安慰王丞相,王丞相不能将葛公公拒之门外,倒是见了一面。
葛公公回宫后禀报:“皇上,王丞相因长子贪墨无度,心中愧疚难当,回府后就病倒了。奴才见王丞相的时候,王丞相面色憔悴,虚弱至极,连说话都没力气。”
“王丞相让奴才带话给皇上,说他老迈昏庸,教子无方,现在又重病在身。请皇上另择贤臣能臣做丞相。”
太和帝皱紧眉头:“一朝丞相,岂能说换就换。王刺史贪墨索贿,朕不能不处置。不过,绝不会牵连王家,王丞相何必自苦自责。”
“你现在就去王府,将朕的话告诉王丞相。让王丞相安心养好身体,早日回朝堂。”
葛公公苦命地继续跑腿。不到两个时辰又回来复命:“皇上,王丞相感激皇恩浩荡,说一定养好身体好好当差回报皇上隆恩。”
太和帝这才松口气。
这口气,显然松得早了些。
王丞相这一病,缠缠绵绵大半个月不见好转。
朝堂政事堆积如山,太和帝每日光是看奏折,就要看到深更半夜。每份奏折都要亲力亲为批阅,大事小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换在平日,只有重要的奏折才会呈至御前,小事王丞相一般就处置了,根本不必到御前。
到了这等时候,才显出了王丞相的重要。
王丞相这一病倒,太和帝的工作量直接涨了三倍不止,顿感无比吃力。几位中书舍人每日陪伴在天子身边,时常商榷讨论政事。
李博元性情粗豪,不拘小节,不够细密。姜颐见了奏折就头痛,做得最多的就是端茶奉水传御膳点宵夜。
王瑾和郑宸倒是都有见地,可他们两个政见不和,经常争论不休。有时不但不能为天子分忧,还让天子更加心烦头痛。
“王舍人,你不必在朕身边伺候了。”太和帝忍无可忍,终于对王瑾道:“你回府给你父亲伺疾,等你父亲身体好了,父子两个一同归朝。”
王瑾恭声应道:“皇上一片美意,臣代父亲谢过皇上恩典。不过,父亲早有吩咐,让臣安心当差,为皇上分忧。父亲没有大碍,就是年纪老迈忧思过重身体孱弱,只能慢慢将养。”
这得养到什么时候?
一朝丞相,借着养病撂挑子。还不是逼着他这个天子低头退让,饶过已经被押解到京城的王易?
太和帝心里憋了一肚子闷气,却一个字不能出口。于是,就更憋屈了。
郑宸私下里进言:“皇上,王丞相根本是在装病,想以此逼迫皇上。皇上可得撑住,不能轻易饶了王易!”
“王易贪墨索贿,金额巨大,证据确凿。皇上大可秉公处置,如此便能斩断王丞相的一条腿。以后,王丞相就是回了朝堂,说话也失了底气,休想再一手遮天掌控朝堂。”
太和帝看了郑宸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朕从严处置王易,令王丞相颜面无存。王丞相要是真得坚持辞仕告老,朝中谁能顶替王丞相?”
郑宸再有信心底气,也说不出“我能顶替”四个字。
大梁丞相,是百官之首,要精通政务,熟悉四十州三百郡,要有一众臣子和门生的鼎力支持,这才能坐稳位置,维持朝堂安稳。
现在的他,年龄资历都是硬伤。太皇太后党的官员们,认的是太皇太后和安国公,不是只有十七岁的郑舍人。
“六部尚书中,可以提携一位文臣顶替王丞相的位置。”郑宸低声道:“张尚书戴尚书周尚书都和王丞相一鼻孔出气,可以在纪尚书和李尚书中择一人。”
纪尚书是先纪皇后的父亲,李尚书是李贵妃的亲爹。
一个是天子名分上的外祖父,另一个是血脉上嫡亲的外祖父。不管谁做丞相,对太和帝都是好事。